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最痛心的消息,她在我們眼前死去”_風聞
她刊-她刊官方账号-提供最潮流的时尚和娱乐资讯,陪你遇见最美的自己2022-12-02 07:39
作者 | 黃瓜酸啤
來源 | 她刊


這裏是不定期上線的她刊「對話」欄目。
每期邀請一位或一組,素人或明星來到這裏,聊個人的生活和經歷,談個體的想法和見解。不代表所有人,更不涉及任何拉踩。
希望這些故事彙總在一起,能給大家提供一個新的觀察視角,帶來一些新的思考。
今天是第28期。

2022年的進度條,已經拉到了最後一個月。
這一年,我們見證着整個世界瞬息萬變,也在這瞬息萬變中,被迫學着告別——和那些在返鄉的冰雪路上、在搶救不及的倒計時裏、在熊熊火焰的無妄之災中、在絕望裏……離去的人。
今年可以説是,“死亡”這個話題在公共領域談及最多的一年。
但我們很少在日常生活中提及死亡,這種文化上的禁忌擴大了人們面對這個話題的恐懼。
當真的需要談論起的時候,就會發現我們甚至找不到合適的語言、恰當的時機、妥帖的場景,似乎永遠都顯得那麼不合時宜。
我們似乎從來都不具備討論“死亡”的能力。之前她姐借電視劇《三悦有了新工作》聊到過死亡教育,再之前藉由電影《人生大事》説過臨終關懷……

《人生大事》

但終究不夠。聊文藝作品總是簡單的,困難的是誠實地面對自己、實踐在身邊人身上,不再隔靴搔癢下去。
於是,她姐與兩個朋友決定開啓一場艱難的對話——
我們聊我們身邊人的離世,以及我們作為當事人該如何面對。
對話的過程中,我看到了遺憾、困惑,還有“再給一次機會我不保證能做得更好”的無助。
但最重要的是,講出來。

握着室友的手
眼睜睜看着生命一點點流乾
小七離死亡最近的一次,是同寢室最好的朋友元元的去世。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但仔細回想,徵兆早已出現。
小七恨自己每一個環節都做得不夠好。
元元是所有人都喜歡的開心果,大學入學前她們就加上了微信,還沒見面,同寢室四個女孩已經熟絡了起來,而元元是最熱情最有感染力的那個。
元元有一種讓周圍的空氣都快活起來的超能力。
每次自我介紹或者上課回答問題,她都會引得全班鬨堂大笑,連隔壁班、隔壁系的同學都想跟她做朋友。
女生寢室是上牀下桌那種格局,小七和元元恰好頭靠頭,元元會很自然地打破距離,進到小七的牀簾裏跟她玩,貼貼抱抱説悄悄話。

《七月與安生》

兩人很快親密到室友會吃醋的地步。
有時元元和小七坐一起看綜藝,室友看到會拿一把椅子放中間,加入她們,然後抱着元元撒嬌。
但家裏的事情,元元只跟小七説。
元元媽媽是一個高大的強勢的大女人,會因為家裏的小事兇元元,而爸爸性格比較軟,元元在開學不到半年就崩潰過。
家裏還有發生了一場悲劇,元元爸爸因為工傷被重物砸到坐輪椅,即便這樣元元也依然樂觀,每次問到,都答説,“在康復啦,昨天帶爸爸去復健呢”。
彷彿爸爸從輪椅上站起來指日可待,可後來大家才知道,元元爸爸已經癱瘓了,也許樂觀的念想是元元生活的必須品。

《無法觸碰》

事情發生在元元一反常態的胃病之後。
她本是個身體健康的小姑娘,平時吃嘛嘛香,沒人料到她會病這麼重,加之學校剛發生了食堂衞生問題,好多人腹瀉,小七以為元元也中招了。
她胃疼拖了大約三四天,從很輕微的不舒服到逐漸嚴重,但元元還總是故作輕鬆:
“我今天不舒服不想出門,你幫我從外邊帶點吃的回來唄。”
拖了幾天之後,小七催促元元去三甲醫院看病,還提議陪她一起去,但元元表示讓男朋友陪,小七這才放心了一些。
第二天病也看了,藥也開了,但治療胃腸神經紊亂之類的藥物,收據上藥價是藥店的兩倍還多。
小七頓時懷疑這不是一家正經醫院,於是多問一嘴,元元被這樣的質問戳疼了,但也如實回答。
事實證明,小七的疑問不無道理——
去的醫院一查是個莆田系,元元當時還不懂網上套路,胃太疼了就去線上問診,遇到個熱情的客服,一來二去忽悠去了莆田系專科醫院。
小七看出來元元傷了面子,後悔自己不懂説話之道,瞎操心反而適得其反。
小七還説服自己説,至少這藥不是假的,藥店有賣,吃了可能問題不大,可惜就是多費了點錢。
大家都抱着同樣的幻想:也許吃了藥就會好起來。
但第二天,元元狀態就不對了,整個人蔫兒蔫兒的。
等她上課上到一半,就收到了元元語氣平靜地發來短信説自己暈過去了,醒來發現躺在地上。
事情顯然已經到了需要送醫院的地步。
此時另一個室友突然説要請假回宿舍,小七想着元元肯定商量好了想讓她陪着去醫院,於是再次錯過了及時監督就醫的機會。
等到中午小七和剩下那位室友一起回到宿舍,才知道她們根本沒有去醫院,元元臉色已經發青了,躺在冰涼的地板上,沒力氣上牀。

《我和厄爾以及將死的女孩》

元元嘴上還説着身體太熱了,當時狀態有點神志模糊,小七她們這才開始着急了。
手忙腳亂下,反而做越多錯越多。
打電話找老師,浪費了一些時間;
把元元扶上牀,加重身體不適;
給神志不清的元元做心肺復甦,校醫也不太熟練;
打120,結果學校離市區非常遠,45分鐘後才到……
元元大口大口喘着氣,眼睛瞪得很大,手開始變僵硬,骨節都突出來了,死死鉗着小七的手。
宿舍圍過來的學生和老師越來越多,按人中、按心臟、你言我語都拿不出一個救急的方來,只能盼着救護車快來。
120終於到了,醫生看了下元元的瞳孔,一句話讓小七的心涼至冰點:“人早沒了。”但還是把元元送去了醫院。
不知道哪一刻元元咽的氣,小七只記得元元緊緊抓着自己的手,她眼睜睜看着生命和活力在元元身體裏流乾,而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

《夢之安魂曲》

打電話給元元媽媽時,她一開始不相信,終於又一刻動搖了,媽媽説:“怎麼可能?!……”
小七從未聽過這麼情緒豐富的一句話,又有震驚,又有哭音,猶豫中帶着絕望……
小七無數次回到當時的場景,無數次埋怨自己,怎麼能每一步都做錯:
如果第一次她堅持陪元元去三甲醫院,是不是就不會耽誤病程?
或者第二次她強烈要求就醫,是不是就不必徒勞等45分鐘救護車?
如果不把元元搬上牀去,而是原地不動,也許她不會那麼難受?
如果認真學習急救知識?
如果第一時間打120?
如果……
接下來小七的生活,幾乎都被愧疚和反省填滿了。
她又想到更多人際關係和情感支持的問題:
如果自己能好好説話,而不是在病人面前展現自我的優越,也許元元更聽得進去道理。
如果自己放下女生間的小心思、小間隙,也許她能早一點看到朋友已經深陷病痛之中,而不是讓腦子被一時的妒忌、傲慢和小情緒佔據。


學校似乎也是第一次處理如此重大的事故,校方安排寢室剩下的三個女孩住去另一個房間,有老師24小時陪着。
女孩們都患上不同程度的焦慮症、植物神經紊亂,那幾天每天都是以淚洗面。
後來由於防疫政策一變再變,同學們便都稀裏糊塗地放假回家了。
**悼亡似乎成了每個人內心需要完成的事。**但不能説出口,一旦變成聲音、變成語言,就不合時宜起來。
小七很難過沒有加上元元媽媽的聯繫方式,她不知道應不應該加,她想要花時間陪元元媽媽,但又害怕自己的存在就是痛點,“我是活下來的那一個”。
室友們不再提起這事,但有次在網上看到熱門“敷衍安慰大法”,室友立馬@另外倆。

圖源:新浪微博
大家都心領神會,這也是元元的標準梗,當時又好氣又好笑,此刻才知是懷念。
到了畢業典禮,這屆可憐的學生只能線上舉行。一切都彷彿悲劇不曾發生,畢業典禮正常地走着流程,大家互相説着祝福的寄語,體面而荒誕。
輪到室友講話的時候,室友最後艱難地補上一句:“希望大家記得我們班不止39個人,(還有元元…)”
空氣一下子尷尬起來,她沒有説完,聲音小了下去。但小七卻暢快了一點點,至少還有一絲縫隙。

《三悦有個新工作》

但小七還是覺得不夠。明明她們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但似乎世界已無人能見證了,除了私密的長在小七心底的回憶。
小七決定用自己的方式追悼她的好友。
小七平時打扮偏朋克,衣服非黑即白,但元元是七彩的少女,所以小七在左胸口靠近心臟的地方紋了一隻彩色的天使兔子。
那是一個泫雅風的五顏六色的文身,是不是有點幼稚?小七邊想邊反駁了自己,我們的友情就是幼稚着開始、幼稚着結束的呀。
小七要永遠記住這樣的元元。
不是那個互相置小脾氣時的元元,而是有點小嘚瑟、小自戀、喜歡blingbling的彩妝、少女到齁甜的元元。
是喜歡各種各樣的貼紙,就像給自己的所有物蓋章一樣,貼滿所有櫃子、電腦、書桌、包包、甚至衣服上……的元元。
她的本命是BlackPink,韓劇最喜歡《鬼怪》,甚至傻傻地期待自己有一天成為鬼怪新娘。

《鬼怪》

小七想,在那個世界的元元,一定已經成為鬼怪新娘了,一定是。

明明是我的親爺爺
我在他的葬禮卻像個外人
目睹爺爺的離開,對佟佟來説是一個以十年為計的、無比漫長的過程。
小時候北方的農村大院,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小時候佟佟跟爺爺挺親的。
她負責給爺爺奶奶剪指甲、掏耳朵,小學老師喊家長簽字,爸爸不在的時候會找爺爺籤,爺爺的字很好看。
很快,佟佟去私立學校上學,再背井離鄉出去讀書,後來去北京工作……
這是佟佟逐漸遠離家鄉的過程,也是爺爺逐漸老去的過程。
十幾年前,爺爺和鄰居家爺爺一起騎車趕集,鄉間馬路很窄,讓路錯位過程中,爺爺不慎從車上摔下來,骨折了。那時他已經七十多,骨頭很脆。
從醫院回來,爺爺就拄上了枴杖。
之後佟佟每年回家,就會看到爺爺的生活發生一次天翻地覆的變化。
頭幾年,爺爺騎着一台三輪摩托到處溜達,甚至還可以去幾十公里外的縣城看女兒,生活半徑幾乎變寬了。

《生活萬歲》

但一兩年過去,爺爺的腿踩不動剎車油門了,他便拄兩個枴杖到處找村裏的老頭抽煙説話。
再後來,老年病多了起來,爺爺在一次血壓升高之後,開始坐輪椅。他的手勁很大,還是能自己搖輪椅去到村裏很遠的地方。
但是腿長期不用,肌肉開始萎縮,癱瘓慢慢瀰漫到了全身。
從那開始,爺爺就出不了門了。
這也是個以年為計算單位的漫長的過程,爺爺從每天清醒10個小時到8小時、6小時……在牀上的時間越來越長。
後來變成下午1點起牀,坐在輪椅上對着小院門口發呆三四個小時,就又要回牀上休息了。

《隱入塵煙》

逐漸癱瘓的過程延續了差不多十年。
佟佟曾有過跟爺爺非常親近的情感連接,也都在卧牀十年的歲月裏逐漸消磨下去。
爺爺下半身肌肉萎縮導致尿失禁,一直由奶奶給他換尿片、餵飯、擦洗身體之類的照護勞動,爸爸和大伯負責幫忙。
佟佟依稀記得爺爺的身體蜷縮成小小一團,他被抱到輪椅上,腿扭曲地折在踏板旁,他已經不能自主活動了,要別人去順踏板上的腳,掰成舒服的姿勢。
手也由於長期不動,屈成一團,奶奶搬個高腳凳,在旁邊一口一口餵飯。
有時候晚上會聽見爺爺嗚嗚咽咽地哭,他身體不舒服,又表達不出來。
2018年的時候,家裏人已經給爺爺備上了棺材,壽衣也買好了。總説中國人避諱死亡,但其實很多農村的老人都有提前備好棺材的習俗。

《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

每年到過年,家裏人都在説,能挺過今年除夕就好了;下一年又説,能挺過孫子結婚就好了;到了今年,又説邁過春節的坎兒就好了,這樣算上虛歲,爺爺也是90歲的人了。
但爺爺還是沒能挺過去,那時距離春節還有三天。
佟佟目睹了一場北方最興師動眾、大操大辦的盛大喪禮。
只是,這個過程好像從頭到尾,跟佟佟似乎都沒啥關係。
佟佟晚了一天回到老家,那時爺爺已經躺在棺材裏了,按家裏的習慣要悼唁7天。

《入殮師》

其實爺爺卧牀太多年,他的面目早已在佟佟的心中變得模糊。
但突然意識到自己好久沒見到爺爺了,以後她將再也見不到他,唏噓感湧上心頭,佟佟剛到家,就鼻子一酸哭了出來。
只是,剛哭了幾下,佟佟就被奶奶叫去吃飯,傷感的思緒像亂了線,再也找不回來。
飯桌上一大家子的聊天已經非常輕鬆了,奶奶説,“老頭子也解脱了”。
畫面特別像《請回答1988》裏德善奶奶去世之後,所有伯伯爸爸姑姑都在旁邊吃飯喝酒的場景,一派意想不到的歡樂祥和。

《請回答1988》

這幾天鄉里鄉親都會前來表示哀悼、鞠躬。
家裏的女眷(兒媳、女兒)集中在一起,每天最主要的任務就是燒紙和哭喪。佟佟看着大娘和姑姑們每天都哭得快虛脱過去,自己則負責攙扶着她們回房。
正式的葬禮,在大年初三那天。
佟佟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的喪葬儀式,她全程都在懵逼和震駭之中。
靈棚對着客廳門,擺上照片、水果和蠟燭,地上左右都鋪着草蓆,家裏的孫輩男丁跪了一排,大約跪了十來二十個人,另一邊則跪了孫媳婦。
其實照料癱瘓老人是一件非常辛苦、非常磨人的工作,奶奶做了一輩子。但按照規矩,奶奶不出門示人,她在偏房的一個小房間待著,姑奶奶們陪着她説説話。
而小屋外的熱鬧是歎為觀止的,七大姑八大姨、親戚鄉親、沾親帶故這輩子見都沒見過的人……這一天都會過來,給爺爺的靈相磕頭,送上悼念。

《父後七日》

一般同一個家族分支的親戚十多個人會聚在一起行禮,這時樂隊班子會奏同一首哀樂。
其他時間他們則吹一些流行音樂,甚至抖音神曲,現場感覺在喜慶和悲悼之間無縫銜接。
佟佟表妹的老公也來了,佟佟之前從未見過他,但按照規矩,他前前後後也要給爺爺磕十幾個頭。
而作為親孫女的佟佟,因為屬於沒出嫁的孫女,除了要穿戴不同款式的喪服之外,這些規矩都跟她無關。
如果我們的傳統文化,把這些禮數、規矩、繁榮縟節都看作對長輩的思念和尊敬。
那這套規則儼然跟情感無關,跟親疏遠近無關,而是一種以男性為中心、把女性排除在外的等級秩序。
畢竟,照顧了爺爺一輩子的人——奶奶——在自己愛人的葬禮上全程都沒有出現。
當天來的人坐了70桌,院子、樓裏、各個房間……甚至延伸到土溝溝裏,好一派盛景。

《飲食男女》

吃席的周圍甚至還會聚攏一堆賣零食、小玩意兒的商販,可見場面是有多麼混亂。
到了快出殯的時辰,來參加葬禮的男丁照例又叩九次頭,至親按照某種男左女右的順序圍着棺材繞三圈,三點整抬棺,浩浩蕩蕩地出殯,女眷們繼續哭喪。
但奶奶還是不能跟着,佟佟也不能。
鄰里鄉親把路圍着水泄不通,送這條出殯的長龍走遠。

《一代宗師》

至今佟佟依然不知道爺爺的墓在哪兒,因為過年過節的祭祀,她都不能參加。
她時常想知道,爺爺的內心究竟想要一個怎樣的晚年,以及想要一個怎樣的葬禮?
如果按照傳統,晚年從不缺家人照顧,葬禮操辦得風風光光,作為家族長輩,爺爺應該可以含笑九泉了。
但作為個人呢?
佟佟眼見着最後幾年,爺爺的身體和生活質量每況愈下,又心酸又無助。

《三悦有個新工作》

而那個壯觀的葬禮,熱鬧且混亂,大家都急着走那個複雜的流程,誰又在認真追思呢?爺爺成了這個盛大的秀裏最無關的人。
佟佟還會想起她的太爺爺去世。那是她小學二年級,她在讀縣裏需要住宿的私立小學。
家裏人為太爺爺舉行了葬禮,沒告訴佟佟,甚至葬禮那個週末直接沒讓她回家。直到下週,佟佟回家才得知,但人早已經下葬了。
佟佟哭得昏天搶地,因為太爺爺最疼她。
可是家裏人覺得一個小孩,還是小姑娘沒必要參與。但又覺得佟佟是太爺爺最喜歡的重孫輩,所以她的名字得以破例上了太爺爺的墓碑。
直到近幾年,佟佟依然會時常夢見太爺爺,每次都會哭到從夢裏醒來,因為留有太深太深的遺憾。
她偶爾會想,太爺爺的葬禮會像爺爺的那樣大操大辦嗎?
不管怎樣,她希望他們都走得安詳。

勇敢和講述
一旦開始就不會停下
開啓死亡的話題是艱難的,她姐發現自己總在瞻前顧後:
能不能提起、如何開頭、表現得輕鬆還是凝重、會不會撕開一些不堪的隱秘……
我發現自己長這麼大從未有過類似的經驗,也沒學過相應的知識。
這也是朋友們在講述時都會提到的共同的猶疑,而且越熟人社會的地方,越難以啓齒。

《三悦有個新工作》

避諱就像空氣一樣瀰漫在人周圍,反而看不清彼此了,只知道喪親、喪友之重不會消失,大家都在各自承受。
不過一旦問出第一個問題,我立馬感到輕鬆了很多。
其實迷霧散去,人們反而能建立起新的共識——此時死亡不再是晦氣和禁忌,而成為了人們相互瞭解、變得親密的契機。
真的很奇怪,講道理——生、老、病、死——哪一個不是人之常情,但偏偏每一個都充滿了太多不可言。
就像《三悦有個新工作》裏有個細節,小區想引進臨終關懷的場所,遭到全業主的反對,他們擔心房價下跌。

《三悦有個新工作》

之前淺顯瞭解過社區養老理念之後,我甚至覺得有臨終關懷的小區應該比學區房更值錢,它更能看見人的需求。
畢竟生命不只有勃發的、生機的、甚至競爭的、卷的一面,還有折緩的、出現病恙的、需要關懷的、逐漸衰老的一面。
有上山有下山,這才是旅行的意義。
隨機波動的一期播客《一次關於照護、記憶與死亡的對話》,嘉賓陸曉婭老師年近七旬,還在照顧九十多的媽媽,同時她還在高校開設了生死學的課程。

隨機波動
她做過調查,二十歲上下的學生裏90%已經面臨過死亡,可能來自父母、祖輩、朋友或者寵物……
他們本是人類中最朝氣蓬勃的羣體,而真相是他們都有離死亡很近的時刻。
正因如此,打破那層迷霧,看見生老病死,其實是每個人都當習得的重要課程。
在佟佟的講述裏,死亡與一套複雜的儀式緊密相連。
當然人類文明的儀式和習俗都是重要的,且看日本的《入殮師》、我國的《人生大事》,都在用一種確定性的儀式,温柔包裹起一個又一個受傷的心靈。

《入殮師》

只不過當儀式過於複雜、甚至等級森嚴時,它照顧了舉家上下、鄉里鄉親的尊嚴、體面和層級,唯獨遺漏了對人的安撫和傷悼。
佟佟記得爺爺有個前妻,還生了個女兒,但那個不曾謀面的姑姑想來參加爸爸的喪禮,卻沒有資格。
一套以家庭父權為宗旨建構的秩序,流放了太多所愛之人。

《三悦有個新工作》

當人們終於鼓起勇氣講述死亡,往往與巨大的遺憾和愧疚有關,就像小七內心的某一部分勢必不能達成絕對和解了。
如果做什麼能減少遺憾,或許正如那句雞湯所説:“把生命的每一天都當成最後一天來過”。
在這樣的前提下做價值排序,那些小恩小怨、瞬間的情緒便不足掛齒,人們可以更加勇敢、更加寬容、更加坦誠。
和心愛之人分享美好,終歸才是生命最要緊的事情。

《三悦有個新工作》

話説回來,縱觀人類長河,離別、失去和死亡,總是帶有遺憾的。
也許接受不可避免的遺憾本身,接受自我的侷限、無助和脆弱,正是死亡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
而比其更重要的是——講述出來。
真正的永遠的死去,是徹底地遺忘。

《尋夢環遊記》

不僅是個體的忘卻,背後還有一場歷史性的集體大遺忘。
當我們面對越來越分崩離析、不斷拋棄過去的世界,對每個人而言,記住、講述就是最大的抵抗。
沒説出口的回憶無法成為經驗,就像暗夜裏扔進海里的石子。
可一旦形成語言,不斷講述,個體的私人的記憶也能匯流成集體的歷史。
永不相忘,必有迴響。
監製 - 她姐
作者 - 黃瓜酸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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