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隊想嫁給他?活着不好嗎_風聞
柳飘飘了吗-柳飘飘了吗官方账号-2022-12-03 09:11
作者 | 柳飄飄
本文由公眾號「柳飄飄了嗎」(ID:DSliupiaopiao)原創。
對球迷來説,世界盃就是過年。
而不愛看球的一羣人,也在世界盃找到樂子——
造網紅。
你對“卡塔爾小王子”這個稱呼有印象嗎?
這位異邦的皇室成員,因在賽場上神似本屆世界盃吉祥物“餃子皮”的一幕,刷遍了國內熱搜,一夜成為網紅。


注:近期亦有報導指出,其實他並非王室成員
入駐抖音剛兩天,便收割了千萬粉絲,是卡塔爾總人口的五倍之多。

誠然,超越國界的娛樂精神是無可指摘的,外國人獲得國內歡迎,也有點世界大同的象徵。
但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
任何短時間迅速躥紅的事物,往往伴隨着一些被熱度掩蓋的危險信號。
果不其然。
“小王子”的光環,已經在某些網友吹捧、意淫之中迅速變味。
演變成一場夢女笑話。

我一向相信,一個人紅必然有他紅的原因。
卡塔爾的這位王子也不例外。
他很契合所謂“反差感”的定義——
一個政治人物、異邦貴族,卻帶着渾然天成的呆萌,沒架子也沒距離感。

抖音 @拉伊卜小王子
放在普通人裏或許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特質。
但結合他的出身、地位,就有了種格格下江南、阿哥偷柿子的觀感。
於是很容易讓大眾心生喜歡。
但問題是,這種“喜歡”是怎麼表現的?
一開始,大家停留在做做表情包、搞點二創的程度,還算無害。
可慢慢地,奇怪的論調開始混進去了——
想要他來當國民弟弟的,想騙他談個戀愛的,再到願意去和親的……



這場娛樂事件,很快演化成了夢女狂歡。
夢女們的核心結論是——
卡塔爾小王子很好嫁……哦不,應該説中東王室都很好嫁。
理由有三。
其一,顏值。
她們覺得小王子是可愛奶狗弟弟,而新聞裏其他“餃子皮男神”也向來不在少數。
這就給人一種阿拉伯遍地天菜的錯覺。

此前走紅過的迪拜王子哈姆丹
其二,多金。
傳言裏卡塔爾這種石油出口國都非常有錢,甚至閒着沒事給公民發錢。
有人就想,投胎過去都已經很幸福了,何況當王妃乎?
“我有這麼多錢,照樣每天工作3小時
有時候加班,我甚至會工作到下午2點
現在的卡塔爾人已經很少有我這種務實精神了”

熱傳的“卡塔爾富豪”金句,實為P圖
其三,也是其中最具臆想成分的——“深情”。
很多人藉着幾個出名的王室妃子,如卡塔爾的莫扎太后、迪拜的謝克哈王妃等人的故事,開始宣傳當“王的女人”有多幸福。

並且還着意強調王子國王們的深情、寵妻。
證據是,他們明明可以,卻沒有三妻四妾!

離譜吧。
但再離譜,遠嫁中東也已經成了不少人認知裏,一個女人最美滿的人生終點。
夢女不是罪。
但我惶恐的是,這場臆想很大程度已經超出了玩笑的範疇。
甚至對女性的自由意識、進步思維產生了威脅。
不信看看——
有人恨不能重新投胎,誓要做卡塔爾的女人。

有人聽聞中東是一夫多妻制,竟@來好友,展示了“咱們四個一起去”的閨蜜情深。

最難以忍受的還是這句:“錢給到位就行,我不怕蒙臉”。
……
説出這句話的人可能不知道,中東女性奮鬥無數年,甘願付出生命也想露出面龐。
但在網上,居然有人根據一堆地攤文學和不實傳聞,就想自戴鐐銬。
這哪是夢女?根本是現代社會不容的愚昧、無知。


更諷刺的是,在同一片賽場上還出現了另一畫面——
在小組賽開場裏,伊朗隊全體拒絕唱國歌,以此表示對伊朗當局的抗議。
如果你常看新聞,應該不難明白他們的憤怒。
之前我也寫過(點此閲讀)——
今年九月,一名伊朗女孩因違反“頭巾法”被逮捕,隨後離奇去世。
這一事件導致了伊朗國內浩浩蕩蕩的反頭巾行動,以及隨之而至的無情鎮壓。

在這幾個月裏,數百名參與者被殺,上萬人被捕,歌頌自由的人都付出了血的代價。
而這羣女孩要的,不過是露出頭髮和臉的權利。

道德警察在檢查不按要求着裝的女性
只要願意睜開眼睛,夢女的幻想只需要一個瞬間就可以破碎。
這世界從來就不存在什麼女性的永無鄉。
且夢女們嚮往的那片土地,甚至就是女性最受壓迫的煉獄。

本屆世界盃伊朗隊隊長接受採訪
翻譯:@Kevin在紐約
就拿正正經經的石油王妃舉例吧。
今年五月,一名名為卡西婭的女子於家中離奇死亡,引發了一陣熱議。
原因是,她生前曾是一位卡塔爾王妃。

卡西婭在ins上發佈的自拍
警方起先將這起命案定性為意外,稱卡西婭死於吸毒過量。
但隨着調查深入,越來越多的疑點開始動搖這一結論。
首先,卡西婭生前密友及女兒堅稱她從未沾染毒品及酒精,甚至是一個堅決的毒品反對者。
其次,卡西婭生前一直處於生命威脅中。
因爭奪孩子撫養權,她曾多次被前夫恐嚇,還遭受過不明人士的搶劫、襲擊。
輿論慢慢相信,這其實是一起惱羞成怒的謀殺案。

卡西婭經常在ins及媒體上控告前夫罪行
當然,情況未明,我們不可能自行斷案。
但卡西婭的遭遇無疑證明了,“王妃”的幸福只是一場幻夢。
外人看來,這場婚姻便意味着人生巔峯。
畢竟,哪怕王室最隨意的施捨,也足以讓一個人過上窮奢極侈的日子。

卡西婭擁有驚人的奢侈品收藏
但“飛上枝頭”的卡西婭並沒有感受過幸福。
她被要求深居簡出,和過去的朋友斷絕聯絡,在家相夫教子。
貴族生活看似光鮮亮麗。
但實際上,她只有靠討好丈夫才能偶爾獲得外出示人的“獎賞”,多數時候全身上下都要用黑袍遮住。
她純粹是王室的寵物。
寵愛時就摸兩下,厭惡時甚至被動輒打罵。
是,能給你錢,但也能要你命。

而最讓卡西婭痛心的,還有心愛的三個女兒。
“王室”二字歷來都象徵着兩件事:絕對的封建+絕對的父權。
在這樣的家庭裏,三個女兒也不曾享受過任何優待。
最早出生的雙胞胎姐妹,成長過程中一直遭受着父親的虐待及暴力,拿的撫養費只夠勉強維生。
而小女兒則至今被父親囚禁着,完全與外界隔絕,連學都沒得上。
今年四月,卡西婭還在聽證會上發出猛烈指控——
她的大女兒揭露,父親一直在猥褻自己。

卡西婭母女自揭傷疤,對王權射出了最有力的一箭。
只可惜,她沒有機會看到真相大白的一天了。
其實目前已經有相當部分的網友看到了“卡塔爾夢女”的荒謬。
在微博,現在佔上風的論調已變成對她們的指斥,“哄抬豬價”“跪舔普男”的罵聲也多了起來。


可在我看來,這些批判沒説到點上。
問題不在於卡塔爾王子普不普,也不在於夢女的視力、智力好不好。
這麼講,這事就變成了一個“類飯圈問題”,和大眾批評非理智追星沒啥差別。
卡塔爾夢女的真正問題在於,她們有意無意的個人行為正在傷害整個女性集體。
為何?
恰如“和親”的原始含義是一種交易一樣,夢想嫁入中東皇室,本質也是試圖用肉體和尊嚴去換得父權的恩賜、臨幸。
在追星行為裏,放在第一位的尚且是對偶像的消費,多少還有點女性主導的姿態。
可“和親”的想法卻是徹頭徹尾的奴性。
是反文明,反人性,以及反現代的。

在推動這些話題熱度上升的同時,夢女們已經交出了自尊。
同時,也連帶着否定了許多女性對平等的追求。
這類狂歡越盛大,女性事業的倒退就越嚴重。
因為越來越多張嘴開始叫囂,為得到父權的施捨,她們願意捨棄自由。
很多夢女心裏預設的,其實是一種“宮鬥敍事”。
即相信自己會是那個甄嬛,那個倖存者,那個少數的父權贏家。

可歷來宮鬥劇交給我們的只有兩件事——
其一,在封建世界裏,沒有女性會是贏家。

《金枝欲孽》
其二,在這般極苦之地,連爬到最頂點的女人尚且是父權的玩物。
更何況是佔絕對多數的底層女性?

前幾天我剛好看了一部伊朗電影,叫《聖蛛》。
它改編自真實發生過的案件,在今年的戛納電影節首映時獲得全場7分鐘的起立鼓掌,風光無限。
原因不在於這部電影有多好。
而在於,它無比真實、兇狠地揭開了中東底層女性不為人知的痛苦。
拉希米是一位女記者。
她來自相對開化的德黑蘭,到宗教氣息濃郁的聖城馬什哈德調查一起案件。
可出師不利,從第一天起,她便開始遭遇阻擾——
酒店對她進行了無禮的盤問,對她過於暴露(露出了頭髮)的穿着百般刁難,最後竟拒絕為一位單身女士開房。

顯然,她所相信的現代世界規則,在這裏完全行不通。
但為了起底這起案件,她還是決定迎難而上。
畢竟,這關係到十幾條人命。
“聖蛛案”發生於2001年。
在一年裏,馬什哈德有16位女性相繼橫屍街頭,她們被神秘的“蜘蛛殺手”以同樣的手法勒死,死狀駭人。
這名兇手每次犯案後還會打電話告知媒體收屍,可謂囂張至極。
但死亡人數不斷上升,警方卻遲遲未能破案。
這讓整個伊朗都人心惶惶,也激起了拉希米的好奇。
這背後究竟有什麼秘密?

拉希米先找到了蜘蛛殺手每次犯罪後,總會打電話告知的媒體同行。
可這個懦夫只會告誡她,身為一個女人不要惹不必要的麻煩。
甚至還在工作時打聽她之前被上級性侵的傳聞。
圈子裏都道,她和主編在“鬼混”。

她又找到負責這起案件的警察。
可這位警官堪稱瀆職的最高境界,對案情毫無瞭解,反倒因拉希米賄賂的一包煙就交出了所有卷宗供她調查。
之後,這位警官還對她施行了性騷擾。
理由是,“抽煙的女人都不是好女人”。

她再找到了當地的法官。
這回她已經掌握了關鍵線索:所有被害者都是妓女。
可當她熟練地對法官發起尖鋭質問,指出案件是否與“神聖殺害”有關時,她又遭到了嚴厲的訓斥與侮辱。

對當地媒體與司法失望透頂的拉希米,決定靠自己破案。
她通過對貧民窟裏的妓女以及死者家屬的走訪,掌握了幾點“蜘蛛殺手”的關鍵線索——
他常在深夜在聖陵附近物色獵物,騎一輛摩托車。
這天夜裏,拉希米給自己塗上指甲油、口紅和眼影,並刻意露出額前的頭髮。
在我們這裏,這屬於最尋常的打扮。
可在伊朗,這就是女性賣淫的“放蕩形象”。

她真的等到了。
那個中年男子微笑着把她帶到家中,隨即扼住了她的咽喉。
拉希米瘋了一般呼救、反抗、掙扎,卻被死死按住,幾乎成為十七號受害者。

好在,她最終還是逃出生天。
並用這種深入虎穴的方式,揭露了“蜘蛛殺手”的真面目。
可諷刺的是什麼?
兇手薩伊德在現實生活裏,是一個對妻子和女兒都極盡寵愛的模範丈夫。

與此同時,他又堅信馬什哈德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他始終認為自己有責任“淨化”這些不潔的女子。

哪怕那些赤貧的女人哭着哀求,説自己還有孩子要養。
他也從未心軟過片刻。

看明白沒?
即便寵妻愛女,也不代表尊重女性。
他純粹只是覺得自己的妻女道德過關,才施予善待。
若非如此,薩伊德很可能會親自行刑“淨化”家庭。
可讓拉希米恐懼的是,她發現薩伊德的這種駭人心理,竟獲得了城市裏多數人的贊同。
法庭內,薩伊德自信的發言引發陣陣笑聲和歡呼。
人們喜歡這個“極富魅力”的犯罪領袖。

法庭外,成羣的市民扯着橫幅高呼他無罪。
在這個保守的地方,有無數人認同他的殺戮是種正義。

最毛骨悚然的,還屬薩伊德的妻子。
一位與16名死者年齡相仿的中年女性。
她同樣認為自己的丈夫無罪——
不檢點的女人即便身不由己,即便是被壓迫者,也理應被殺死。

拉希米在採訪她時,拋出了一個漂亮的詰問——
我也是其中之一!

是啊,拉希米並非妓女,但她卻也遭遇了同樣的厄運,僅僅因她沒有遮緊頭髮。
這不足以證明,薩伊德的“神聖”和“正義”都是謊言,這純粹是一次針對女性的無人性屠殺?
可他妻子是這麼回答的——
你無權在路上走着
去鼓勵我的丈夫盡他的職責

拉希米沉默許久。
她的處境其實和前文提到的王妃卡西婭類似。
她們作為來自更文明世界的人,都以為自己可以獨自與封建父權抗衡,殊不知只在其中撞得頭破血流。
拉希米受過系統教育,是伊朗少有的事業女性,既獨立又強大。
但馬什哈德的仇女價值觀卻完全顛覆了她對世界的認知。
卡西婭在美國長大,後留學巴黎,婚後也憑卓越的商業頭腦經營起奢侈品業務。
可在決定加入王室的那一刻,她的人生就再也不受自己左右了。

那是一個男性深信自己掌握女性生殺予奪大權的國度,女性要生存,必須依照他們定的準則。
否則,她們根本沒有資格活在世上。
説直白一點,他們眼中,她們不算是人。
可怕吧?
看到這,你應該能懂我為何以如此嚴苛的語氣怒斥女性。
醒醒啊姐妹們。
主動求送自己去那邊的夢女,無異於是放棄自己當人的權利啊。
要知道,封建反撲文明,往往只在一瞬之間。
而主動閹割文明,自我投降歸順,是帶着全體女性開倒車,是一種無知且惡劣的背刺行徑。
説回《聖蛛》吧。
最終,法院因為首都的施壓,還是給薩伊德判處了死刑。
可恐怖沒有結束。
電影的結尾,把文明倒退回封建的危機感再度翻倍——
採訪裏,薩伊德那個未成年的兒子帶着妹妹,事無鉅細地演示父親殺人的程序。
他們語氣輕鬆,甚至歡愉,彷彿這只是個最普通的遊戲。

這個男孩最後一臉驕傲地説,自己準備接過父親的“神聖火炬”。

壓迫不會結束,殺戮還會重演。
這個世界的潘多拉魔盒早已被父權打開了。
很多人不知道,在這個神話典故中,盒裏還剩下一樣東西尚未飛往人間。
一個叫”希望“的東西。
而夢女們的一個個和親玩笑,正在把盒子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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