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土耳其為何反常? 一份99%中國人沒看過的材料, 道破內情 | 文化縱橫_風聞

尼古拉斯·丹福斯

(Nicholas Danforth)

希臘歐洲與外交政策基金會土耳其項目

✪ Ahsen (譯) | 文化縱橫新媒體

【導讀】近期，土爾其的一連串事變引發全球關注：先是總統埃爾多安宣佈計劃，決心實現“土爾其世紀”；之後土耳其遭遇恐襲事件；近日土爾其對伊拉克和敍利亞的89個目標開展打擊。不僅如此，這些年土耳其常以一己之力對地緣政治發揮關鍵影響力，國際存在感極強。俄烏衝突之後，土耳其成為兩國的調停方；土耳其既因對烏提供無人機而受西方肯定，又因阻擋瑞典和芬蘭加入北約而受批判。這一系列動作以及看似矛盾的政策背後，是否存在一種不為外界所理解的一貫邏輯？

本文以土爾其高中歷史教材《當代土耳其和世界歷史》為切入點，分析了土耳其內部意識形態的特殊趨勢：把土耳其的主導意識形態，嵌入到一個全新的民族主義敍事中，促使右翼宗教民族主義與左翼世俗民族主義達成某種“共識”。作者指出，這本教材不是外界簡單化理解的宣傳工具，而是以土耳其的20世紀鬥爭史為基礎，形成一套挑戰西方霸權、爭取民族獨立的連貫敍事。在這種敍事下，土耳其內部之爭得以撫平，而土耳其真正的敵人，是西方大國的帝國主義干涉；該教材強調土耳其要加強政治穩定和軍事力量，以獲得完全獨立，真正的鬥爭是反對技術依賴，爭取實現土耳其的工業化。

值得注意的是，儘管本文作者試圖深入土耳其內部來理解土耳其，但其基於特定立場，目的還在於批判土耳其。正因為如此，作者認為這本教材類似於美國的愛國主義教育。美國曾把自己視為反帝國主義大國，其行為卻有舊帝國的特徵；今天土耳其高舉反帝大旗，但為了渴望已久的大國地位而採取某些行為時，也染上了它強烈譴責的美式強權色彩。對於身處局外的我們來説，觀察這些紛爭和變遷，或許有助於把握歷史和現實的深層邏輯。

本文原載希臘歐洲與外交政策基金會網站2022年5月26日，原題為"A New History for a New Turkey: What a 12th-grade textbook has to say about Turkey’s future"，**由文化縱橫新媒體編譯，**僅代表作者觀點，供讀者參考。

文化縱橫新媒體·國際觀察

2022年第45期  總第96期

《當代土耳其和世界歷史》（Çağdaş Türk ve Dünya Tarihi），一本12年級（譯註：高中第四年級）的新教材，在國際上受到了許多埃爾多安批評者的譴責。一份報告指責該書帶有“微妙的反民主觀點”。隨後又有文章警告稱，作為“埃爾多安將土耳其社會宗教化的企圖之一”，教材已經被“武器化”了。

然而，這些指控儘管令人不安，卻沒有抓住這本書的要義。**《當代土耳其和世界歷史》不僅僅是簡單的宣傳，它的雄心是：將土耳其的主導意識形態嵌入到一個全新的民族主義敍事中。從整體上看，這本書綜合了土耳其反帝國主義的不同觀點，對過去一百年提供了一個過於連貫、但不準確的描述。**它讚美了凱末爾和埃爾多安相隔一個世紀的反對西方霸權的鬥爭，在相鄰的頁面上讚揚了傑馬勒·古爾塞勒（Cemal Gürsel，譯註：1960年-1966年任土耳其總統）和內吉梅丁·埃爾巴坎（Necmettin Erbakan，譯註：1996年-1997年任土耳其總理）為推動土耳其的工業獨立所做的努力。它還解釋了約翰·斯坦貝克（John Steinbeck，譯註：美國作家，諾貝爾文學獎、普利策文學獎獲得者）和50美分（50 Cent，譯註，美國説唱歌手）的作品對美國社會缺陷的看法。

《當代土耳其和世界歷史》是《新曙光報》（Yeni Şafak，譯註：土耳其保守派日報，以支持埃爾多安及其領導的正義與發展黨而聞名）式的陰謀論和反東方主義學術批判的一個令人不安的混合體。這無疑表明土耳其的發展趨勢。但這不是某種宗教宣言。相反，土耳其的西方夥伴應該清醒的是，這本書在埃爾多安以後的時代將多麼容易被繼續使用。**長期以來，土耳其一直存在相互競爭的反西方、反帝國主義和反美思想。**在外交政策領域，埃爾多安擁抱“藍色家園”(Mavi Vatan/Blue Homeland，譯註：土耳其的新海上地緣戰略，主要針對東地中海潛在石油資源豐富的主權爭議海域，主張積極擴大土耳其的影響力)表明，他的右翼宗教民族主義如何與左翼的世俗民族主義（Ulusalcı，譯註：一種受凱末爾主義影響的新民族主義）達成了共識。這本書代表了史學領域的一個類似聯盟，追求將20世紀的歷史改寫為一個完全獨立的土耳其的歷史。

目前，安卡拉因為向烏克蘭提供無人機而受到稱讚，同時又因為阻擋瑞典和芬蘭加入北約而受到批評。《當代土耳其和世界歷史》揭示了這兩項看似矛盾的政策背後的思想淵源。

********************▍********************挑戰西方霸權

《當代土耳其和世界歷史》對20世紀多樣化的、引人入勝的描述中，其敍事的中心主題是對全球霸權的爭奪，表現在軍事、經濟、技術和藝術等領域。該書以對粗暴的強權政治的直言不諱為特色，但也表現出了對不公正及其後果的持久關注。

**在這種敍述中，帝國主義從一開始就佔據了中心地位。****帝國競爭被認為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主要原因，在戰爭後果的討論中也強調了這一點。歐洲在中東的擴張和蘇聯對中亞的重新徵服成為戰爭的主要後果。**學生從中瞭解到，是凡爾賽分裂了奧斯曼帝國，而那些希望實現民族自決而投靠蘇聯的土耳其人，發現自己面臨更大的壓迫。在這種背景下，該書簡單回顧了沙米爾（Imam Shamil）19世紀在高加索地區領導的反抗沙俄入侵的鬥爭，並敍述了恩維爾帕夏（Enver Pasha）對蘇聯的游擊戰。

在戰後秩序的構建方面，這本書介紹了阿爾弗雷德·塞耶·馬漢（Alfred Thayer Mahan）、哈爾福德·J·麥金德（Halford J. Mackinder）和哈里·A·薩克利安（Harry A. Sachaklian）的理論，他們提出的“統治世界的關鍵”分別是對海洋、陸地和空域的控制。該書作者繼續解釋道，對制空權和制海權的渴望推動了美國戰後的全球基地政策，而薩克利安對空中力量的強調在越南戰爭和入侵伊拉克等衝突中得到了證實。

**日本的現代化進程也贏得了該書的讚譽。**明治維新被稱為“世界歷史上最值得關注的時期之一”，在此期間，日本“迅速實現了西方花了幾個世紀才完成的技術、經濟和社會發展”，然後要求學生思考：為什麼奧斯曼帝國的現代化改革努力沒有成功？

除了討論空中力量、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體系結構和無線電宣傳的影響力，該書還對第二次世界大戰進行了這樣的解釋：“第一次世界大戰所造成的複雜且遠非正義的條件……成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起因。各國所處的政治、經濟和社會條件也是其原因之一。”該書進一步強調了凡爾賽體系對德國施加的苛刻條件。這與其説是為納·粹辯護，不如説是將不公正視為世界政治中的暴力與殘酷背後的因果力量。

以前的土耳其教科書因忽視納粹而受到批評，《當代土耳其和世界歷史》對此給予了相當大的關注。然而，該書沒有像美國教科書那樣，把納·粹大·屠·殺看作一種獨特的可怕罪行，而是把它作為西方野蠻行為的幾個例子之一，與斯大林驅逐克里米亞韃靼人以及美國對日本平民使用核武器有着隱含的相似之處。該單元末尾的思考題給出了對廣島原子彈爆炸的形象描述，並附上了杜魯門總統的勝利聲明，然後要求學生“從人權和普世價值的角度評估這一聲明”。

在解釋二戰後全球秩序的建立時，該書再次回到了不公正的主題。在對北約和冷戰的起源進行了常規的敍述之後，介紹了聯合國及其後來對波斯尼亞、索馬里事件的干預失敗。這為埃爾多安在三百頁的篇幅中為數不多的幾次露面提供了一個機會：這裏插入了一張他站在世界地圖和安理會五個常任理事國旗幟前面的圖片。文中寫道：“土耳其總統雷傑普·塔伊普·埃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的口號‘世界大於五國’反映了(聯合國)內部結構的不公正和麪對全球危機時的不足。”

圖片來源：Çağdaş Türk ve Dünya Tarihi 12 Ders Kitab

在聯合國的成立之後，緊接着以“重塑中東的帝國主義勢力”為題，對以色列進行了討論。學生從中瞭解到，巴勒斯坦問題是該地區衝突的主要原因。它始於奧斯曼帝國——“建立猶太國家的最大障礙”——變得虛弱，導致以色列的建立。它將猶太復國主義定義為“將世界上所有的猶太人聚集在巴勒斯坦並重建所羅門聖殿的理想”。

接下來討論的是戰後金融秩序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標準公式，即建議經濟危機中的國家採取緊縮政策，通常會導致失敗，混亂和社會動盪。”然後要求學生討論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如何為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制定不同的政策。

在強調第二次世界大戰更廣泛的全球影響時，《當代土耳其和世界歷史》對軍事技術和藝術的發展都給予了相同的關注。**該書將文化政治也放置在全球競爭的背景之下，強調西方藝術霸權的終結。“儘管資源充足，好萊塢電影還是在藝術上衰落了，”部分原因是該行業的反共清洗。**南美和遠東地區並不滿足於參與美國文化潮流，而是在木下惠介和黑澤明等導演的努力下“貢獻了自己的力量”。甚至好萊塢長期以來在電影製作方面的數量優勢也轉移到了日本、印度和中國。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只有在歐盟冷戰起源的背景下，這本書才明確涉及宗教文明衝突式的修辭。**歐洲統一的思想被追溯到十字軍東征，而關於基督教對歐洲身份的中心地位的引述，出現在教皇方濟各（Pope Francis）與歐洲領導人站在一起的戲劇性畫面下。下一頁指出，歐盟對土耳其候選資格的態度以及“歐盟所有國家都是基督徒”的事實，都對歐盟的身份“提出了質疑”。

冷戰早期的殖民地獨立運動，也成為把凱末爾頌揚為第三世界反帝國主義英雄的機會。“土耳其在安納托利亞反對帝國主義的民族鬥爭，成為20世紀對帝國主義的第一次重大打擊，”作者寫道，“穆斯塔法·凱末爾（Mustafa Kemal）在獨立戰爭及其後的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革命中發揮的作用，為欠發達國家和殖民地國家樹立了榜樣”，並引用了凱末爾本人1922年説過的話：“我們捍衞的是所有東方民族、所有被壓迫民族的事業。”本節最後引用了賈瓦哈拉爾·尼赫魯（Jawaharlal Nehru，譯註：印度開國總理）、穆罕默德·阿里·真納（Muhammad Ali Jinnah，譯註：巴基斯坦創建者和第一任總統）和哈比卜·布爾吉巴（Habib Bourguiba，突尼斯第一任總統）等領導人的語錄，講述了凱末爾如何在他們自己的反帝國主義鬥爭中激勵着他們，或者用尼赫魯的話來説，是“我的英雄”。隨附的地圖也指出了從阿爾及利亞到印度尼西亞所有在民族獨立革命運動中受到了土耳其影響的國家。

圖片來源：Çağdaş Türk ve Dünya Tarihi 12 Ders Kitab

********************▍********************爭取主權的鬥爭

《當代土耳其和世界歷史》裏有相當多的冷戰內容。有帕特里斯·盧蒙巴（Patrice Lumumba）的遇害和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對婦女權利的呼籲，更不用説城市化和貓王了。該書從這裏開始更直接地轉向土耳其政治。在這裏，土耳其反對帝國主義的鬥爭，特別是爭取技術、經濟獨立的鬥爭，有了更具體的形式。

**在埃爾多安時代兩極分化的情況下，**該書努力將土耳其政治歷史中相互衝突的部分編織成連貫敍事。**這類敍述掩蓋了歷史上的競爭對手之間分歧和敵意的程度，而是描述他們為了國家的共同目標而並肩工作。**儘管土耳其的各政治派別長期以來都持有反美的世界觀，但這通常只會分裂而不是團結他們。幾十年來，埃爾多安和他的反對者都指責對方是美國的傀儡，代表敵人削弱了自己的國家。《當代土耳其和世界歷史》表明，這種言辭如何能起到團結的作用，從而把關鍵的政治分歧納入到共同鬥爭的敍述當中。

也許該書最具戲劇性的例子，是對埃爾多安本人曾嚴厲批評過的人物——伊斯麥特·伊諾努（İsmet İnönü，譯註：1961年—1965年土耳其總理）——做了正面評價。伊諾努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為保持土耳其中立而做出的嫺熟外交努力，為他贏得了讚譽。儘管同盟國和軸心國對安卡拉施加了壓力時，作者寫道，政府“奉行了一項政策，即為了捍衞土耳其的獨立和領土完整，不惜一切代價遠離戰爭”。在解釋土耳其在戰爭年代遭受的物質匱乏時，最後一句話給了伊諾努自己：“戰後，有一個人指責伊諾努離開這個國家，去喝加了葡萄乾而不是糖的茶。伊諾努回答道，‘但至少我沒有讓你的孩子成為孤兒’。”

**對於1945年至1960年期間充滿憂慮的國內政治情況，該書也做了平衡處理，當時土耳其舉行了第一次民主選舉。**該書把批評的焦點放在美國援助的負面影響上，認為美國有意使土耳其在經濟和政治上產生依附性，當這一努力受到威脅，就轉而支持土耳其政·**變。**雖然美國向土耳其提供了軍事裝備，但維護費用給國家財政帶來了沉重的負擔。這反過來造成了依附性，影響了土耳其的外交政策，包括迫使其贊同以色列的決定。

這本書繼續介紹，內吉梅丁·埃爾巴坎作為年輕工程師時，通過創建古姆什汽車工廠（Gümüş Motor Factory），為打破土耳其對西方的技術依賴的努力。他的野心使那些希望土耳其繼續保持農業國狀態的人感到不安。此處引用了土耳其學者巴斯金·奧蘭（Baskin Oran）的話，指出美國****害怕阿德南·曼德列斯（Adnan Menderes，1950年-1960年土耳其總理）促成土耳其工業化。

該書當然也沒有忘了肯定新軍政府為建立國內汽車工業所做的努力。傑馬勒·古爾塞勒被簡單描述為“在民主黨政府終止於5月27日之後成為總統”，似乎和埃爾巴坎一樣，致力於扭轉因美國援助而造成的依附性。古爾塞勒的汽車“德夫裏姆”（Devrim）在第一次測試中失敗了，隨後被放棄。儘管如此，本節的結尾以勝利的口吻描述了土耳其工業和技術部（Ministry of Industry and Technology）的當代計劃，即製造完全使用本地零件和技術的汽車。該公司聲稱，成果預計將在21世紀20年代初上路。

**除了汽車工業，該書還非常重視土耳其飛機生產運動，**詳細介紹了努裏·德米拉（Nuri Demirağ，土耳其實業家、政治家）和韋吉希·赫庫斯（Vecihi Hürkuş，譯註：土耳其著名飛行員、飛機設計師）在20世紀30年代的貢獻。該書描述了赫庫斯如何與不支持其事業的官僚機構作鬥爭，並引述他的話：“土耳其青年若不與共和國、祖國母親、民族、文化和價值觀親密相連，將難以在天空中迎擊敵人。”該書對土耳其航空航天工業開發的衞星、無人機和其他飛機也進行了詳細描述。

**民族獨立的敍事也有助於淡化土耳其冷戰時期的國內分歧。**該書介紹“68一代”和像德尼茲·格茲米什（Deniz Gezmiş）這樣的左翼領導人時，把他們描述成為了維護土耳其的獨立而抗議抗議美國第六艦隊的反帝國主義者，並引用了烏爾·穆庫（Uğur Mumcu，譯註：被暗殺的土耳其獨立調查記者）所描述的“黑暗勢力”——大概是美國中央情報局（CIA）——在土耳其1971年政·變中的關鍵角色。

該書對隨後十年的政治激進主義也持相對中立的態度，表明互相敵對的意識形態運動都是對該國面臨的挑戰所做出的真誠回應。對此，該書引用了凱末爾·卡帕特（Kemal Karpat，土耳其裔美國歷史學家）的話：“右翼和左翼的意識形態都試圖對社會現象做出解釋，對未來做出展望。一個人的意識形態選擇通常是機遇或環境的結果。”因此，**作者暗示，雖然外國勢力挑起或利用了這些運動，但可以對參與這些運動的公民個人給予無罪推定。**有趣的是，該書在討論2013年“佔領蓋齊”運動時採取了類似的方法：“如果各種金融利益集團和外國情報機構在蓋齊公園的事件中發揮了作用，那麼大多數參與者在自願加入抗議活動時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鬥爭仍在繼續

《當代土耳其和世界歷史》以一種追隨土耳其主流政治話語的人所熟悉的話語方式，彙集了20世紀的教訓。西方大國仍然是土耳其及其地區內部衝突的主要根源。作為回應，土耳其繼續與這些敵對勢力作鬥爭，以加強其民主穩定和軍事力量，最終目標是建設一個更加和平的世界。

從歷史和地緣政治的角度看，土耳其在世界上佔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由於其地理位置、地上和地下的資源、人口結構、作為東西方橋樑的角色以及民主價值觀，土耳其是該地區最強大的國家之一。大國正在努力利用種族、意識形態和宗派差異作為分裂因素，試圖削弱土耳其的團結及其擁有的潛力和財富。

土耳其過去二十年的外交政策，以一種結構性的方式呈現出來。**該書讚揚安卡拉的“與鄰國零問題”政策，**但沒有提到艾哈邁德·達武特奧盧（Ahmet Davutoğlu，譯註：土耳其政治家、外交官，曾任土耳其總理和土耳其正義與發展黨主席），甚至土耳其正義與發展黨（Adalet ve Kalkınma Partisi，簡稱AKP）在實施這一政策時扮演的角色。**作者寫道，這一政策“基於這樣一種理念，即作為一個區域大國，土耳其應該在多地區成為一個有影響力的行動者”。**以土耳其在21世紀初對巴爾幹半島的態度為例，“其目的是確保和平與穩定，同時限制大國的地區影響力”。十年後，在敍利亞，“歐盟將自身利益置於普世價值觀之上”，而土耳其則花費了數十億美元援助難民。

以下是作者介紹9/11襲擊事件的背景，以回應美國的全球傲慢：

憑藉冷戰後獲得的自信，美國開始認為自己在國際事務中擁有無與倫比的優勢地位。它開始下達更多的命令，更少地服從國際協議。它的提議和定義決定了哪些國家將受到懲罰，哪些制度將受到改變。這些做法成為基地組織發動9/11襲擊的原因之一。

這本書對20世紀90年代美國文化的全球影響力採取了更加矛盾的態度。嘻哈文化和街頭塗鴉和霹靂舞一樣，都是“社會抵抗工具”，出現在里根時代經濟匱乏下的美國貧民窟。學生從這裏可以瞭解到著名説唱藝術家和90年代流行歌星的名字。在電子遊戲的部分，該書給出了一張照片，上面有兩個看起來很無聊的青少年，並提出問題：習慣於通過按下按鈕來解決問題的孩子，能否解決現實生活中面臨的問題？隨後的一張圖是公益組織“綠新月”（Yeşilay）拒絕網絡成癮的宣傳運動：“登錄，但不要依賴。”

正如該書結論所表明的那樣，土耳其的21世紀和20世紀一樣，真正的鬥爭是反對技術依賴：

土耳其經歷了2013年12月28日的後現代政·變和2016年12月17日到15日的兩次法圖拉派恐怖組織（Fethullahçı Terör Örgütü，簡稱FETÖ）的政·變企圖……為了應對這些年的國內外威脅，土耳其加強了旨在減少其對外技術依賴的計劃。

為了説明這一點，該書以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阿齊茲·桑賈爾（Aziz Sancar）等著名土耳其科學家的傳記收尾。隨後是土耳其國產飛機的組圖。鑑於土耳其無人機計劃在其外交政策話語中的流行程度，令人驚訝的是，這樣一本以凱末爾肖像開頭的書，最後以拜拉克塔爾-TB2（Bayraktar TB2，譯註：土耳其“旗手”無人機）照片結尾。

********************▍********************結論

在總結《當代土耳其和世界歷史》時，本文不可避免地聚焦在有爭議的、挑釁性的和值得警惕的方面。儘管該書存在種種問題，但對於任何習慣於閲讀《每日晨報》（Daily Sabah，譯註：親政府的土耳其日報）專欄和SETA基金會（Siyaset, Ekonomi ve Toplum Araştırmaları Vakfı，簡稱SETA，譯註：土耳其政策智庫，被西方媒體稱為“AKP的智囊團”）報告的人來説，該書還是更像一本真正的歷史教科書。目前，《當代土耳其和世界歷史》與最近的左傾學術相比，更符合許多美國人從小接受的愛國主義教育。

的確，在這裏，歷史和史學的相互作用有一種美妙的週期性。在整個20世紀，美國將自己定義為世界頭號反帝國主義大國，與此同時，卻重複了過去帝國的許多特徵。今天，土耳其對大國地位的渴望，恰恰反映出它最強烈譴責的20世紀美國強權的某些方面。例如，當聯合國變得越來越不受重視時，埃爾多安對擴大安理會的執着，就像是對該機構冷戰時期聲望的認可。同樣，在宣傳土耳其的太空計劃或海外基地基礎設施時，土耳其媒體馬上強調這是國際影響力的傳統標誌。《新曙光》的一篇題為“土耳其正在重返奧斯曼領土”的文章開頭指出，“在其他國家建立軍事基地，被視為軍事強國的可能性”。文章指出，美國目前擁有的海外軍事基地比其他任何國家都多，並得出結論，許多國家現在都在叫囂着要在土耳其建立自己的基地。

土耳其將權力投射與反殖民批判相結合的做法，在非洲表現得特別明顯，也特別有效。安卡拉在向非洲大陸提供人道主義援助、建立軍事基地、出售武器的同時，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解放的行動者”。在這樣做的過程中，土耳其領導人面臨的一些矛盾與以前的解放行動者相同。例如，2020年8月，馬裏軍方成員推翻了與埃爾多安關係良好的總統。安卡拉表達了“悲痛”和“深切關注”。一個月後，梅夫呂特·恰武什奧盧（Mevlüt Çavuşoğlu，譯註：土耳其外交部長）成為第一位會見該國新軍事領導人的外國官員。“像兄弟一樣”，他“真誠地分享”了對順利“過渡”民主的希望。其態度之真誠，與1960年5月28日美國大使弗萊徹·沃倫（Fletcher Warren）向傑馬勒·古爾塞勒表達類似的期望時，無疑是相似的。

閲讀《當代土耳其和世界歷史》，你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土耳其已經很好地吸取了20世紀的教訓。土耳其無人機項目設計師塞爾丘克·拜拉克塔爾（Selçuk Bayraktar）在最近的一次採訪中表示，作為一名學生，“我對諾姆·喬姆斯基（Noam Chomsky）非常着迷”。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美國向安卡拉出售了F-16噴氣式飛機和西科斯基（Sikorsky）直升機，用於殘酷鎮壓安納托利亞東南部的叛亂。沒有人比喬姆斯基這樣的左翼學者對這一行為的譴責更激烈了。現在，安卡拉正在向埃塞俄比亞出售拜拉克塔爾無人機，在那裏，它們被用於另一場殘酷的內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