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麗,行!中國職業格鬥,行嗎?_風聞
乌鸦校尉-乌鸦校尉官方账号-2022-12-05 08:48
上個月,中國MMA選手張偉麗在UFC281期比賽中以一記漂亮的裸絞終結了現任草量級冠軍卡拉·埃斯帕扎,重新奪回了屬於自己的金腰帶。
時隔567天,“中國女武神”再登世界之巔。

這無疑是個鼓舞人心的結果,但對於長期關注這個領域的中國格鬥粉絲們,即將過去的2022年,更應該説是喜憂參半的一年。
喜在張偉麗的重回巔峯;One冠軍賽唐凱砍下第一條男子MMA國際賽事金腰帶;同屬於One的熊競楠五次衞冕;越來越多的新人在大賽中獲得好成績…

但也有前世界拳王徐燦兩度輸掉比賽;拳擊老將張志磊被爭議判負;宋亞東、李景亮、張沛勉等優秀運動員衝擊頂峯的路上遭遇坎坷…

不過無論輸贏,該項目運動員愈加受到關注、影響力破圈,倒是不爭的事實。這給人一種“格鬥運動又火起來了”的感覺。
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其實,在這些金字塔尖的運動員之外,中國格鬥行業的現狀不是紅火,反而是蕭條。
從盛夏到寒冬,這一切對於中國的格鬥行業來説,發生得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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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格鬥確實曾有一段無比輝煌的時期。

一個格鬥市場的繁榮,可以從那段時間從中國市場走出的格鬥明星看出來。當時從中國紅起來的明星拳手,甚至還不限於中國人。
就是在剛剛張偉麗重奪金腰帶的UFC281期,兩位主賽選手,都算是中國拳迷的老朋友了,衞冕冠軍阿迪薩亞、挑戰者佩雷拉二人曾經有過兩次交手,都在中國著名賽事**“勇士的榮耀”**上。

甚至阿迪薩亞之前還作為被賽事包裝的“歸化拳手”,外號“黑龍”,身披中國國旗,直接以中國運動員的身份出戰,更是在宣傳中號稱自己“黑皮膚、中國心”,以中國功夫為傲。
除此之外,女子蠅量級金腰帶“子彈”舍甫琴科,以及次重量級俄羅斯運動員“散打沙皇”穆斯里穆,都曾常年在中國賽事打拼,穆斯里穆在中國更是以“散打最強外敵”的名號收穫了大量粉絲。

曾經星光熠熠的中國格鬥市場起步並不算早,源頭應該是2000年舉辦的“散打王”賽事。
散打是我國特色的格鬥項目,不過立項之初,是為了把“中國傳統功夫”搬上擂台,整個也是為了錦標賽體系如世錦賽、全運會等服務的,並非對標職業拳擊、職業踢拳等商業比賽。

但是在2000年前,火爆全球的日本K-1踢拳賽事,極大啓發了中國格鬥界的各位前輩,於是效仿K-1模式的商業賽事“散打王”就被搬上台面。

雖然採用的散打規則並沒有跟國際接軌,但散打王也誕生了一代為人所熟知的明星格鬥運動員,如柳海龍、寶力高、韓玉柱等人。
由於資金鍊斷裂,散打王只舉辦了4年就宣佈了破產,但是散打王給中國拳迷們帶來的前所未有的新鮮感,被之後的賽事所繼承。
散打王之後,2004年由河南衞視舉辦的**《武林風》**成為了國內挑大樑的商業格鬥組織。

其實最早的《武林風》並不能算是“職業格鬥比賽”,反而更像是“星光大道格鬥版”,主打**民間的“武林高手”**打擂台。
於是乎,我們能看到《武林風》重點去**包裝一些“草根拳王”**用來和觀眾拉近距離。

即便你不看《武林風》,它的主題曲你可能也聽過
隨着比賽的發展,《武林風》開始慢慢朝着職業自由搏擊的方向靠攏,花重金邀請高水平國外運動員參賽,賽制也逐漸專業化。

在《武林風》的推波助瀾下,國內職業格鬥賽事的星星之火,逐漸有了燎原之勢。
2005年,一些綜合格鬥的國內從業者們,舉辦了中國第一檔專業綜合格鬥賽事《英雄榜》,雖然成立時間不長,但在中國格鬥事業的發展中也具有里程碑意義。

2008年北京奧運會,拳擊運動員鄒市明歷史性奪金,也吸引了更多人關注拳擊和格鬥運動。

北京奧運後,藉着“全民健身”的風潮,中國的商業格鬥逐漸開始走上正軌。
2010年,《武林傳奇》MMA賽事在香港成立,這個賽事日後也輸出了中國UFC第一人張鐵泉,以及格鬥明星李景亮。

2013年成立的**《崑崙決》**被許多人認為是中國商業格鬥賽事的天花板,崑崙決同時設有自由搏擊和MMA兩個主流項目,不僅包裝時尚,賽制專業,還設有不菲的出場費。

之後,中國的格鬥賽事就進入了井噴式的爆發。不僅有新晉MMA組織精武門、CKF,自由搏擊賽事峨眉傳奇,還有武林風前主持人郭晨冬創辦的勇士的榮耀,老派賽事武林風也開設了自己的專業MMA比賽…
當時,各路格鬥賽事百家爭鳴,高額的獎金、優秀的宣發製作也吸引了不少國際一線格鬥巨星來中國參賽,頂尖運動員和教練員的入局帶來了新的技術交流,也讓國內運動員的水平突飛猛進。

鈔能力附體的賽事,讓大批運動員看到了希望,只要運動員肯努力訓練,就能簽到一份薪酬不錯的合約,如今那些耳熟能詳的中國格鬥明星們,多半都是在這段時間入行出名的。
但當時誰能想到,這樣的盛況,竟是如此易碎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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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格鬥賽事井噴的一大原因,是來自大洋彼岸的成功案例。
來自UFC的愛爾蘭拳手康納·麥克格雷戈,在UFC的包裝和自身的炒作能力加持下,成為了流量拉滿的體育明星,影響力成功破圈。

一時間,他的形象、比賽和炒作言論在網絡上廣為流傳,在全球掀起了一股“康納風潮”,與拳擊明星弗洛伊德·梅威瑟一戰更是鬧得天下皆知,成為現象級運動明星,知名度不遜於足球籃球界的大咖。
**“打造下一個康納”**成為了幾乎所有商業賽事的目標,而這一目標自然也被資本盯上,資本想要通過對賽事、俱樂部和運動員的投資,來獲得自己的康納。

國內的賽事組織自然也不例外,成了投資方的香餑餑,各大賽事爭相引進高水平運動員、提升出場費和獎金、燒錢投廣告做包裝…總之就是燒錢如流水。
UFC方面看到中國格鬥市場欣欣向榮,也不忘來分一杯羹,他們新簽約了一大批中國運動員,並且斥巨資在上海興建了UFC上海PI,顯然就是把中國市場當做亞洲的“格鬥根據地”了。

但是中國格鬥賽事有一塊是無法跟美國取同的:盈利模式。
國外的主流格鬥賽事,主要的盈利方式為付費觀看(PPV),即是按次購買的模式。
以UFC為例,他們歷史最高的PPV售賣是由康納領銜的UFC229賽事,多達240多萬次,總共創下8000多萬美元的銷售額。

而在中國,買斷會員制也許還有人買賬,按次付費實在是不吃香。
僅靠贊助商和現場門票過日子的格鬥賽事,自然支撐不住日漸擴大的規模和宣傳陣仗。
沒有成熟的收入模式,外加瘋狂的燒錢行為,是18年那會兒所有風口行業的通病。格鬥從業者其實也知道,賽事上游的資金鍊一旦稍有變動,引發的連鎖反應會一發不可收拾。

但同時,對於他們來説,如果不繼續燒錢,不繼續擴大規模,在廣告主和投資人那邊又説不過去,於是所有人不得不眼看着屋子裏的大象,在狂歡中默默等待毀滅的到來。
隨着著名賽事精武門的母公司健康貓因為P2P暴雷,賽事在一夜之間消失,中國格鬥的滅頂之災降臨了。

小規模的賽事銷聲匿跡,曾經的“中國搏擊三大山”武林風、崑崙決、勇士的榮耀,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
崑崙決在2018年之後辦賽頻次、邀請運動員的質量都大幅度縮水,只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而武林風更是因為母公司千鈞體育的資金問題岌岌可危,好在背靠河南衞視,仍然有喘息之機;勇士的榮耀也降低了曝光頻率和比賽場次,影響力大不如前。

資金鍊斷裂對於一個行業來説,有時可能也是重整旗鼓的一次機會,但突如其來的疫情,把整個商業格鬥行業逼到末路。
場館無法辦賽,運動員也失去了收入來源,訓練和狀態一蹶不振,而各大商業俱樂部也無法訓練,大多都得承受斷斷續的斷檔,紛紛走向破產邊緣。
如今,只有老本深厚的武林風,以及逆流而上的新興賽事JCK還在繼續舉辦新的比賽,而比賽規模和宣傳力度也遠遠不及16/17年的行業巔峯水準。

僅存的少數賽事無法給國內茫茫多的運動員帶來足夠的就業機會,大部分運動員只能退居二線,當起了格鬥、健身教練,還要承擔疫情帶來的關店風險。
有很多當打之年的運動員,只能看着自己最好的幾年就這麼白白流逝,而不明朗的前景,也讓入行的新鮮血液大幅減少。唯有之前已經打出成績的一些優秀運動員,如張偉麗、李景亮、唐凱等人,有資源和能力簽約競逐國際高水平賽事,成為頹勢中為數不多的幸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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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格鬥行業發展,伴生着急功近利擴張的,是揹負着奇怪的宣傳壓力。
武術文化是傳統文化中重要的組成部分,中國自古以來就有擂台格鬥,以及習武防身的説法,從春秋時期的“角抵”、宋朝興起的“相撲”再到清末時期四處開花的民間傳武和徒手格鬥,要説中國人民自古就有“尚武情節”絲毫不為過。

到21世紀70年代左右,功夫片和功夫小説大行其道,電影有李小龍在好萊塢開天闢地,而小説有金庸、古龍、梁羽生等人在妙筆生花,中國的傳統功夫文化在幾位的加持下,從未如此有影響力。

愛國情懷的加持,是當年功夫文化盛行的一大原因,無論是金庸的“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還是李小龍主演的《精武門》等,都是中華俠士如何用功夫擊退侵略者,懲惡揚善等故事結構。
這一思路可以説是經久不衰,貫穿了功夫片將近50多年的歷史,從成龍的《醉拳》拍到李連杰的《少林寺》再到甄子丹的《葉問》系列,都有着濃厚的愛國抵禦外侮的情懷。

但功夫文化歸功夫文化,當“武打”應用到職業運動的體系內,再走這一套那就顯然不太科學了。
短期內膨脹的國內格鬥賽事,正是走的傳統“功夫情懷”這條快車道,在商業賽事的初期,很多主辦方都選擇了“中國功夫vs日本空手道”、“中國功夫vs韓國跆拳道”這樣的宣傳噱頭。
隨後的《武林風》等更是把這種噱頭玩出了花樣,在宣傳比賽時,經常會安排一些“外國拳手侮辱中國功夫”的戲碼,再有中國“功夫高手”憤怒回擊,最終在擂台上擊敗對手,獲得滿堂喝彩。




而為了給這種故事增添一些傳奇色彩,賽事方還會為中國選手增添很多包裝戲碼,比如民間功夫高手啊、少林寺高僧等等等…為的就是在現實世界中復刻功夫片的劇情。
通過類似的炒作手法,《武林風》捧火了一眾格鬥明星,如被人質疑最多的“武僧一龍”等人。

當然,一味的“民間高手打敗囂張外國拳王”劇情並不能滿足觀眾的胃口,一些賽事方在後期還包裝出了阿迪薩亞這種**“格鬥伏拉夫”人設**,用“黑皮膚、中國心”來迎合一些拳迷所謂的“民族自尊心”。

長期的“沒有技巧,全是情懷”炒作套路,其實並不能滿足觀眾,畢竟現實世界不是電影,體育競技也不是寫劇本拍戲,時間一長,一些被包裝出來的“功夫高手”開始漏出馬腳。
一些資深拳迷首先對“國外拳王”的名號產生了疑問,雖然全世界的商業格鬥賽事很多,但是真正擁有高含金量的賽事寥寥無幾,而且多半都為人所熟知,這些被擊敗的“國外拳王”不但身份模糊,甚至有人在專業格鬥數據網站上都找不到履歷。

就這麼深扒下去,一些賽事用業餘、三流選手謊稱“格鬥冠軍”的包裝行為浮出了水面,甚至一段時間內,“xx賽事請留學生充當拳手”的段子也飛得漫天都是。
説白了,當年賽事方利用觀眾的信息差,用不入流的選手假扮“外國拳王”,營造俗套的劇情,炒作民族情緒,成了國內商業格鬥的流量密碼。

而那些長期被捧在高位的選手,也開始慢慢暴露出真實實力。
在2015、16年,當時武林鳳的頭牌巨星“武僧一龍”與成名已久的泰拳代言人、K-1世界冠軍播求展開兩次大戰。

兩場大戰雙方一勝一負,都是以點數判定,但是二人二番戰的公正性卻受到了普遍質疑,因為比賽場面上看似播求全程佔優,但最終卻是一龍的手被高高舉起。
有人説是賽事方買通裁判,只要一龍沒被KO,就算一龍勝,而也有人説一龍團隊賽前買通了播求,讓他故意不要KO一龍,好判定一龍獲勝。

時至今日,這兩場比賽的真相已經不得而知,而在接下來的兩年中,一龍接連被泰拳新晉明星西提猜、老將殺玉狼以殘暴的方式KO,觀眾對一龍真實實力的懷疑達到頂峯,武林風的口碑瀕臨崩塌。

信息的逐漸透明化,也讓這種套路無法繼續發展下去,但國內的格鬥比賽,好像還跟不上形勢的變化。
與此同時,格鬥圈發生了著名的“徐曉冬打假傳武大師”系列事件,諸多“大師”紛紛被揍得原形畢露,而一直炒作此道的格鬥賽事主辦方,也被打上了“土味”“低俗”“炒作”的噱頭,與觀眾之間的裂痕越來越大。

到現在,無論是賽事還是選手,很多仍然把這種套路當成炒作點來經營。
2021年12月18日,一位來自武漢的格鬥網紅“玄武”和來自日本的前蠅量級WBO世界拳王木村翔展開了一場表演性質的比賽。

木村翔因為和中國前拳王鄒市明一戰而成名,因為他出身貧寒,而且個人履歷非常勵志,吸引了不少中國粉絲,但也因為是日本拳手的身份擊敗中國拳王,讓部分人對他懷有敵意。
而玄武則是一位退役散打運動員,現任網紅,這次比賽也是他籌辦的。因為玄武的體重比木村翔大了得有20kg,不是一個級別,所以這場比賽在早期擬定為拳擊規則的表演賽。
比賽一開場還打得規規矩矩,到了第二回合,玄武直接用一個砸摔動作,把木村翔頭朝下狠狠砸在地上。

撇開這是明目張膽的犯規動作不説,這一下如果處理不好,很有可能造成木村翔重傷。所幸出於運動員的本能,木村翔避免了嚴重受傷,但也無法繼續比賽,被緊急叫停。
賽後,明知自己犯規,卻毫無悔過之意的玄武,恬不知恥地發表了一條言論,試圖渲染民族情緒,把自己包裝成“抗日英雄”。

如今已經是多數人不會被這種鼓動輕易衝昏頭腦的年代了,沒過幾天,這種完全無視規則,無視體育精神還想耍賴的行為引起了格鬥圈子的集體唾罵和抵制。
事後,關於這場比賽的舉辦方、舉辦資質和賽前合同等一系列不規範的安排被曝光,玄武一開始還在網上嘴硬,一看風向不對後來乾脆銷聲匿跡,不再發聲。
反觀木村翔,在受傷之後連忙在中文以及藍鳥上發佈了非常大度的通告,“武德”高下立判。

借用一位拳迷的評價,曾經我們認為中國運動員是霍元甲,日本人是隻會下毒暗算的陰險小人,但在這件事上,木村翔卻更像霍元甲。
尾聲
時至今日,中國體育迷對競技成績的敏感度其實已經大為降低,不再倚賴冠軍、獎牌帶來的刺激。但相比於奧運大項、熱門選手,格鬥行業對於大多數人來説還是相當陌生的領域,哪怕現在人人盡知張偉麗,可真能説清她是參加什麼賽事、什麼級別、冠軍含金量幾何的,可説是少之又少。
在這種格局之下,那些似乎已然“過時”的宣傳套路,仍有市場,尤其是在短視頻平台上,一批又一批的跳樑小醜藉着人們對格鬥運動的不熟悉,用譁眾取寵的方式炒作自己,吸取流量。

而在流量背後,除開在最頂端國際賽事征戰的頂尖選手,更多處在較底層的運動員,在行業低迷和疫情反覆下,蹉跎了自己的當打之年,等待着他們的是無盡的迷茫。
大批職業俱樂部,以及商業拳館紛紛倒閉,從業人員的大量出走,讓整個格鬥行業顯示出從未有過的蕭條。

而這一定程度上,正是上一波瘋狂無序的盲目擴張和飲鴆止渴的宣傳模式堆疊起來的“火熱市場”的結果。
所以,中國格鬥運動,**不會、不應,也無須“重回巔峯”**了。要出現更多的“張偉麗”,靠那種泡沫的“巔峯”,顯然是行不通的。
參考資料:
健康貓迷局:《25萬體育人被騙,30億資金被套牢》 鋅財經
《“中國搏擊的恥辱!”》 環球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