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會對孩子產生什麼影響?_風聞
张弓-欧洲工程机械行业,产品与市场管理-奥等宅术师2022-12-01 08:11
我是北方人,老婆南方人,自從開始結婚一直因為對方家庭相關的事情吵架,現在有了孩子事情就更多,我不想讓孩子也在我倆的吵架中成長,雖然我和老婆相互之間還好,但是一綁定雙方家庭就複雜多了,一個人掙錢養他們也是壓力大,現在加上這些事情更是煩上加煩,不知道怎麼辦。
然後老婆就經常説不行就離婚吧,我知道她是在説氣話,可是説多了我就聽心裏去,有時候確實比較壓抑,我可以理解她,但是誰來理解我,我不知道該怎麼下去。 離婚對孩子不好,但是經常吵架對孩子也好不到哪裏去,我現在一個人掙錢足夠養活他,可是就是缺乏母愛了,糾結。
可以給我些建議嗎?
老弟,我分享個我身邊的真事吧。
大掃除的夜裏,我兒子從玩具箱底,翻出一個快壓扁的首飾盒。打開,裏面是一串金色塑料項鍊。掛飾位置,吊着一個紅色雞心,糖紙捏製,形狀稚嫩。兒子説,那是伊莎貝拉送給他的。
伊莎貝拉曾是我兒子的同學。二零年我們搬家,旁邊幼兒園沒有華人孩子,我們還擔心他被孤立。結果沒幾天,兒子回家笑眯眯,給我們表演新學的戲法。原來,幼兒園有個叫伊莎貝拉的女孩,和他一見面就玩得很好。
一個月後,我去超市購物,恍惚聽到有人用丹麥語喊“如林的爸爸”。回過頭,一個金髮褐眼小女孩,長相大氣,神態活潑,正坐在購物籃裏朝我招手。旁邊還有位金髮婦人,身量極高,這就是伊莎貝拉和她媽媽了。
我們寒暄幾句,小姑娘的媽媽説她叫拉娜,是捷克人,在南丹麥交響樂團當小提琴手。還説伊莎貝拉比如林大半歲,家裏有個弟弟——拉娜推出另一個購物籃,裏面躺着一個小男孩,兩三歲模樣。大人説話當口,伊莎貝拉像小鳥一樣來回奔走,嚷嚷要買寶可夢玩具,都被拉娜拒絕。我注意到姐弟穿着考究,但購物籃裏全是打折食品,感到背後還有故事。果然,幾周後從老師處得知,拉娜已離婚一年多,前夫丹麥人,孩子目前跟母親生活。
回家提起此事,老婆心中大慟,當天就請拉娜帶孩子來玩。沒想到對面反應激動,説現在樂團恢復演出,她又沒有丹麥親屬,有時都要把孩子帶去幕後。我們如能照看,真的是幫了大忙,如是千恩萬謝不止。
幾天後,伊莎貝拉如約來了。小姑娘個子很高,身板很直,一雙小手長滿老繭,一看就常在野外跑動。我那時還喜歡和孩子們玩。朋友聚餐,小朋友總圍在我身邊,等着玩“抓”的遊戲,我做個姿勢,大家便一轟跑散。但伊莎貝拉全然不同。我嗷的一聲,兒子已經撒腿,她卻張開雙臂攔在我和兒子之間,大喊:“不許!碰!如林!”——女孩英語不好,説話時一個個詞往外蹦。又一次玩抓的時候,他們爬上院裏的滑梯,我伸手扯兒子腳,卻見伊莎貝拉大吼一聲,從兩米高的地方徑直躍下,膝蓋頂在我正臉,眼鏡飛出去好幾米。事後她也摔的不輕,哇哇哭了好久。我一邊安慰,一邊心裏想,這小姑娘,有點特別的。
我和老婆都能看出來,伊莎貝拉缺少常識。她挑食,不知冷熱,光腳丫子出門。有一次趁我們不不注意,帶着兒子走出一里地,口渴了,敲開路邊一扇門就討水喝——所幸房主認識我兒子,否則怕要報警。我知道這是沒管教,心中不安。老婆卻覺得無礙。她總嫌我們兒子靦腆,和這種女中豪傑同行,多少能沾點男子氣。我曉得老婆從小上房抓鳥,又覺得她話有所指,也不再糾結了。
週中,拉娜時常把孩子丟過來,有時一個,有時兩個一起。但凡如此,週末她必帶我們兒子遠行一次作為回報。項目從不重複:遊樂場、水族館、街機騎馬,應有盡有。一人帶三個孩子,有時還要驅車幾百公里。我説拉娜精力太旺,老婆嘆口氣説:“人家就是有骨氣,就是不想欠我們的。這個媽媽,相當不容易。”
於是我們更常邀請拉娜。她和小兒子都能吃得各種中餐,伊莎貝拉卻總是薯條雞翅漢堡包,雷打不動,需要額外準備。拉娜為人豪爽,相熟之後,言無不盡。原來她並不是普通的小提琴手,而是南丹麥交響樂團的首席。二十四歲那年她就發了兩張專輯,舉辦世界巡演,來過上海廈門,能和捷克首相同框合照。可惜遊遍大半世界,一次來到丹麥,不想沒能走脱。那伊莎貝拉的爸爸是什麼樣的大人物呢?我們不禁要問。嗨,不過是個小工程師罷了,就在你們公司工作。我們也沒多大問題,就是…怎麼説呢?搞藝術的和搞技術的,有些話説不到一塊去。
房間裏孩子瘋跑。拉娜滴酒不沾,可説起當年,總像是有些醉了。
她們一家,經濟本不是問題。即使離婚後房子歸了前夫,她也租的海景公寓。只是新冠頭一年演出停止,只靠撫養費和失業救濟,撐不住一家開銷。我們在超市相見,正是她手頭最緊時候。現在演出恢復,她除了樂團還接許多私活,就為生活能寬裕一些。回頭拉娜又抱怨丹麥政府,説在她們困難時候,政府的確有點用,可等她工作恢復,因為總收入達到高收入線,單親媽媽的福利全被清空。累死累活每月多幹幾十小時,本該值幾萬塊,可抵消福利損失,只多掙了不到一萬。講到這段,拉娜臉色酡然:“丹麥政府覺得,單親媽媽帶兩個娃,就只配窩在家吃低保,孩子一身超市打折貨。我偏不,偏要讓她們用最好的。”
這話有骨氣,但也能聽出賭氣的意思。有我們做靠山後,拉娜演出半徑大了很多,行程越來越晚,終於不得不把孩子丟在我們家過夜。丹麥四五歲孩子,在別人家留宿本也平常。伊莎貝拉和她弟弟第一次來,歡天喜地,鬧到十點還沒躺下。我們七手八腳,安頓好幾個小祖宗。夜半三點,卻聽到兒子房間傳來抽泣,不一會兒,伊莎貝拉出現在卧室門口,嗚咽想要媽媽。夜裏看不清女孩的樣貌,但她的哭聲,殊為特別。其他孩子在我們家過夜時也會醒,但一般就是怕,哭聲畏畏縮縮。伊莎貝拉卻在害怕之外,還有幽仇暗恨,彷佛最愛的玩具,已經被人奪走。老婆安慰許久,並不見好。最後我滾去沙發,老婆抱着小姑娘,困到清晨。
第二天,一切如常。然而下午拉娜發來短信,伊莎貝拉回家後一直嚷嚷,説如林是她最好的朋友,她長大了要和如林結婚,做他的新娘。文字間,語氣調笑,夾雜許多網絡表情。我們看了,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回哈哈哈哈。內心裏,我很難不把小姑娘夜裏白天的表現結合起來。她缺乏安全感,缺乏愛,只能盡力攫取,到頭來變成幼稚的模仿。
此事還有餘波。兩孩子當時剛升小學,新環境裏,伊莎貝拉到處宣傳如林是她男朋友。本來在丹麥,此事只值一訕,可她説的太頻繁,終於讓人生疑。我們去的私立小學,在全丹麥排得上號,裏面有很多華人和我們相熟,不得不顧及影響。於是我們把此事説於拉娜。這位媽媽卻無所謂,説自己十歲時候也整天把男朋友掛在嘴邊呀——小孩子無非是虛榮好玩,覺得自己有男朋友,你們都沒有。話雖如此,從此小女孩卻再也不這麼做了。我們的關係照舊,拉娜依然把孩子丟過來。有一天她説,把這幾個娃的故事寫一寫發到網上吧,再配幾張照片,日後他們長大了看,多好玩啊。我當場應允,沒想到,故事還沒動筆,命運之手,已暗中開始翻覆。
二一年的六月五號——我記得清楚,是因為那天是丹麥的父親節——拉娜又要去遠方演出,伊莎貝拉和弟弟放在我們家裏。上午小姑娘有個兒童合唱團匯演,拉娜先送,散場後由我接回。她還給了我兩張票,可以去現場觀看伊莎貝拉登台。我和兒子一同進去,小姑娘看到如林坐在觀眾席上,朝這打了個飛吻。
演出結束,我們剛出場,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來。一看,是我們公司的一位實權高管。此人風評,在隨和的丹麥人裏是個異類,説是十分死板,控制慾強。我剛要開口,他卻主動打招呼,只是叫的並不是我公司的名字:“請問是如林的爸爸嗎?”我點頭,他伸手:“我是伊莎貝拉的爸爸,很高興認識你。”
那一刻我醍醐灌頂。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他的形象風評,讓關於拉娜,關於伊莎貝拉,一切來龍去脈,草蛇灰線,全都連成完整故事。接下來,他並未説明來意,我們聊些公司閒話,很明顯,他也在等。
尷尬氣氛中,我注意到他身邊還站着一位女郎,二十出頭年紀,眉眼臉型,無疑來自東歐,甚至還有幾分拉娜的影子。我們對話許久,他卻絲毫沒有介紹身邊人的意思。於是我出於最基礎的尊重,主動詢問這位女士叫什麼,從哪裏來。果然是個匈牙利人,名字曲折繞口,被她極快帶過,彷彿一點也不重要。
大家等到不耐煩時,伊莎貝拉終於換好衣服從後台出來。先看到我兒子,歡呼一聲,然後突然看到爸爸,怔怔立定,最後看到爸爸身旁的女人,臉色迅速陰沉,低下頭,徑直朝我走來,每一步都用力,小皮鞋砸在地上,咣咣作響。第一個上去抱她的是那個年輕女人,用英語熱情地説你剛才表現太棒啦……然而女孩用力掙脱。接着,她爸爸蹲下身子,柔聲用丹麥語和她對話。女孩這次沒跑,可依然扭過頭,拒絕一切視線交錯。她爸爸説了很久,可無論問什麼,女孩都只回一個nej——不容討論,斬釘截鐵。最後,男人站起身,失望溢於言表。對我説,伊莎貝拉還是想去你們家玩……走吧。
我沉默不響,眼前別人家事,從前以為只存在狗血電視劇裏,此刻卻一樁樁,一件件,分毫不差,在眼前徐徐展開。我訕訕追問幾句,小姑娘態度堅決。她的爸爸已然放棄,拿出一雙運動鞋讓女兒換上。旁邊小媽立刻躬下身,小姑娘卻往後一跳,一把將運動鞋搶在手裏,再嗖嗖兩下踢掉腳上的皮鞋,接着單腿站立,提起一隻鞋跟,打算自己穿上。突然間,女孩踉蹌一下,我看到那位父親身形微動,他的女兒卻沒給一點機會。不帶絲毫猶豫,小姑娘伸出手,抓緊了我的手腕。
那一刻,空氣凝結,丹麥男人的眼神徹底陰沉。
回家後,我接上伊莎貝拉的弟弟,然後帶着三個娃去海邊捉螃蟹——這是一早就説好的。一路上伊莎貝拉都怏怏的,一直到下車時才緩過來些。關車門前,她猶豫再三,扯下了書包上一個貝殼鑰匙鏈,放進胸前口袋裏。
我們走在海灘上,天清風高,白沙温熱,眼前是半個佛蘭斯堡灣。伊莎貝拉一邊拉住弟弟,一邊牽住我兒子,小手攥緊,金髮隨風飛楊。一路走到棧橋盡頭,水下礁石裏,隱約已能看到螃蟹行跡。孩子們歡欣鼓舞,小姑娘的臉上終於沒有陰霾。我看着他們蹲着放魚線,防着有誰掉下去。突然間,伊莎貝拉尖叫一聲,整個人往前彈出,幾乎要跳進海里,還好我眼疾手快按住了她。
“鑰匙扣,我的鑰匙扣,掉了…”小姑娘的聲音已是哭腔,小臉抽動,仍控制不住要探出身去。周圍的遊客都嚇了一跳,幾個大人也朝這邊走來。我借過一根長杆網兜,開始尋找。然而這邊的海牀已有坡度,再加上攪動之後,泥沙泛起,眼看這鑰匙扣緩緩翻滾幾下,便再也不見了。
忙活好一陣後依然無果,我抱歉地站起身,卻見小姑娘撲在棧橋上,雙手扒住橋板,半身探出,望眼欲穿。同時小肩膀聳動,金髮隨之起舞,其狀悲慼,近乎優美。終於,女孩跪坐起來,放聲大哭。我上去安慰,情急之下説,這是哪裏買的呀,叔叔給你再買一個。女孩抽泣答道:“爸爸,這是爸爸,給我做的……”
我完全語塞。短短幾小時,兩段劇情翻轉,讓我看清女孩心底。六歲年紀,便有多少苦痛掙扎。
那天,碼頭上好多人都來安慰伊莎貝拉,小吃店主還送來一盒冰激凌。過了許久,她才緩過勁來,隨我們往車裏去。當日悶熱,天空藍到發乾,小姑娘眼睛紅腫,這兩種顏色,我至今都還記得。
晚上我和老婆説,小姑娘真是可惜了。生在丹麥;父母都是人中龍鳳;本人也出落得這麼標緻,盡取優良基因。老天把一副好牌全發給她,只抽走一張,人生就像紙牌塔一樣,撲簌簌塌了個乾淨。老婆接口説,對啊,所以你看,什麼藝術家管理層,家庭完蛋,都是狗屁。然後又低聲道,拉娜她太要強了,家裏全是矛盾,走鋼絲一樣,能堅持多久呢?
這句疑問,一語成讖。幾周後,拉娜好像病了一場,又不好意思把孩子完全丟給我們,於是不得不和前夫重新商議。此例一開,父親開始頻繁出現在孩子生活,伊莎貝拉的吃穿用度,肉眼可見獲得提升,可與我們的關係,卻有了一層若有若無的隔膜。她變得時常爽約,來了也心事重重。有一次我問伊莎貝拉,如林惹你不開心了嗎?小姑娘突然蜷起身體,眼淚啪嗒嗒往下落。把此事講給拉娜,她似乎也有些猶豫躲閃,最後説,可能這就是小孩子吧。我不置可否,心中卻有了自己的答案——無論細節如何,那個父親對我們不會太親近。平心而論,換我也會如此。
我們開始有意減少和伊莎貝拉家的來往,畢竟裏頭有別人一整個的家事。兒子開始還不習慣,還總把這個名字掛嘴邊。等我忍下心,和他認真地説多找其他小朋友玩以後,兒子便再也不提了。我們一開始笑他薄情,後來才慢慢發現,小傢伙很會察言觀色。他看出來,這是一件爸爸媽媽也沒辦法的事情。
我們把小孩生在丹麥,就是希望他有個無憂無慮的童年。然而世事哪能都遂人意呢?落花流水,無可奈何,古今中外都是一樣,都是躲不開的。
今年開年,伊莎貝拉隨媽媽去捷克呆了好久,歸來之後,連上學也斷斷續續。關於她的傳言越來越多,有家長説,曾看見小姑娘站在校門口馬路正中,嚎啕大哭。聽上去爸爸也沒能穩定住這個家庭。正當老婆忍不住想給拉娜發信息的時候,伊莎貝拉突然不來上學了,那個丹麥手機號也被廢置。就像突然出現一樣,小姑娘突然從我們生活中消失,乾乾淨淨。她的父親依然板着臉上班,我們相見,普遍不打招呼。老師只説伊莎貝拉辦了轉學手續。其他私立小學的家長,對拉娜一家的瞭解全都不如我們——他們早早看出了小姑娘身上有麻煩之處,也早早保持了禮貌的距離。
兩年來,世事易變,我幾乎不再寫文章,也不再和孩子們打鬧了。兒子與大部分同年級男孩一樣,只和男孩玩耍。直到是夜,他翻出伊莎貝拉送來的禮物,我的眼前又出現了那個夏天:陽光明媚,海空高遼,水下螃蟹掠過,貝殼打着旋兒,消失在泡沫裏。棧橋上,海風中,一縷金髮,一個哭泣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