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掉粉50萬背後，是遊戲播客這碗飯不好吃了？_風聞

過去的11月對B站UP主敖廠長來説可謂風口浪尖。事情的起因是他於11月24日更新的最新一期視頻《Steam壁紙軟件淪為灰色地帶背後的辛酸》（現已經無法查看）。

視頻的內容本來平平無奇，講述了Steam上一款壁紙軟件Wallpaper Engine因為其創意工坊允許用户自由上傳內容，從而讓審核人員壓力山大。這期視頻本身與遊戲關係不大，其中還涉及審核代碼展示，內容甚至有些枯燥。

視頻之所以引起巨大關注，是因為廠長在這期視頻裏恰飯又翻車了。原本，UP主恰飯早已是家常便飯，無可厚非，但廠長在視頻中借Wallpaper推廣某款圖片製作APP，拉一踩一，引發了玩家普遍的憤怒情緒。

眼見事態向着預想外的方向發展，廠長很快刪除了自己的視頻，但憤怒的玩家並沒有停止對視頻內容的傳播，敖廠長也很快衝上了微博熱搜。

由於廠長視頻談到Wallpaper的審核機制，自然牽扯出該軟件涉及的R18等灰色地帶的內容。這本是玩家間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但被擁有B站750萬粉絲的廠長“曝光”之後，影響不可謂不大。一邊是大量MOD製作者開始清空自己的作品庫，Steam的前途一片灰暗，另一邊則是玩家在各個平台發動對廠長的聲討，跑到廠長“帶貨”的那款圖片APP下打出一星差評。

有人玩起了掉粉直播

百度“囧的呼喚吧”也宣佈該貼吧與敖廠長無關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恐怕是走到了各方皆輸的局面。這是否會是一場本可避免的衝突？作為元老級視頻播客，敖廠長是否如很多評論所言已經創意枯竭，是怎麼一步步走到玩家對立面去的，而身處廠長身後的B站又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或許可以藉此窺其一二。

廠長的中年危機

仔細將廠長的這期視頻看下來，會發現視頻本身並沒有揭露聲討灰色地帶的意思，廠長也角度刁鑽地選擇了關注審核人員。作為在互聯網環境摸爬滾打多年的製作者，廠長並沒有丟失自己的“網感”。

如果這僅僅是一期關注審核人員或是討論AI審核的視頻，由於其枯燥的內容與冷門的角度，其很可能成為廠長近期更新視頻的播放量新低。但偏偏這是一期商業合作，廠長還需要在其中加入推廣。但事實上，拉踩的兩款產品在定位上完全不是同一個方向。Wallpaper更多是玩家的桌面應用，而廠長宣傳的APP其實是一款正版圖庫編輯軟件，主要面向設計人員或圖文創作者，是個工具軟件。

軟件定位差別巨大，為何廠長還要強拉上Wallpaper做視頻？原因很簡單，因為只有拉上Wallpaper這個“澀圖模擬器”視頻才會有流量。否則一款與遊戲無關的工具APP怎麼做進視頻裏能帶起流量？

看來，廠長依然是懂得流量密碼的。從最後的結果看，流量的確有了，只不過這不是推廣宣傳的正面流量，而是討伐與差評的負面流量。廠長自認為的這樣一期“安全”恰飯視頻，根本沒有給他所要推廣的軟件帶去流量，倒讓Wallpaper近一週之內增加了近十萬好評。

把兩款無關產品拉到一起製作視頻甚至不惜拉踩，背後體現的其實是廠長的流量焦慮。回看廠長今年以來的視頻更新，點擊量普遍只有百萬量級，近期視頻有不少播放量只有幾十萬。對於坐擁超700萬粉絲的廠長來説，不斷走低的播放量就像在無聲地提示他的過氣。

作為元老級的視頻播客，敖廠長早在優酷時代就已經活躍，後來又轉戰B站，一直站在視頻創作一線，算來也已經有十幾年時間。如此長時間的創作，可用的素材，可做的內容基本上已經做完了。積累的黑料，道過的歉卻越來越多。

搬運海外遊戲錄像不説明出處，洗稿他人視頻內容被錘，怒噴海外“噴神James”結果噴錯了對象……以上這些都算是廠長親自發過道歉聲明實錘的。要是算上廠長沒有正面回應的爭議性內容那就不勝枚舉了。

比如廠長製作的出圈視頻“魂鬥羅水下八關”就曾經引起圈內爭議，有玩家質疑其考據不嚴謹標題黨。而廠長於2020年4月製作的一期視頻由於涉及對不熟悉的日本動畫製作提出自己的觀點，也受到了Anitama等動漫自媒體的質疑。

每一次新的事件爆發，這些舊賬都會被玩家翻出來細數一番，就像有網友所説：“我沒有黑廠長，我只是把他做過的事複述一遍。”對此廠長不是沒有想過要轉型，甚至退圈。早在2019年4月廠長就發微博表示想“退休”，還把B站簽名也改成了“半退休”狀態。他自己也不止一次地表達過人設給他帶來的壓力，表示自己想擺脱硬核玩家的人設，只想當一個“搞笑博主”等等。

圖源@網上衝浪記事

過去幾年他也試着做過拓展性的內容，甚至嘗試西瓜視頻等新平台，但結果似乎並不理想。而之所以不退圈，原因也明擺着，以廠長的粉絲量與知名度，其商業價值依然很大，放棄這麼巨大的利益而退圈，這並非是隨便就能下決心做到的。

廠長的這種心態轉變自然也體現在他的視頻內容上。他的視頻，與硬核遊戲相關的內容越來越少，商單恰飯的比例越來越高。

不過，背到身上的人設可不是説卸就能卸下來的。想卸下人設，就得連帶着當年因為人設而增長的粉絲量一起卸下來。

畢竟廠長曾經也是做過“因揭露黑產被廠商威脅”的視頻而立過人設的。那麼今天廠長“為廠商代言拉踩Steam軟件”的行為自然會被玩家打上背叛的標籤。既然廠長不想再做玩家的代言人，那麼玩家自然也不用再關注廠長這個KOL了。

任何一個自媒體都有自己創作的黃金年代。很難説今天的廠長是否還處於自己創作的黃金期，至少對於取關廠長的那50萬粉絲來説，廠長的內容不再是他們需要的，廠長的人設也是已經崩塌的，取關也就再正常不過。

單機遊戲的困局

隨着事件的發酵，針對廠長的聲討很快泛化了。放在幾年前這樣一期視頻可能並不會有這麼大的節奏，但放在2022年，大家開始擔心起這次事件是否會對Steam平台的存續產生影響了。

作為頭部大V廠長是吃到了國內遊戲產業蓬勃發展紅利的。但廠長賴以起家的PC單機遊戲在國內卻一直沒能很好地發展。這一方面導致播客們製作懷舊內容素材十分有限，另一方面也會導致播客接商單時容易翻車。2019年的《大聖歸來》事件便是廠長的慘痛教訓。

遊戲《大聖歸來》空有IP加成本身質量糟糕，而廠長卻在自己的視頻中大加讚賞這款遊戲，對遊戲內的問題隻字不提。這樣的視頻自然引起玩家強烈不滿。面對輿論轟炸，廠長不得不刪除視頻並發表道歉聲明。

作為遊戲大V，玩家都期待着他們把好遊戲評測的質量關，推薦真正好玩有質量的遊戲，拒絕爛作渣作。然而國內羸弱的單機市場讓好遊戲鳳毛麟角，以高標準篩選的結果就是沒有遊戲推廣可做。

在國產單機發行渠道一直不暢的背景下，海外的Steam平台成為國產單機為數不多的展示平台，帶給了玩家和開發者實實在在的好處。然而由於平台本身定位海外，Steam的各項功能卻在一次次事件衝擊下被不斷閹割。比如平台的社區與個人主頁等功能如今早已不能訪問，商店的訪問也越來越不穩定。

尤其是隨着2017年《絕地求生》的流行導致Steam用户量驟然擴大，針對平台的合規要求自然提上日程。平台上的灰色內容，比如Wallpaper所涉及的用户上傳內容就變成定時炸彈。為規避風險，很多在平台上做小黃油的國內製作者都逐漸轉型。對此，玩家的立場則更為矛盾。玩家不希望平台因為提供這些內容而被徹底屏蔽，也不希望某些服務因為合規而不再提供。

結果，敖廠長的這期視頻打破了玩家間心照不宣的默契，把Steam的灰色地帶公之於眾。而廠長這麼做的原因，居然是為了推廣一個與遊戲沒有絲毫關係的APP。為一個恰飯視頻而去捅破單機玩家風雨飄搖的窗户紙。玩家自然感受到憤怒。

面對廠長作為頭部播客擁有的影響力，很多玩家擔心Wallpaper會因此下架，甚至Steam都可能因此被封禁。玩家將怒火都發泄到廠長身上，甚至有評論將此次視頻翻車等同於2014年劉睿哲舉報國行PS4事件。

事件發酵後期，很多討伐廠長的聲音其實已經不是針對廠長，而是對整個國內單機環境未來不確定性的一種焦慮。且不説Wallpaper裏的灰色內容，就是整個Steam的存在都處於一種説不清的狀態，隨時消失都不奇怪。

然而廠長作為遊戲圈大V，不以自身影響力做點什麼也就罷了，反而以拉踩方式做恰飯視頻，無視玩家的焦慮情緒，為流量揭玩家的痛處。這樣的行為自然被玩家視為仇敵。

“廠長導致Steam要被封”這樣的輿論氣氛一旦形成，視頻內容本身就已經不再重要。很多早已經脱粉不看廠長視頻的玩家，自然也加入到對此次事件的傳播之中。玩家對改變大環境無能為力，但罵一句廠長“叛徒”還是足以做到的。

廠長此次掉粉如此之多的原因正是在此。當大V被樹成靶子變成種某集體情緒的宣泄出口時，必然會受到巨大的輿論衝擊。試想如果國產單機發展一片蓬勃，玩家和媒體可能都不會去關注“過氣大V”的這樣一期恰飯視頻。正因為單機市場本就身處多事之秋，這個小小視頻才會點燃如此洶湧的情緒。

B站的尷尬

敖廠長這次翻車，除了受單機市場影響外，背後還有一個尷尬的存在，那就是B站。

敖廠長對於B站的確有着特殊的意義。自入駐B站以來廠長一度成為站內粉絲量最多的UP主，多次入選B站百大UP主，在B站兩次上市時都參與敲鐘，稱為元老並不為過。

而B站早年的基本盤正是由無數個廠長這樣的“視頻播客”支撐起來的。直到如今在廠長的視頻裏還能嗅到早年互聯網的那股草根氣味。

但如今的B站早已不是當年的B站。而B站用户結構的變化，從廠長入駐以來的粉絲數量變化中也可見一斑。從2012年入駐到2018年B站上市，7年時間廠長一共積累了300萬粉絲，但在B站上市之後短短一年半時間，廠長粉絲數就突破600萬。很明顯，廠長等頭部UP主都吃到了B站上市後用户數量爆漲的紅利。

數據來源@狸子LePtC @科技號

那個時候B站沒有給UP主太多的現金激勵，其實是用瘋狂增長的用户流量衝抵了現金激勵，正如房價瘋漲會讓房主忽略房租虧本一樣。然而到了2019年B站用户增長開始放緩，但針對頭部UP主的待遇卻並沒有大的變化，錢都砸在直播、電商等新業務上（比如5000萬重金簽約馮提莫），這段時間UP主便有點騷動起來。而頭條系便趁此機會發起了對UP主的追獵計劃，引發一波跳槽。當然那時的頭條系也不是針對B站，而是幾乎對所有互聯網巨頭開戰，流量時代誰有用户誰就有主動權。

敖廠長自然也成為那場戰爭的參與者之一，在2019年轉戰西瓜視頻。《大聖歸來》的翻車也正是發生在這個時期。當時廠長已經將創作重心轉到西瓜視頻，他的“B站粉絲量最高UP主”頭銜也成功被老番茄、LexBurner等人超過。廠長在視頻翻車後還甩鍋平台稱自己只是在完成平台合同，有人也據此認為這是廠長在背刺B站。

但事實上此次事件只讓廠長在B站掉了數萬粉絲，與今年這次掉粉量不可同日而語。另一方面，即使在廠長轉戰西瓜視頻，在B站處於半隱退狀態下，他的賬號在那年依然漲了100萬粉絲。因為《大聖歸來》而掉粉的數量與漲粉數量相比不值一個零頭。這似乎讓廠長產生一種判斷，那就是粉絲罵得再兇，取關者反而寥寥無幾，自己的粉絲結構已經不是當年那批人了。而廠長在西瓜視頻的試水並不理想，一年更新上百個視頻，粉絲數量也只積累到200萬，互動氛圍明顯不如B站，一旦沒有算法推薦，視頻播放量就直線跳水。以上種種促成了廠長在2020年選擇重新迴歸B站簽約了為期5年的長期合約。據媒體爆料簽約總金額高達4000萬元。

敖廠長迴歸B站的時間點同樣微妙，正值B站以巫師財經為代表的另一波UP主出走。這時的B站已經回過味來，用户增長不可能一直持續，新業務還沒打開局面，自己的核心資產——UGC羣體（UP主）的基本盤卻不穩了。天價簽約敖廠長是一個信號，表明B站也要向頭部UP主砸錢了。這既是激勵，也是為穩住基本盤。

當然這同樣不是B站一家公司的選擇。自2020年疫情以來，全球互聯網行業都在走向保守。各家公司都收縮戰線，從瘋狂擴張模式轉向保護自己的核心業務。頭部UP主便是B站的核心業務。給敖廠長等人開出高價合約，包括給LexBurner二次機會讓他復播等等，都是B站的具體動作。

不過對於敖廠長到底還值不值4000萬，B站此舉到底是千金買馬老驥伏櫪，還是千金買了馬骨血本無歸，各方的分析莫衷一是。只能説有一些數據至少是可以看到的，比如廠長從2020年7月迴歸至2021年底一年多時間只漲粉30多萬，2022年以來漲粉數量更是幾乎停滯。而這次翻車事件讓廠長一週時間掉粉60多萬，粉絲數量直接回到了三年前。

新關注粉絲的驟減，説明廠長的創作能力正在枯竭，對新一屆年輕人不再有吸引力。而掉粉的50萬中，從很早就關注廠長的老粉比例很高，他們本來就對廠長積累有諸多不滿了，自然趁此事件脱粉割席。兩頭夾擊的情況下，廠長想要躺平養老的計劃恐怕要落空。

而B站所處的尷尬，與廠長確有幾分相似。當平台用户不斷擴圈，原本的核心用户就會被稀釋成小眾，他們的聲音也就不再成為決策層考慮的重點。所以這幾年B站的商業動作一直被它的用户批駁為背叛初心。不在視頻中加入貼片廣告或許是它最後謹守的承諾，但即使是這個承諾，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廠長作為個人UP主可以選擇擺爛，甚至賺一波錢退圈走人，但B站可不存在這樣的選項。對B站而言，其2022年過山車一樣的股價也説明了資本市場的錢並非那麼好拿，完不成業績承諾，B站要面對巨大壓力。而在這種壓力之下，做出傷害粉絲的決策也不足為奇。而取關與聲討，只是粉絲面對資本能發出的為數不多的微弱聲音罷了。

結語

事實上，敖廠長的這次翻車事件已經冷卻下來了。其冷卻速度之快也説明了廠長在當下互聯網的影響力明顯下降了。翻車之後廠長會如何，作為創作者，還是得以作品來説話。真的剝離遊戲內容作為一個純粹的搞笑博主，廠長能在如今海量短視頻自媒體當中走幾個回合？這些都只能等待時間來回答。

而對B站來説，頭部UP主是它的護城河，但也是定時炸彈。保護頭部UP主能夠守住既有領土，但勢必會影響新血的進駐，還會滋生頭部UP主的尾大不掉的狀況。“UP主替平台傷害用户”的事件，這兩年在B站發生得越來越頻繁，敖廠長如是，LexBurner亦如是。這是B站在為自己的決策付出的代價。規範UP主的言行，只靠合同恐怕並不夠。如何平衡商業利益與用户體驗，在2022年的互聯網寒冬中，考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