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資格罵他裝逼!_風聞
摇滚客-摇滚客官方账号-有态度地听歌、看剧2022-12-01 08:55
來源 | 搖滾客

春河音樂:廚子和戲子 - 高船漲水
今日BGM,《春河》,廚子和戲子
在上海,有一處特殊的網紅聖地。
那裏幾乎沒什麼年輕人,之所以“網紅”,是因為瘋狂的大爺大媽,是因為眼花繚亂的相親廣告、徵婚廣告。
這裏是上海人民廣場相親角,中國規模最大的相親角。

(圖片截自@一條視頻)
在B站搜索關於上海人民公園相親角,幾乎都是幾十萬甚至百萬的播放量。
這些視頻離不開兩個關鍵詞:
明碼標價、勇闖相親角。
在這裏,愛情是一門生意。
這裏,是一場勇士之間物質與權力的角逐。

有房有車、年薪百萬、滬牌轎車、310開頭的身份證號……
單身男女們在相親角是一張張被標籤填滿的紙。
他們被拿在手上、鋪在地上甚至掛在樹上,任人挑選。

(圖片截自@一條視頻)
在上海相親角有一個怪人,他叫曹再飛。
他在不談愛情的相親角里朗讀愛情詩。
一隻白色的小板凳、一個擴音器,一本詩集,一張被鋪在地上的簡歷。
曹再飛穿着鋥亮的皮鞋像一座雕塑屹立在廣場中央。

其中有人對他投以敵視、鄙夷、嘲笑的眼光,有人竊竊私語,説他是不是“腦子瓦特了”。
話裏話外都透露着兩個字:裝逼!
甚至有市容管理的人員差點將他攆走。
網絡上也有人對他的行為表示質疑。

他不呼籲什麼,也不反抗什麼,就靜靜地站在那裏拿着一本詩集就投入地讀起來。
從顧城、舒婷、海子到葉芝、泰戈爾、艾略特……
在相親角他只讀愛情,在物慾縱橫的世界他呼籲靈魂的共振 。


滾君採訪到曹再飛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他剛下課,在車裏與我進行了電話採訪。
平日裏曹再飛是上海大學美術學院裏的一名老師,週末、節假日時就去讀詩。
談到在相親角讀愛情詩的行為,要追溯到2019年。

那個時候,疫情還沒來,相親角門庭若市,大爺大媽們一大早就支起了相親攤子。
第一次來到相親角的曹再飛被震撼了。
**“這簡直就是在賣人啊。”**他對我説。
在他的印象裏,相親,是熟人之間相互介紹異性朋友,首要標準是性格相投。
而相親角里的相親,首要標準是物質、權利、名譽。
在這裏不僅要有房有車有存款,就連身份證號、車牌號都有要求。
長得好看的姑娘被稱為“賣相好”,談到户籍在外地等同於結束聊天。
這場單身男女的“交易”仿似一場合法的人口販賣。
曹再飛説:“愛情不該是這樣。”
於是他決定做些什麼。

(圖片截自@一條視頻)
沒有思考多久,曹再飛説幹就幹,帶着他的傢伙事兒,小板凳、擴音器、詩集。
為了融入相親角,他學着大爺大媽們,把愛情詩打印出來,塑封,整整齊齊擺在地面上。

剛開始別人還好奇這個人怎麼這麼多相親廣告,湊近一看,原來是一首首愛情詩。
在充斥着物慾的,農貿市場般的相親角里,怎麼能出現愛情詩呢!
市容管理的過來要收走他的愛情詩。

市容管理人員正在收走愛情詩
“相親廣告可以放在地上,但愛情詩不能。”
曹再飛感慨地説。
愛情詩影響了市容,不可以放在枱面上,但明碼標價的相親廣告可以。性不可以放在枱面上,但繁衍可以。
混沌的世界裏,天真都是一種罪。
想要繼續下去,必須尊重規則,後來一張張愛情詩變成了一張曹再飛的簡歷。

(圖片截自@一條視頻)
在相親角讀詩,一讀就是三年。
春夏秋冬,風雨無阻。

在這三年的時間裏,相親角里大爺大媽也從剛開始的不解、冷嘲熱諷到理解和接納。
“現在我們兵分兩路,各幹各的,井水不犯河水。”曹再飛説。
時間長了,也有些大爺大媽很受感動,加入了看詩、讀詩的行列。

(一對老夫妻正在認真欣賞愛情詩)
上海人民公園的相親角也因為曹再飛的存在變得不再那麼冰涼,多了一絲浪漫和温情。

今年春,上海疫情嚴重,每個人都被封控在家。
不能去相親角讀詩,曹再飛就在家裏作畫。
“今年我差不多被封了有三個月。”曹再飛跟我説。
封控在家,每天唯一大事就是吃!
於是他把畫筆投向了廚房、廚具和食材。
在菜板上作畫:

在菜刀上作畫:

在鍋鏟上作畫:

在鍋上作畫:

廚具上是油彩繪出的樹木、藍天、白雲,他們生機勃勃,春意盎然。
看似畫的是春天,其實畫的更是曹再飛的內心世界,是所有被封在家裏的上海人民的內心世界。
那是對自由的渴望,一種呼之欲出的對於生命、對自然的慾望。
除了內心的嚮往,還有對當下生活的焦慮、恐懼和壓抑。
高價團購的各種蔬菜物資:

物資緊缺,面對發芽的土豆,糾結吃與不吃,頭都想禿了:

小心翼翼地衡量、計算今天需要的物資並且盤算下一頓:

曹再飛的畫裏滿是煙火氣,滿是生活,但也能感受到一種恐懼。
他説:“我的作品裏其實都有種岌岌可危的感覺。”
放置在窗台邊緣的搖搖欲墜的裝滿水的桶:

隨時可能會漏電的爐子:

快要被河水淹沒的喇叭:

類似的畫作還有很多很多……
看似生活化的事物,在曹再飛的筆下都產生了連結,繼而產生衝突。
這種衝突是環境與個體的衝突,就像如今我們也處在這樣環境與個體的衝突中。
環境的未知帶給我們的恐懼,使生活變得岌岌可危,每個人都小心翼翼。
擔心什麼時候小區封控,擔心菜會不會被搶完,擔心什麼時候會變黃碼,擔心什麼時候48小時的核酸過期……
疫情期間我們都被這樣的恐慌、無助籠罩着,就像這顆球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掉落然後砸中你的要害。

越對現實世界感到恐慌,對於自由、對於生的嚮往就愈加真切。
本可以奔走在江河湖海的我們,如今卻只能囿於晝夜、廚房與愛。

小小的相親角,不過是現代人類社會的一寸縮影。
弱肉強食、物慾縱橫,錢權之爭……
相親角在做交易,不談愛情,枱面上可以擺人民幣,卻不能談理想。
每個人都像曹再飛的畫中人:

西裝革履的文明人拿着一塊生肉。
生肉是慾望,人類原始的、貪婪的、永無止盡的慾望。
面對着窗簾只留下背影,是人類脆弱的心靈,不敢直視的現實的恐懼。
曹再飛用詩歌和繪畫無聲對一切做着無聲的反抗。
他不僅在相親角讀愛情詩,還去夜店裏讀,去酒吧裏讀,被罵裝逼也得讀。

不管是在什麼地方讀詩,他就只站在小小的一角,站在一方小板凳上。
作畫時,他也只是在家裏的某個角落。
他説:“其實我並不是很在乎別人對我的看法。”
那些相親角的大爺大媽,那些夜店酒吧的男女們,他們是否能聽進去這些愛情我不知道。
但對於曹再飛來説,他只是在認真地在過自己的生活。
不隨波逐流,不人云亦云。
他是這個快節奏時代的逆行者,不管你能不能聽見他的詩,能不能看到他的畫,他都會繼續讀詩,繼續畫畫,不會停止。
如果拯救別人太難,那就先拯救自己,哪怕這動靜再微弱,也要在這喧囂的世界裏發出自己的一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