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41:白馬山,萬歲軍的傷心之地_風聞
西方朔-2022-11-26 08:24
老旦聊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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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鐵三角在1952年9-10月進行的秋季反擊戰中,志願軍取得了久違了的全面勝利,這讓美軍指揮部大感頭疼。
美軍戰史毫不避諱這段時間戰局的重要轉變:
“9月底10月初,種種跡象表明,共產黨已經越來越明顯地掌握了地面作戰的主動權。”
範佛里特對此尤為敏感,他在給克拉克的信中直白地提到:
“目前我們都是為應付敵人的進攻而採取防守行動,致使我們遭到了1951年10月和11月以來所有戰鬥中最慘重的傷亡。”
對此,範佛里特的建議是:
“為了扭轉局勢,我們必須首先採取小規模的進攻行動,使敵人陷於被動的防守地位。”
在範佛里特策劃進攻的同時,志願軍也在策劃下一輪的全面進攻。
至於志願軍進攻的原因那是不言自明的:好不容易找回主動權,這不繼續擴大優勢還等啥呢?
1952年10月剛剛開始,就如同約好了一般,雙方都在各自的沙盤上尋找下一個主要進攻方向。
這個時候,朝鮮戰場的主要可以分為西部、中部、東部3個主要區域。
其中,東部區域都是山區,主要由人民軍駐守,也不適於美軍機械化部隊展開,成為雙方首先拋棄的選項;
而西部區域則有雙方談判的開城,在這個地方打仗,怎麼看都不太講究。
於是,中美雙方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放到了戰場中部,更具體一點,就是那個關鍵的“鐵三角”區域。
鐵三角之前已經多次提到過,是鐵原、平康、金化三個地區中間圍住的這一塊,這塊地區是朝鮮地形中罕見的平原區域,是美軍機械化部隊最能大顯身手的地地方。
在第五次戰役後,美軍趁勢攻入了這片地區,佔領了可以直接控制鐵三角西南的白馬山,而志願軍守住了東部的西方山、五聖山,牢牢控制着鐵三角的東北部分。
鐵三角特殊的地形帶來了一個特點:在這片區域,每個高地的佔領與否,都直接影響着一大片區域的得失。
以白馬山為例,這個高地直接控制着腳下多條關鍵公路和鐵路,並且可以監視東側整片平原區域,一旦白馬山回到志願軍手上,美軍就無法使用這些公路和鐵路,也無法順利通過東部平原,整個陣線需要後退很長一段距離。
在雙方都已經沒有打算繼續大打出手的情況下,鐵三角區域的高地同時吸引了中美雙方前線指揮官目光。
這時候,陳賡大將奉命回國建設軍事工程學院,志願軍已經換上了第三任總司令鄧華。
在給志願軍下達的關於開展秋季第二波全面攻勢的命令中,鄧華讓各軍根據自身情況選擇進攻目標,唯一的一個例外是,鄧華直接要求38軍進攻白馬山。
只要拿下白馬山,鐵三角區域基本就回到了志願軍手中,在“零敲牛皮糖”戰略下,對白馬山的進攻將是非常具有性價比的一擊。
38軍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於是,全軍上下開始為進攻做大量準備。
在秋季第一波攻勢時,志願軍各軍發動進攻的時間並不統一,這讓聯合國軍有了集中火力防守的餘地。因此,為了分散敵人的火力,志司下令,第二波攻勢中,各軍統一在10月6日發起進攻。
然而,就在即將開始進攻的前幾天,38軍出事了。
二、叛徒1952年10月2日,38軍340團7連文化教員谷中蛟趁着夜晚逃離了前線陣地,主動向聯合國軍投降。
這個叛徒的叛變歷程屬實是可笑:作為一個文化教員,谷中蛟看到大家都在寫請戰書,認為這是一個表現的好機會,於是他也有樣學樣,跟着其他人一樣不停地往上遞請戰書,表現出一副積極求戰的熱心樣子。
谷中蛟的如意算盤是這樣的:他覺得自己不是作戰人員,軍隊不會真的讓他上戰場,所以他寫請戰書簡直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白賺!
結果,當38軍真的選中了谷中蛟,讓他加入突擊隊參與對白馬山的進攻時,谷中蛟的情緒是崩潰的——這個貪生怕死的孬種從未想過自己居然真的要上戰場面對槍林彈雨。
谷中蛟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了幾天,終於,在和突擊隊一起觀察地形時,他找了個機會,叛逃到聯合國軍營地。
糟糕的是,作為突擊隊的成員,谷中蛟知道的情報非常多。
時任38軍軍長的江擁輝回憶了當時的決策:
在此情況下,我們軍要不要按計劃進行反擊?問題十分尖鋭地擺在面前。當時,我正是第三十八軍軍長,對這次戰鬥負有全責,不能不慎重考慮。趁谷中蛟剛叛逃,敵人還未掌握他或者還無充分準備之際,如我們能提前進行反擊,也可能打他個措手不及。但就在谷中蛟叛逃的第二天(10月3日),聯司首長下達的作戰命令中,明確規定第二階段戰術的反擊作戰統一於6日開始。看來提前和推遲都不符合全線統一反擊的部署。那只有打和不打的選擇了。對此,志司首長讓我們自己考慮作出決定。我考慮部隊作戰情緒很高,又有那麼多的火炮、坦克配合作戰,一切都已準備就緒,覺得還是有把握打下來的,加上兵團首長也同意我們打,最後還是下定決心按期行動。
就這樣,38軍並沒有放棄自己多日的戰鬥準備。
10月6日黃昏,38軍和其他志願軍部隊同時離開陣地,向白馬山發起了戰術反擊。
當時的江擁輝萬萬沒有想到,谷中蛟這次叛變帶來的影響,要比他想象中嚴重得多。
三、信任?任誰也沒有料到,谷中蛟這個臨時起意叛逃的叛徒,居然得到了聯合國軍的完全信任。
在谷中蛟逃到當面的南9師陣地時,這個師正在舉辦運動會,師長在得到谷中蛟的口供後,下令運動會立刻停止,全師轉為在陣地上加固防禦,當晚就連夜完成掩體150個,將原本較淺的交通壕加深到1人多深,鐵絲網由3層加到7層,電話線全部改為埋入地下,此外還加埋了巨量的地雷。
很難想象,谷中蛟這個叛徒到底是怎麼騙到了敵人的信任,但是從結果來看,不僅南9師對他提供的進攻情報是完全接受,就連美軍都沒有懷疑——從谷中蛟叛變到6日發起總攻前的4天內,聯合國軍火急火燎地把周圍所有調動的部隊全部送去了白馬山。
除了南9師把預備隊全部調到前線之外,最為關鍵的舉動是:聯合國在白馬山的背後擺下了一個驚天炮陣。
在戰後,美韓軍為了吹噓自己的戰績,極力隱藏了參加白馬山戰役的炮兵部隊,韓軍戰史中號稱,這一仗一共派來了4個韓軍炮兵營,2個美軍炮兵營。
然而,從白馬山一戰戰後統計的炮彈數量推測,美軍炮兵陣營遠遠比韓軍胡扯的要多得多:實際上,美軍參戰炮兵最少6個營,最多可能有9個營,這裏面還不算火箭炮、迫擊炮各1個營,以及更加零散的火力連和迫擊炮連。
至於坦克,美韓軍戰史上的數字應該沒錯:美軍調來了2個坦克營和一個自動武器營(裝備自行高射炮),韓軍自己派來了1個坦克營。
大家可能不明白,這麼多炮兵和坦克到底什麼概念?簡單概括來説把:這相當於2-3個美軍正規師的支援火力。
眾所周知,整個朝鮮就屬美軍步兵戰鬥力最弱,美軍陸軍本身厲害的就是坦克和炮兵,而這一次,美軍把最少相當於2個師的坦克和炮兵派來了。
而這一切,38軍並不知道。作為志願軍的王牌,同時也是前幾次戰役中表現最好的部隊,38軍對“只有”韓軍防守的白馬山頗有志在必得之感。
這一戰,凶多吉少。
四、艱難的一戰10月6日,朝鮮戰場上又一次燃起大規模戰火,志願軍在西起臨津江、冬至北漢江的180公里戰線上發起全面反擊。
作為本次進攻的核心箭頭,38軍和其他志願軍部隊一樣,以高超的隱秘機動技巧快速逼近敵方陣地。
在整條戰線的大部分地區,這種隱秘機動發揮出了巨大作用,大部分聯合國軍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被志願軍摸到了鼻子底下,在一陣兇猛的炮火之後,志願軍如同神兵天降一般瞬間出現在敵人眼前,大部分陣地在轉瞬之間易手。
然而,在白馬山陣地,38軍的隱秘機動失效了。
這不是38軍的能力問題,在對方完全知道你要來的情況,藏得再好又有啥用。
黃昏時分,支援38軍的116門火炮齊聲怒吼,炮彈精準地轟擊白馬上394.8高地上,硝煙剛剛落下,38軍114師的戰士就衝到了敵人陣地上。
——陣地上幾乎沒有什麼敵人,在空蕩蕩陣地上迎接38軍的,是聯合國軍鋪天蓋地的炮火。
這要按照三國演義的寫法,此處應該是38軍心裏一驚:“糟糕,中埋伏了!”
谷中蛟的叛變,帶來的後果並非僅僅是敵我雙方力量對比的變化這麼簡單。
由於完全清楚志願軍的進攻路線和方式,南9師提前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在志願軍第一輪炮火轟擊下,南9師總共傷亡合計僅僅3人,所有的電話線全部都完好無損。
更可怕的是,美軍提前測量了白馬山所有陣地、通道和高地的炮擊座標,在38軍進入陣地之後,迎接他們的是在朝鮮戰場上都罕見的恐怖火力,這些火炮不僅直接轟擊陣地,而且還直接用炮火封鎖了38軍的進攻路線。
《能文能武李延年》裏面有這麼一段,就是講美軍用炮火封鎖了增援路線,人家根本不管有沒有人來,反正隔幾分鐘就開炮,覆蓋在志願軍的必經之路上,如果硬闖炮火封鎖區,就必須付出傷亡的代價。
在李延年那一戰中,美軍的炮火封鎖還不算密集,炮火的威力不足以覆蓋整條路,李延年經過觀察,就巧妙地帶着大家從炮火較少的邊上跑,藉助開炮的間隔硬是跑過去了。
而在白馬山,美軍的封鎖炮火是李延年面對的10倍以上。
這意味着38軍沒有任何取巧的辦法,只能是頂着傷亡硬往上衝。
38軍攻上陣地的部隊,一邊在敵人設計好的範圍內忍受炮火無止境的轟炸,一邊要跟南9師的絕對優勢兵力死拼。而後續的援兵,單單在路上就要遭受巨大損失!
換個部隊,這仗簡直沒法打了。
然而,這是38軍,在他們眼中,沒有他們不能打的仗。
萬歲軍的戰士們頂着敵人永無止境的炮火衝上了陣地。
在這無比惡劣的環境中,38軍仍然一次又一次衝上白馬山的山頭,394.8陣地一直在易手。
南9師恐怕沒有辦法想象:埋伏已經設好了,美軍的火力全部用上了,所有能做的都做了,為什麼這支部隊還能衝上來!
當然,佔據了一切優勢的南9師不會退縮,雙方就在這並不寬敞的山頭生死搏殺。
一天過去了,又一天過去了。
雙方的搏命之戰仍在繼續。
38軍又派上一個團。
南9師自己的部隊早就不夠打了,瘋狂地向後方呼叫增援。
南9師又從後方調來了一批新兵。
10月14日,38軍已經派上去5個團,敵人的陣地絲毫沒有鬆動。
不能再這樣打下去了。
3兵團向志司請示後,下令38軍撤出戰鬥。
在整個秋季反擊戰中,這也是志願軍少數未能拿下的陣地。
這次慘烈的戰鬥中,38軍傷亡合計5372人,但最終還是未能攻下白馬山。
白馬山,從此成為38軍少有的傷心之地。
然而,這個故事,到此卻並沒有講完。
雖然38軍最終沒有完成自己的戰鬥目標,但是,38軍在白馬山的艱苦卓絕的惡戰,卻實實在在地影響了整個秋季反擊戰的結局。
38軍雖然最終沒有拿下陣地,但是王牌軍的戰鬥力仍然讓美軍嚇得不輕,而他們唯一能夠阻止38軍的只有手上的火炮。
於是,在白馬山10天的戰鬥裏,聯合國軍合計投放了整整將近70萬發炮彈。
這個數字什麼概念?一句話就可以説明了:如果計算每日投彈量,那就是史上最多!
美軍的資源雖然多,但也不是無限的。為了贏下白馬山這一個點,美軍投入得實在是太多了。
就在聯合國軍興奮地慶祝自己在白馬山的勝利時,他們暫時忘記了自己過於放肆的彈藥,和徹底被耗乾的南9師。
而戰爭是不會騙人的。
白馬山過於激烈的戰鬥,推倒了身邊另一塊多米諾骨牌,而那一串骨牌倒下的終點,最終撬動了另一場關鍵戰鬥的結局。
老旦點評1、這場戰鬥在志願軍戰史裏很多人不願意提,因為38軍作為王牌輸給了韓軍,讓大家感覺很沒面子,其實我覺得大可不必。
2、首先,38軍主要是輸給了美軍的炮火,整整2個師級別的火力支援是任何部隊都無法承受的,而且美軍在這個地方使用炮彈就是三個字“不限量”,最終打出來的炮火密度比後來的上甘嶺還高,關鍵是這還是敵人的陣地,沒有坑道工事躲炮火,換誰來也頂不住,38軍能在這種情況下打10天本身就是奇蹟。
3、其次,聯合國軍之所以能守住陣地,最關鍵的還是事先知道了志願軍要進攻的重要情報,從戰局來看,他們還相信了谷中蛟給出的具體作戰方案和路線。結果,這一仗基本變成了敵在暗處,我卻完全暴露在明處,增援都增援不上去,打贏根本是不可能的。
4、白馬山是敗仗麼?毫無疑問是的。38軍作為我軍王牌,傷亡5000多人還沒拿下關鍵高地,戰鬥意圖沒有達到,就是敗仗。打仗永遠都是互有勝負,吃敗仗不足為奇,只要勝仗比敗仗多可以了。歷史上唯一天天打勝仗的就是國軍,最後可不就贏到台灣去了。
5、唯一遺憾的是,38軍打完這一戰就退出了前線,沒有再獲得報仇的機會,然而,這支王牌軍在朝鮮戰場上立下的功績已經是震古爍今,無人能敵。
6、説到這裏,想和大家討論一個事情,其實抗美援朝寫到現在,我一邊寫一邊繼續查閲,寫作過程中陸續找到了不少珍貴資料,有些資料在之前寫的時候沒有查到,也就沒寫出來,我覺得非常可惜,其中就包括38軍在漢江南岸的堅守,遠比想象中還要艱難百倍,完全就是一次神蹟。
7、因此,目前有想要回頭把抗美援朝連載重新改一遍,用最新資料做一些增補,不過這樣後續連載就只能暫停一陣,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
首發於微信公眾號“老旦聊歷史”
發佈於 2022-11-25 08:03・IP 屬地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