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生命——川金絲猴_風聞

金色，是一種自然界中稍縱即逝的顏色。它是樹葉將要掉落之前最後的輝煌，是枝幹被焚燒時化成的閃耀火焰，是太陽即將消失在地平線下之前最後的餘光，或者，是大浪淘沙之後沉礫而出的財富，用剎那的閃亮點燃人們一場又一場虛幻的迷夢……

或許真是因為金色這種稍縱即逝的特性，人們特別容易被金色所吸引。就如此時的我們，面對着一樹金光閃亮的猴子，之前爬山的辛苦似乎瞬間煙消雲散，只剩下一個念頭：“真美啊！果然不枉此行！”

這是我們在卧龍考察途中的收穫。在這裏，川金絲猴和熊貓一樣是這片山林的旗艦動物，吸引着眾多訪客，而我們也是其中之一。此時正是夏天，雖然綠意葱蘢，但過於充沛的降水也讓山路變得泥濘難行，有的地方甚至道路都被沖垮，我們只能繞路而行，還時不時地被急流阻斷去路，只能從附近搬來倒木，搭座臨時的獨木橋，或者找淺水處淌過。對於尋找“林中隱者”金絲猴的考察者來説，眼下並不是一個好時節，因為多數金絲猴都在海拔較高處活動，一般冬天才會下到海拔較低的地方。不過在護林員的帶領下，我們還是來到一個金絲猴的觀測點，有幾羣金絲猴常常在此活動，而且它們已經習慣了人類攝影師的存在，不會太介意我們的鏡頭。

矚目的朝天鼻

果然我們來到觀測點的時候，金絲猴們已經在那裏了。首先吸引我們目光的便是那一樹閃耀的金色——川金絲猴是名副其實的“美猴王”，其長相在猴子當中相當出眾而獨特。雖然世界上有5種金絲猴，但只有川金絲猴是全身披掛“金絲”的，其他幾種金絲猴或者只有局部有金色點綴，或者就壓根和“金絲”不搭邊。實際上“金絲猴”這個稱呼還不如它們在分類學上的名稱“仰鼻猴”確切，因為所有“金絲猴”都擁有一個明顯的朝天鼻——它們的鼻樑骨退化了，目前科學上的解釋是，這種結構有利於減少它們在高海拔稀薄空氣中呼吸的阻力。

不過這個朝天鼻也給人們帶來了很多奇怪的遐想，其中最常被提及的問題就是：“下雨的時候怎麼辦？這種鼻子會不會進水啊？”最晚得到鑑定的緬甸金絲猴（Rhinopithecus strykeri）就被當地人叫做“噴嚏猴”，因為當地傳説雨天時它們的鼻孔容易進水，會使它們不停地打噴嚏，甚至有當地人信誓旦旦地告訴科學家，要找這種猴子，下雨天循着噴嚏聲去找準沒錯！不過也有很多人認為這是無稽之談。恰巧我們在觀測點待了一會兒後又下起雨來，而面前的川金絲猴們似乎並沒有受到雨水的明顯影響，至少我們是一聲噴嚏也沒聽到。可能它們的額頭和上面的毛髮起到了一定的“雨檐”作用吧。

拋開這個塌鼻子不説，川金絲猴的臉呈藍色，和身上的金毛形成鮮明的對比色，尤其是成年雄性體型大、背毛長，看上去威風凜凜，更有美猴王的氣勢。要説還有什麼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嘴角那兩個瘤狀皮褶讓它們看起來有點破相，不過或許在金絲猴的眼中這對小疙瘩彰顯着成熟雄性的氣概吧。我看到幾隻“主雄”（或稱“家長”，指擁有複數雌性伴侶的雄金絲猴）的日子還是過得很愜意的，它的太太們會時不時幫它理理毛什麼的。但更多的雌猴忙着照顧自己的孩子，沒空搭理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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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金絲猴的社會結構其實非常複雜，它們以幾個“一夫多妻”的小家庭為基本單位，和一夥“光棍羣”一起組成一個大羣。“光棍羣”裏不僅有尚未成家的未成年雄猴，也有被妻子拋棄或者原本的家長身份被其他雄猴“篡位”的“老男猴”，它們都時刻覬覦着“別猴的老婆”，有家室的“主雄”們則會相互合作來打跑競爭者。而雌猴之間的關係相對要和睦得多，她們往往三四隻共享一個丈夫，相互之間還會幫忙照顧幼崽。

我們通過觀察能看出哪幾只猴子屬於同一個小家庭。那它們都是屬於一個羣的嗎？這似乎並不容易辨別。川金絲猴並沒有嚴格的領地意識，也沒有固定的巢穴。不同羣體之間偶爾互通有無也很正常。護林員告訴我們，在這裏一共有兩羣猴子，它們來這裏都是為了覓食，吃完就會分道揚鑣。果然我們看到最後，兩羣猴子各自向不同的方向走開，這才完整地看到它們的羣體——每一羣的數量都不多，也就十來只左右。話説它們吃東西的時候還真是挺有禮貌的，雖然分屬於不同的羣體，但彼此之間並沒有太多的爭搶行為，可能是因為它們經常碰面、相互之間都已經形成默契了？

此外，川金絲猴對人類的態度也是相當地鬆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自己是保護動物，抑或是長期以來早已熟悉了“長槍短炮”的存在，這裏的川金絲猴和人類各自恪守着自己的界限，完全不像某些地方的獼猴那樣強取豪奪、無法無天。

我突然想起生活在印度的長尾葉猴，它們和獼猴簡直就是兩個極端：雖然也從人類那裏獲取食物，但它們只是嚴肅地坐等人類供奉，我們猜測這就是為什麼它們被稱為“神猴”的原因之一。傳説孫悟空的原型“哈奴曼”就是一隻長尾葉猴，所以長尾葉猴的別名也叫做“哈奴曼葉猴”。“猴神”的典故傳入中國後有所本土化，例如《西遊記》對孫悟空的形象描述不再具有印度長尾葉猴的特徵，而更接近中國本土的猴類——“骨撾臉，磕額頭，塌鼻子，凹頡腮，毛眼毛睛”，這樣的描述顯然並不好看，所以在影視作品的演繹中（尤其是86版的《西遊記》），為了不愧於“美猴王”之稱，往往給孫悟空披上一身金毛，看起來便像是川金絲猴了。

食性與習性

有意思的是，金絲猴，或者從分類學上説仰鼻猴類，和葉猴類其實同屬於猴科下面的疣猴亞科，兩者的親緣關係確實要比猴亞科的獼猴類更近一些。疣猴亞科和獼猴亞科從外表到內部構造都有很大的區別：猴亞科的猴子一般尾巴比較短，前肢比後肢長，臉上長有可以暫存食物的頰囊，適應快速攝取各種類型的食物；而疣猴亞科的猴子尾巴比較長，後肢長於前肢，沒有頰囊，但有個大肚子——裏面容納了一個“復胃”，其容量是猴亞科種類胃容量的3倍，擅於處理各種低能量的食物，所以葉猴、疣猴和金絲猴都能靠樹葉、樹皮、地衣之類一般猴子難以消化的東西維生。我想也許正是因為它們的能量利用效率比較高，所以在面對人類食物的時候，才沒有獼猴那種急切的樣子吧。正是這種淡定和從容給它們帶來了天然的“神聖感”，它們自可以遠離人類，靠着粗糙的食物隱居在深山之中，過着離世索居的生活，再加上外貌的加持，確實可以説是最“仙”的動物了。

但從另一方面來説，這種消化特性也使它們也比獼猴類的猴子更加難以適應人類的食物，大量攝入高能量的食物會使它們出現胃酸過多、腸胃脹氣等問題，有時甚至會導致它們呼吸受阻從而窒息死亡。實際上對於任何野生動物來説，投餵都會帶來各種隱患，不是影響健康就是影響行為，所以普通遊客只要記住“一律不要喂”就對了。

雖然也曾受盜獵威脅，現在川金絲猴在所有金絲猴當中屬於被保護得比較好的，其種羣個體總數已經超過2萬隻，但其他幾種金絲猴的情況遠不容樂觀：具有“烈焰紅唇”的滇金絲猴數量僅有3000多隻，黔金絲猴數量不到800只，越南金絲猴和緬甸金絲猴的數量僅有200-300只左右。所有金絲猴都面臨着棲息地破碎和棲息地喪失的威脅。

金色是稍縱即逝的，生命也是如此，但只要四季流轉、山林常青，生命就會一代代地流傳下去，不斷地產生新的輝煌。要保護好金絲猴，當務之急是保護好它們賴以生存的大環境，讓它們有更多的空間去覓食、生存和繁衍。但願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之下，我們能讓這片金色永遠閃耀在這片森林之中，躍動在大山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