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萬元倒賣畫師簽名卡背後，寶可夢卡牌的市場亂象_風聞

只有人為製造新的稀缺性，才能讓這些卡牌的市價拉開差距，造就一夜暴富的機會。

幾天前，一家日本卡牌收藏店鋪上架了他們最新的重磅商品——一張俗稱“黃昏莉莉艾”的寶可夢集換式卡牌，售價1598萬日元，約合人民幣81萬元。

一些讀者或許已經聽聞過，寶可夢卡牌在這兩年時間裏經歷了相當瘋狂的二級市場炒作，一些稀有卡牌被炒到天價，至今仍沒有停歇的跡象。

這張在2019年被拍賣到20萬美元的“畫家皮卡丘”通常被視為這輪炒作行情的起點

除了絕版的古早卡牌奇貨可居，那些印有可愛的女性訓練師的“妹卡”也相當受歡迎，儘管總體存量尚可，但流通價格比一般卡牌高出一大截。

作為系列中人氣最高的女角色之一，莉莉艾的相關卡牌更是收藏市場的寵兒，每一種限量發行的全圖版本都被炒到了高價，“黃昏莉莉艾”則是其中最稀缺金貴的一款。

這些莉莉艾卡牌在實際對戰中的使用效果完全等價，在收藏市場則是各有各的行價

2021年3月的時候，一張日版“黃昏莉莉艾”以100萬日元的價格成交，當時還引得不少日本玩家震驚；而在一年後的當下，一張品相完好的日版“黃昏莉莉艾”通常可以賣到近300萬日元（約15萬人民幣），還在市場上供不應求，就連流通性相對較低的繁體中文版也跟着水漲船高，能賣出近萬元人民幣。

之前國內鬧得沸沸揚揚的“純金青眼白龍司法拍賣”風波中，同批拍品裏就曾出現繁中版“黃昏莉莉艾”的身影，也算是側面體現了其收藏價值。

這張黃昏莉莉艾最終也和純金青眼白龍一起被撤銷了拍賣

具體到這次上架的這張“黃昏莉莉艾”，除了其本身的市場價值以外，還附帶了繪製卡圖的原畫師齋藤直葵的簽名，被認為是市面上只此一份的藏品，由拍賣商鑑定為價值80萬元人民幣。

換而言之，畫師的一個簽名就讓這張牌又升值了60多萬元。

新一代“天價卡牌”引發不少關注，緊接而來的就是齋藤直葵在推特上發表的澄清，畫師表示自己簽名時完全沒料到這張卡會被拿來轉賣，絕不是有意參與這樣的炒作，對於事態的發展感到害怕。

有人順藤摸瓜找到了這張卡牌的前主人，一名叫作“Akira”的賣家，他的推特在一定程度上證實了畫師的説法：當事人自稱是在今年9月的MEGAMI畫展上找到了齋藤先生為這張卡簽名，還稱自己將“一生珍藏這張卡”。然而短短兩個月後，這張卡牌就高調出現在了交易市場上。

雖説也存在着當事人在這兩個月裏突遭變故不得不忍痛賣卡的可能性，但這個推特賬號卻在被人問詢起此事後便迅速註銷，怎麼看都像是因為事蹟敗露而跑路。

受到辜負的齋藤直葵則在推特上委屈地哀嚎：“Akira！我還清楚地記得你的臉啊！！！”

而事情發展到這裏還只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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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消息進一步傳開，有國內的寶可夢卡牌愛好者注意到這張簽名牌曾在抖音上出現——一名叫作“juju在日本”的在日中國人曾發佈一則短視頻，自稱從一家倒閉的牌店花兩百萬日元買到了幾張稀有卡，這張由齋藤先生親筆簽名的“黃昏莉莉艾”便赫然在列。

起初，該視頻被視為“Akira打一開始就盤算着變賣簽名卡，這張黃昏莉莉艾早就流入了市場”的證明，但緊接着有人表示曾在閒魚上見過這張牌，還展示了和賣家的聊天記錄——對方承認抖音上出現的簽名版“黃昏莉莉艾”歸他所屬，所謂的“接盤撿漏”短視頻只是個整活的段子，他正考慮以1500萬日元的價格出手這張卡牌。

此時又傳出了幾段來自“抖音夢社長粉絲羣”的聊天記錄，一名自稱“夢社長”的人士自稱就是找齋藤簽名的人，他並不覺得自己 “前腳一生摯愛，後腳轉手倒賣”的做法有什麼問題，覺得指責他的人只不過是仇富，甚至還揚言“價格到了不賣是sb”。

羣裏的粉絲也以贊同他的居多

而那名在閒魚上兜售簽名卡的賣家，自我簡介也正是“卡牌夢社長”。

種種跡象表明，這位“夢社長”便是那個獲取齋藤簽名後加價轉賣給商店的“Akira”，他的發言也經人譯作日語發到推特上，“中國倒爺詐取畫師簽名賣出天價”的新聞一時成為了熱門。

事件經由日本網紅轉發獲得了更多關注

隨之暴露在大眾眼前的還有國內卡牌圈“騙畫師簽名加價轉賣”的專門套路。

例如此次事件中的“Akira”就並非當事人“夢社長”的常用名，選用這樣的名字讓畫師簽名很可能只是因為它比較常見，在變賣時更可能遇到同樣使用“Akira”為暱稱的賣家，方便商品高價轉賣。

國內甚至還有人藉着日本畫師不懂中文的信息差，以卡面角色的中文名甚至是“小智”來自稱，騙取畫師簽名，原本不利於轉手倒賣的專屬“to籤”，搖身一變成了更具收藏價值的“中文角色籤”。

閒魚上一個叫作“飛社長”的賣家正在為這些疑似通過不當手段獲取簽名的卡牌尋找買主，而他本人則是一名在B站上擁有200多萬粉絲UP主，視頻的主要內容是在日本探訪各類扭蛋抽獎店鋪，還曾經與那位“夢社長”聯動。

飛社長也曾在9月發佈探訪寶可夢牌店，抽取店家福袋的視頻

因為“飛社長”和“夢社長”名稱相似，一些日本網友便誤以為這倆為同一人，事件進一步上升為“擁有200萬粉絲的中國網紅有組織地騙取日本畫師簽名並高價倒賣”。

倒賣者的國籍自然引發了一些爭議，相關評論區少不了出現“不愧是中國人能幹出的事兒”之類的留言；另一方面，不論是在中國還是日本的社交網絡上，也都有出現類似“換我我也賣，畢竟躺賺60萬”的言論，令人不由感慨出現這樣的現象或許是一種必然。

但不論在中國還是日本，更多的聲音還是對於這種做法本身的譴責。

那家上架了簽名版“黃昏莉莉艾”的卡牌交易店鋪就在一時間引來諸多日本網友的差評，譴責他家收購這種卡牌並轉賣的行為簡直和“銷贓”沒什麼區別。

“早點倒閉吧你”

諸多國內網友則前去“飛社長”的B站視頻留言指責他倒賣簽名卡的行為，迫使其開了場以“道歉會”為名的直播，澄清“夢社長Akira”另有其人，並稱自己在閒魚掛賣簽名卡純屬炫耀，那些卡都另有所屬，他自己雖然倒賣了不少周邊，但沒有直接參與騙取畫師簽名。

不過被問起夢社長和這些簽名卡的主人究竟是誰，國內是否真的存在一個專門騙取日本畫師簽名並高價倒賣的團伙時，他又語焉不詳，以“杜絕網暴”為由拒絕透露這些人的身份。

飛社長還和多名觀眾連麥對質，但所説的內容也不過是那些車軲轆話，這場“道歉會”也被質疑為藉機蹭流量

至於這場鬧劇的始作俑者“Akira”夢社長，雖然他接連在粉絲羣中大放厥詞，對所作所為表現得毫無愧意，還揚言讓人來找他本人“對線”，但實際上他還是刪除了各個社交賬號上的相關內容，一旦有人問起就刪評拉黑，當起了“縮頭烏龜”。

中日網友不約而同編排起了諷刺他的段子，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祝願這位“夢社長”夢想成真、生如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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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收藏市場的繁榮自然也促進了寶可夢卡牌的銷售，使其一舉超越了《遊戲王》，成為日本市佔率第一的卡牌遊戲。

不過對於日趨狂熱的二級市場炒作，寶可夢官方一向表現出不甚鼓勵的態度，採取過不少措施來控制溢價，例如增加一些稀有卡牌新版本的發行量，降低獲取門檻，限制單個顧客的購買數量，甚至有過一些店鋪要求顧客出示自己已收藏的卡組或是答出所示寶可夢卡牌的名字，才能購買新發售的卡包。

經典“我是誰”環節

由此也就不難理解畫師齋藤直葵在事件初期表現得如此惶恐的原因——若被官方認為是畫師和倒賣者有所勾結、哄抬卡價，且不説被追究責任，也很可能影響到將來的合作。

齋藤直葵算是一名比較重視中國粉絲的日本畫家，他在B站開設有自己的賬號，發佈在油管的繪畫教程也會在這裏上傳一份附帶中文字幕的版本。他的視頻內容大多實用又接地氣，在B站和油管都很有人氣。

從討論畫師的年收入到傳授具體的繪畫經驗，齋藤直葵對於粉絲的要求幾乎無所不應

在這次的事件中，也有不少B站觀眾來到他的評論區安慰他，想讓他知道在中國也還是有很多真誠的粉絲，希望他不要受這件事影響而改變和大家的相處方式。

但即便在撇清關係之後，齋藤還是表示自己今後將更慎重地對待簽名活動，而他的遭遇無疑也會讓其他畫師引以為戒，尤其是在簽寫自己不熟悉的中文漢字時更加小心。

這場風波也讓更多人注意到這個卡牌市場的扭曲之處——畫師們繪製這些稀有卡面的酬勞通常不過十來萬日元，簽名更是純粹服務粉絲，除了一些展會的出場費以外，幾乎不可能拿來變現；然而有心人只要能騙取他們在稀有卡牌上簽名，轉手就能賺到上百萬日元，產生的風險卻都要由畫師們本人來承擔。

齋藤直葵本人就曾在視頻中提到，繪製稀有特殊卡的市場價通常也就是十萬到三十萬日元，相當於人民幣六千到兩萬

有人試着給畫師們支招，比如公開聲明這些被拿來變賣的簽名都是假的，讓卡牌貶值；又或者是大量批發簽名，讓類似的簽名卡不再稀缺……但這些做法顯然都不合實際，畫師們最為忌憚的就是因為自己的個人行為影響這些卡牌的市場價值，這是作為商業插畫師的專業性所在。

畫師的價值就通過插畫來體現，這是包括齋藤在內諸多畫師所堅持的原則，實則也是這個行業裏的行規，遵守這一規則的畫師才有更穩定的商業發展

然而那位“夢社長”在試圖加價變賣這張“黃昏莉莉艾”時，甚至將畫師名字裏的“齋藤”錯寫成了“齊藤”，可説是作為“黃牛”都顯得業餘，卻毫不影響他從中牟取暴利。

這樣的反差無疑更讓人感到插畫家的尊嚴遭到了踐踏，卻又對此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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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即便是官方採取的應對黃牛倒賣炒作的措施，也很少真正起到作用。

寶可夢卡牌在上個月剛剛正式發行了簡體中文版本，並在雙十一的時候上架了“莉莉艾的聲援”專屬禮盒，售價1111人民幣，內含一張限量發行的“加油莉莉艾”以及其他諸多商品。

裝在專門相框中的那張卡便是“加油莉莉艾”

不用多説大家也能猜到，這張“加油莉莉艾”的日版同樣是炒作市場裏的熱門商品，根據品相差異通常能賣到30萬到60萬日元不等，保存良好的高評級卡牌不難達到100萬日元的成交價，繁體中文版也能賣個3萬日元（1500元人民幣）。

簡中禮盒的千元售價略顯高昂，但比起純靠撕包抽獎，仍算是降低了這張卡牌的獲取門檻，在大部分真正想要這張卡的愛好者接受範圍之內。官方還在首批訂購售罄後就宣佈將加印禮盒，相當於公開表態不會讓這張牌陷入稀缺，控制其流通價格，勸退囤貨炒作。

但這還是沒能擋住趨之若鶩的倒賣者，禮盒開售那天，單人限購一盒的線下店鋪就如大家所預料的那樣，出現了排隊哄搶的場面，現場的諸多面孔顯然不太像是尋常的卡牌愛好者。

而在卡牌銷售更加火熱的日本本土，這樣失控的亂象只增不減。

在日本有不少個體經營的卡牌店鋪會提供所謂的“福盒”“福袋”玩法，這些並不是官方所發佈的產品，而是店家個人將收購來的稀有高價卡牌打包成盲盒，吸引顧客花遠高於官方卡包的價格來抽取。顧客除了可以把開到的卡帶回家以外，還能以六到八折的市場價格讓店家當場回收。

這種玩法説白了就是變相的博彩，寶可夢卡牌僅是因為其高溢價和流通性被用作了彩頭，但只要這樣的市場普遍存在，稀有寶可夢卡牌的流通價格難免居高不下。

這種福袋的開箱視頻養活了一批主播，這些主播又帶動了顧客前往這些店鋪，已經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產業鏈

為這個市場推波助瀾的也不止是“黃牛”和“投機者”。

在日本的一些鑑寶類電視節目上，已經多次出現寶可夢卡牌的身影，大眾對於“寶可夢卡牌是高價收藏品”的印象被不斷加深。

專門的卡牌評級機構則是這個收藏市場裏不可或缺的一環，這些第三方機構為卡牌的保存狀況提供鑑定服務，並根據其市場估值收取服務費。

經有公信力的機構評級達到“9分”以上的卡牌通常能獲得一定程度的升值，達到“10分”的卡牌則被稱為“全品”，身價隨之翻倍的也不在少數。

以行業裏最受認可的PSA和BGS為例，這些評級機構更關注的通常是卡牌的收藏狀況，諸如卡面是否沾有污漬、是否有缺失磨損，對於印刷過程造成的不可抗品相差異則評判得相對寬鬆，一張卡牌即便有肉眼可見的邊框不對等問題，只要保存良好，依然有機會獲得全品的評級。

這張卡牌就有較為明顯的“邊框左寬右細”現象，但並不影響其獲得PSA全品評級

這種評級標準顯然有利於普通收藏者，一張卡牌大家只要盡己所能去完善保存，就能較好地維護其價值，無需太擔心其先天不足帶來顯著的價格差距。

弔詭的是，如今許多收藏者並不滿足於這種評分標準，反而比評級機構更加苛求卡牌的印刷狀況，更在意“邊框居中”“印刷線位置”“上色白點”這些對卡面整體觀感幾乎沒有影響的旁枝末節，恨不能有更細分的標準來區分卡牌價值。

究其原因，自然是更多玩家意識到了手中卡牌的收藏價值，大家稀有卡一到手就是“上膜裝袋封磚”一條龍，新晉的罕貴卡短時間內已經很難通過收藏手段來升值，只有人為製造新的稀缺性，才能讓這些卡牌的市價拉開差距，造就一夜暴富的機會。

誰都知道這種功利氛圍，正是如今寶可夢卡牌圈子日漸扭曲的根源，卻又難以否認這樣的貪慾是人性中難以磨滅的部分。騙取畫師簽名轉手倒賣這種鬧劇只是冰山一隅，許多最普通的玩家也已經身陷其中，忍不住用看待金錢的眼光去衡量手中一張張卡片的價值。

是堅守初心還是擁抱誘惑——小小的卡牌也只是又一面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