音樂史上最難評價的男人,他是如何靠內捲成為“協奏曲之父”的?_風聞
哎呀音乐-哎呀音乐官方账号-一直想学习一门乐器,却不知从何开始?来!我教你呀2022-11-18 09:14
我相信在座各位都聽過這段旋律:
對於學鋼琴的人來説,“維瓦爾第”這個名字一直是一個“我知道這個人很牛x但是不知道他為什麼牛x”的存在,因為他老人家沒寫過鍵盤獨奏作品。
但他這部小提琴協奏曲合集《四季》可謂是有史以來最受歡迎的古典音樂作品之一。
它也頻頻出現在各種影視作品中:《紙牌屋》、《神煩警探》、《別對我説謊》、《辛普森一家》、《蜘蛛俠》、《星際迷航》 等等作品裏面,都出現過《四季》的節選片段,隨便一搜就是上百次的影視作品引用。

在翻閲大量資料之後,我發現他的人生很難用一個詞去定義,既強又弱、既成功又失敗、既走在潮流前沿又被時代拋棄……
今天就帶你看看,這位“來路不明”的音樂界大佬有多抓馬!

孤兒院的“紅神父”
1678年,維瓦爾第出生於威尼斯,跟康熙年間吳三桂造反是同一年。
從小他就被拉小提琴的爹帶着學琴,很快就成為了能力很強的小提琴手,18歲就加入父親任職的樂隊,25歲就獲得威尼斯 Pieta 孤兒院的小提琴首席一職。

就是這間孤兒院
最初我以為這個孤兒院沒啥了不起的,然而很快就被打臉。
這個孤兒院是幾位修女在14世紀開辦的;她們收養孤女,教她們做人和玩樂隊,由於樂隊的表演水平實在太高,孤兒院變成了威尼斯的地標之一。
不僅吸引了大批的遊客和有錢人來投資、參觀、看演出;還出了很多音樂高手,各種有名演奏家和作曲家,維瓦爾第就在這間卧虎藏龍的孤兒院,做首席小提琴,又升職到總監。
在當時來看,這是一份很體面且穩定的工作。而且由於維瓦爾第業務能力過硬,孤兒院的名聲很快隨着維瓦爾第一起水漲船高,吸引來更多的觀眾和金主。
作為小提琴老師,維瓦爾第帶出了好幾個當時聞名全國的女小提琴手:Anna Maria 和 Chiara (由於是孤兒,兩位都沒有姓氏)。
他對自己的得意弟子也很愛惜,專門為她們寫了不少小提琴協奏曲,給這些被拋棄的女孩個人成長的機會,以及靠自己成名的能力。
**維瓦爾第的職業生涯有大半的時間都在這座孤兒院中度過,在這裏開啓了近乎瘋狂的創作,現存500多首協奏曲,被譽為“協奏曲之父”。**其中有一半作品是給小提琴的協奏曲,剩下的被各種樂器瓜分,有巴松管,大提琴,雙簧管,長笛,牧笛,等等各種獨奏樂器。
由於孤兒院女弟子們的琴藝高超,維瓦爾第寫了多份小提琴協奏曲,讓高級一些的學生能學着練比較難的獨奏部分,同時又給大家練習合奏的機會。1711年面世的協奏曲集《和諧的靈感》(L’estro armonico)中大部分曲目就是為孤兒們所作的作品。

《和諧的靈感》首版扉頁
這部作品集被音樂學家 Michael Talbot 譽為“十八世紀最有影響力的器樂作品”。這些作品不僅結構超前,旋律好聽,還很有教育意義。
由於作曲目的主要是為了給學生們表演,所以維瓦爾第充分利用了這個機會,留了很多空間給學生練即興能力,還把很多技巧練習糅合進作品中,暗搓搓地讓學生磨練技術。
比如這部分上下琶音的練習:

(維瓦爾第 L’esto armonico, Op.3 no.10, II. Largo-Larghetto, bb.119-121)
維瓦爾第的協奏曲還深深影響了“西方古典音樂之父”巴赫。巴赫對維瓦爾弟的協奏曲特別中意,為鍵盤樂器改寫了多份作品。

巴赫抄下維瓦爾弟作品的手稿,BWV596
他的影響力在巴赫自己的作品中有各種體現,我個人覺得最明顯的是節奏上的feel——聽兩者的音樂都很帶感,很想跟着甩頭抖腳。
比如這首巴赫的無伴奏小提琴組曲(Partita no.3 for Solo Violin, BWV 1006)的前奏曲:
對比維瓦爾弟《冬》的第一樂章裏面的小提琴獨奏部分,我相信你一定能聽到一絲絲微妙的連結:
音樂界這兩位“父親”有很多共同點,比如都極其高產,又比如一輩子都跟教堂打交道。
維瓦爾弟甚至還做過神父,因為他的紅頭髮,當時的人都管他叫“紅神父”。

可能有人看完這個照片,也會像我一個學生一樣説:“你瞎嗎?他明明是白髮。”
而我只想説一句:“少年你傻嗎?他這是假髮。”

人生贏家or窮困潦倒
首先,維瓦爾第在活着的時候真挺火的。
作為一個自由職業的音樂人,維瓦爾第的主要經濟來源就是收錢寫曲。他的作品受到各種王公貴族的青睞,路易十五就很喜歡他的《四季》,要人隨時按需演奏;以及路易十五自己的皇室婚禮專用康塔塔,也是欽點維瓦爾弟作曲的。
更氣人的是,維瓦爾第不僅火,譜曲效率也是高得氣死人。
他曾暴言**“寫一部作品的時間比讓人抄寫下來的速度都要快”**,這種喪心病狂的創作速度讓眾多拖延症患者自愧不如(包括我自己),活該他賺錢,這是要卷死誰啊?!
當時維瓦爾第的生活簡直就是我的夢想:不愁吃不愁穿,在歐洲四處出差玩耍;工作完全自由,毫不理解打工人的痛——但他也就爽了一陣子。
到了晚年,維瓦爾第的作品漸漸跟不上時代的潮流(後面會細説這一part),收入也一落千丈,一位法國的旅行作家在1739年的筆記中寫道:“可悲可嘆,維瓦爾第正式跟時代脱節了”,頗有點傷仲永的味道。
一年後,查理六世跟維瓦爾第飛鴿傳信,叫他去維也納“面試”,作為面試方的查理六世當時非常熱情,感覺分分鐘就要發offer了!
於是維瓦爾第也積極地回應,來到了維也納。

查理六世
眼看着就要完成雙向奔赴,查理六世的身體卻不爭氣,嘎嘣一下駕崩了,可憐的維瓦爾第只能感慨時運不濟,人生失去了希望,不久之後也在維也納逝世。
由於他窮困潦倒,葬禮也很簡陋,你能想象,在堂堂協奏曲之父的葬禮上,竟然連配樂都沒有。
你要説他不成功吧,維瓦爾第盛年時期在全歐影響力爆棚;但你説他人生贏家吧,他窮到連自己下葬的bgm都買不起。
千言萬語也只能匯成一聲嘆息,也許這就是命運吧!

能力強悍or幹啥啥不行
現在的我們都知道維瓦爾第是音樂界一個強悍的存在,但是這位大佬走的大部分職業道路不能説是坎坷不平,只能説是毫無希望。
通過小提琴手父親,他從小就得到高質量的音樂早教,還認識了一大羣當地的音樂大佬們,但同時,維瓦爾第也發現自己的胸口總是悶疼、氣短,也因為這個原因,他不能學任何吹奏樂器。
這要是生在咱們中國的嗩吶世家,家學淵源沒準都要斷了吧。
雖然作為一個小提琴手,維瓦爾第可以説是天賦異稟,25歲就做到了首席,但是他爹卻沒有把他往專業演奏者的方向上培養,而是送去做了神父。
於是,音樂大佬維瓦爾第就這樣從音樂轉行做起了神父。
但是由於身體原因,維瓦爾第經常無法主持彌撒,有時他會連神台都走不上去,甚至彌撒還沒開始,神父就已經不行了,需要早退。
在無數次的早退、請假之後,維瓦爾第乾脆就擺爛了,完全放棄主持彌撒,他開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作曲上,也就是説,其實維瓦爾第成為世界聞名的作曲家,只是他職業規劃中的 Plan B 而已…
算了,大佬的世界我們不懂。

後來在維瓦爾第成名以後,他常會受邀去不同的國家城市,但就他這體格,出行等於自己找罪受。
每走兩步就要喘一會,出門不能站太久;出行甚至全靠轎輦或者坐船,跟出門腳不能沾地的千金大小姐一樣,更重要的是,每次出門都要人抬,實在很燒錢。
連維瓦爾第自己都曾在信件裏抱怨,説沒人請自己去表演,因為大家知道他很嬌氣;每次出門都得請人抬轎輦或者租船,通勤費貴得嚇人。
學了大半輩子的琴,卻突然轉行宗教業務;做上神父,卻無法主持彌撒;成為旅居音樂家,卻不能下地自己走路。
也許這就是真正的“上帝為你打開一扇門,就會為你關上一扇窗”吧。

潮流先鋒or跟不上趟
説到維瓦爾第的作曲風格,就不能不提他對協奏曲題材的貢獻——畢竟是協奏曲之父嘛。
首先,是維瓦爾第鞏固了協奏曲快—慢—快的格式,這個在《四季》中也能聽見。
每個季節都有三個樂章,各個樂章分別是快-慢-快的速度搭配。比如説,《秋》的第一樂章就是 Allegro 快板,第二樂章是Adagio 慢板,第三樂章回到了Allegro 快板。

注:這些什麼板什麼板的,一般寫在曲目開頭,也可以作為曲目的標題。它們給出演奏者一個大致的速度範圍,這樣大家才不會把《月光奏鳴曲》彈成肖邦練習曲的速度。
這樣夾心餅乾一樣的格式會產生一種平衡感:先聽比較快且大膽的快板,然後來一段安靜的沉思部分,再爆發一個快且大膽的快樂章。維瓦爾第表示:“對於聽眾來説,速度切換着來聽也很舒服。”
其次,他寫了很多高難度的小提琴炫技solo。從這一點來看,他和帕格尼尼是走一個路子的炫技風。
比如各種快速的跑動。我們來算一下到底有多快:一般allegro的速度至少在一分鐘120拍,每拍又有4個音,於是相當於一分鐘480個音,每秒8個音的速度。(這還是我的保守算法,一般演奏都比120這個速度快)
不信的話可以來感受一下《夏》的第三樂章的跑動:
再比如各種雙音,一錯音特別容易聽出來,簡直就是技巧的雷區:

看到手稿上這一大串密密麻麻的跑動,我內心很慶幸沒有學小提琴,看來維瓦爾第除了卷自己,還要卷別人……

第三,他更是把整個協奏曲的ritornello曲式推向高潮,也就是説,給了小提琴(以及其他獨奏樂器)各種solo機會。
這樣的作曲風格又受歡迎,創作效率還高,維瓦爾第簡直開掛一般無敵,用上百首作品得意地打同行的臉。
但是,沒有人會永遠站在巔峯。晚年的維瓦爾第卻又被指跟不上潮流,作品完全賣不出去,也找不到金主,這對年輕時走在創作前沿的他來説實在是太過於諷刺。
更慘的是,維瓦爾第影響了音樂之父巴赫以及一大堆後來的音樂家,但是奇怪的是,他死去之後很快就被大部分人遺忘了,作品也大多都遺失了。大概是因為他作為小提琴家和孤兒院的音樂總監的名氣更大,而且他晚年的作品也不合潮流,所以沒有得到太多關注。
到20世紀,才有人開始找回維瓦爾第的作品,30年代才逐漸開始“復興維瓦爾第”,正式的復興在50、60年代。
縱觀古典音樂上下幾百年,從未見過影響力如此之“迷惑”的作曲家。

結語
其實很多其他音樂界人士也跟我們一樣,對維瓦爾第感覺很困惑。
找回維瓦爾第作品的都靈大學音樂學家 Alberto Gentili,在1926年收集了一大堆他的作品,然後花了10年時間整理、排序,最後得到了 319 份維瓦爾第消失近200年的完整作品。

音樂學家Alberto Gentili,圖片來源:unito.it
這些作品直接讓維瓦爾第“原地復活”。
二戰以後,涅槃的維瓦爾第更是在50、60年代鞏固了自己**“巴洛克最有影響力作曲家”**之地位,但是觀眾甚至我們這些專業搞音樂的,都依然對他充滿了問號。
跟其他類似巴赫、貝多芬之類,大眾熟知的大佬相比,維瓦爾第承受了太多質疑和距離:有些人説他寫作模式化,沒有新意;但是如果你仔細聽他的作品,這位大佬的作品細節滿滿,充滿了各種不循規蹈矩的創新。
像《四季》這樣描述具體事物的“標題音樂”,在當時巴洛克時期基本是聞所未聞,本身就是個叛逆的創意。
儘管他的人生很難被定義,但他的作品卻充滿了確定的想法,也許只有在音樂裏,才能找到唯一的答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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