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影院看到完整《泰坦尼克號》的1998年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22-11-30 20:37
在電影院看到一刀不剪的《泰坦尼克號》,是1998年。
前一年最流行的歌,是任賢齊《心太軟》。點歌台、商場、車站,到處都放這歌。
我有位鄰居大叔,先是皺眉罵罵咧咧,“靡靡之音”;罵了兩週,自己打麻將時,搪瓷杯喝一口水,哼上了:
“獨自一個人流淚到天亮……”
甚至還會了任賢齊的《依靠》:
“我讓你依靠,讓你靠!”

前一年秋天,中國隊沒進世界盃;加上芝加哥公牛在1997-98季開始戰績低迷,我的心情不太好。
怎麼慢慢好起來的?
我想想。
哦對了:1998年初,聽了王菲與那英的《相約九八》。
看了趙本山和高秀敏的《拜年》,“地球非得圍你轉,你是太陽啊?”
看了趙麗蓉老師和鞏漢林的《功夫令》——趙老師也唱了前一年屠洪剛很紅的“卧似一張弓,站似一棵松”,也對鞏漢林深情唱了:
“我總是心太軟,心太軟,不想要你練功到天亮!”
哈哈哈哈!!
現在想來,那時快樂真簡單。

也是在那年初吧?老《水滸傳》開播了。我一看魏宗萬老師的高俅,“這不司馬懿嗎?!”
我聽着林沖的聲音耳熟,一看野芒老師——呀!《成長的煩惱》裏,西弗爾醫生的配音啊!
那時大家都在討論丁海峯老師扮的武松胸肌好,王思懿扮的潘金蓮愛洗澡。
當時電視報——我們那會兒,還靠電視報確認每週的電視節目——有作者發文章,仔細討論了王思懿潘金蓮洗澡戲的意義:具體如何表達了潘金蓮的情緒,諸如此類。

那年春天,足球也開始有些好消息了。
比如,是在橫濱吧?新帥霍頓帶中國男足2比0擊敗日本。黎兵進了兩球,包括一個半倒鈎。若非范志毅射飛點球,就3比0啦!——那年黎兵狀態神勇,回到四川全興踢甲A時,開季連續七場還是八場,場場進球。
於是我又像周圍一切中國球迷似的,忘了前一年發生了啥,開始懷抱希望。
1998年初夏,NBA季後賽。
每逢上午有體育課,體育老師都一揮手,“走!去實驗樓!”——當時我們實驗樓裏,幾個階梯教室有大電視;體育老師一開電視,大家就這麼看季後賽。
喬丹拿下第六冠的那天,離我們期末考試還有一週多。那幾天總決賽期間,許多男生——我也不例外——都忽然身體不好要請假,上午不能來了,請求在家複習,老師也都默認了。
只是後來聽説,隔壁班主任輕描淡寫地來了句:“你們男生身體不好啊,這幾天集中請假——女生身體比你們好多了!”幾個看球的男生聽了面紅過耳,班裏女生捂嘴樂。

那年我們那裏的點歌台,似乎有人很愛李玟coco。
那會兒常播的歌,是《暗示》這專輯,兩首歌來回放,一首《DI DA DI》,一首《暗示》。
我媽春天不是很喜歡coco,“頭髮一會兒紅一會兒黃”;到了夏天,“唱得是不錯。”後來聽説她去世界盃唱了《顏色》,我媽哦了一聲,説:
“世界盃唱歌的,不是那個扭屁股的,夠夠夠,阿雷阿雷阿雷?”
那年世界盃好像還有首輕快的歌,叫《我踢球你介意嗎》Do you mind if I play?我聽着總覺得像是為那年巴西隊定製的:那年巴西,有沒滿22歲的外星人,有剛在西甲嶄露頭角的卡洛斯,有一年後才達到巔峯的裏瓦爾多,可惜羅馬里奧沒來。
那年世界盃,德國1/4決賽輸給了克羅地亞,英格蘭阿根廷1/8決賽打出曠世大戰,歐文神奇進球,貝克漢姆吃了紅牌;之後阿根廷被博格坎普一腳送回家;荷蘭之後又被巴西點球幹掉,我爸感嘆“克魯伊維特怎麼可以頂飛那麼多頭球?!”最後,齊達內帶法國贏了巴西。
真是五彩斑斕的夏天。

作為中國球迷,心情也不錯:那年亞運會,我們拿了第三。那年李金羽嶄露頭角,大秀進球慶祝姿勢,我外婆看得樂不可支,“這小孩很會耍!”
嗯跑題了,該説什麼來着?
《泰坦尼克號》。
那些年,學校組織看電影,多是一本正經的題材;最嬉笑怒罵的,大概是《三毛從軍記》。
我自己是,偶爾週末,跟爸媽説一聲,自己跑去電影院或放映廳(這兩者有規模大小之分,前者正經很多,後者常能看些槍戰片),看《獅子王》、《唐伯虎點秋香》之類。
我是很多年後看原版,才知道小時候電影院的唐伯虎,刪了多少祝枝山和石榴姐的戲份。
當然,有些戲份也並不全刪。
那些年還小,見得少。只記得電影院裏見了某些鏡頭,聽得見人羣會集體呼吸一聲。
比如《三毛從軍記》裏,師長太太要三毛給她洗衣服,有個脱絲襪的動作——我記得身後有位大叔看這一幕,“咻”地一聲吸了口氣。
比如《西楚霸王》裏,有鞏俐扮的呂雉與關之琳扮的虞姬,沐浴時交換簪釵的戲——影院裏也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嘆息聲。
我看《泰坦尼克號》那天,頗為尷尬。週六黃昏,去無錫五愛廣場旁一個影院看。坐下來後,隱約發現不對:我斜後方一大堆人,是我們學校的老師,組織來看了……
於是我整場不太敢回頭。
電影到了那著名的段落,凱特·温斯萊特披巾出場,讓萊昂納多給她畫像。

也許因為那幕光影比較暖色調,看着跟畫冊裏提香的油畫似的,也許因為我那時候小,混沌未鑿,倒沒太多感覺;但整個電影院裏,整個觀眾席都嘆了口氣。
這麼説可能挺沒勁,但現在説起來“一刀未剪的那個鏡頭”,當時我就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似的,感覺並沒太深;反而是後來倆人在車裏那段,看得我心跳不已……
《泰坦尼克號》當時最直接的後續影響,我記得,是街頭巷尾都在唱《My heart will go on》。
當時流行的拼磁帶——一堆流行名曲捆一張磁帶裏賣——第一首往往是這個,第二首經常是席琳·迪昂另一首名曲《the Power of love》。
那年音樂課期末考試,考唱歌時,十個同學裏八個唱了《My heart will go on》;我在考豎笛時吹了這段的旋律,音樂老師給了我高分。
再便是1999年初了,趙麗蓉老師最後一個小品裏,“點頭yes搖頭no,來是come去是go”,“倫敦音!”“泰森雖然厲害,看見你這老太,他也有點肝顫!”以及,趙麗蓉老師唱了《My heart will go on》。
一整年都是這首歌。

真是色彩斑斕,我心永恆的一年啊。
很多年後,偶爾和長輩説起來,他們搖搖頭,説1998年,其實非常不容易:有位長輩説,他親歷了那年夏天的雨,那年夏天的堤。
但我那時小,現在想來,是被保護得好。
只是很多年後,湊的信息一多,才稍微理解1999年初黑土大叔那句:
“九八九八不得了,糧食大豐收,洪水被趕跑。”
就像,我是很多年後,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能在電影院裏,看得見凱特·温斯萊特的身體,與某人説了這段話,不無關係:
“最近要上演一部叫《鐵達尼號》的電影,花了兩億五拍的這部電影,現在收入已經十億,這也是風險投資啊。這部片子把金錢與愛情的關係,貧與富的關係,在危難當中每一種人的表現描繪得淋漓盡致……”
身處其中的人,往往只能看到時代的鱗爪。
得過去好些年,集合許多碎片,才拼得起一些記憶。
1998年,也許沒那麼壞,也許沒那麼好,但確是色彩斑斕、新事湧現,大家都覺得很有可能性的年頭。
當時經歷,懵懂未知;事後想起,百感交集。
就像1997年年底,有部電影結尾,葛優説,“1997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

我那時傻不愣登,還不知道1997年沒啥好懷念的;就像1998年剛過去時,我也不知道那年的意義。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其實所謂時代進程,也無非是許許多多的人,許多許多時間,許多許多記憶,一點點湊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