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共和國燃盡一生,他們的最終歸宿在哪裏?_風聞
酷玩实验室-酷玩实验室官方账号-2022-12-07 08:51
前段時間,三農問題專家温鐵軍老師在網上遭遇了一些人的圍攻。
本來文無第一,觀點有爭議非常正常,但這波圍攻搞笑的地方在於,一些本來立場截然相反的人居然在那兒共襄盛舉。
比如,一些人認為温鐵軍是要把農民硬留在農村,打壓農民不讓農民進城發展;另一些人認為温鐵軍主張引入資本進入農村是搞圈地運動,資本吃人;還有一些經濟學家高舉自由市場的大旗,不惜用髒話怒噴温鐵軍要搞計劃經濟。
這些人的觀點四面八方,互為補集,往擂台上一擺,互相之間就可以打起來,把温鐵軍老師的位置都給擠沒了。
怎麼會有這種神奇的現象?
今天我們就借温鐵軍老師這個事兒,再來聊聊三農問題。
三農問題如果能解決好,農民就有穩定的生計,糧食安全就有保障,城鎮化和工業化也會獲得源源不斷的動力。
如果解決不好,農民到處跑路,耕地荒廢,糧食安全就有危險、城鎮化就會失控、工業化就難以為繼。
所以這個事兒還真就跟我們每個人息息相關,中央一號文件持續關注三農問題19年至今是有道理的。

有人説,那還不簡單,學習美國,農民進城,土地集中,農業工業化,不就一石三鳥都解決了嗎?
如果真這麼簡單就好了。
美國“三農”問題的解法,屬於開了無限資源掛的那種,因為人家科技降維打擊殖民北美,幾乎屠光了當地土著人,才有了跑馬圈地搞農業工廠的條件。
印度就是反例,也不想想自己什麼條件,也想學美國搞補貼農業,也想要一石三鳥。印度農村資源有限,人又多,只能把十多億農民當牛馬,結果土地兼併給集中到了短視守舊的地主那裏,失地農民湧入大城市形成貧民窟,而留在農村的人一半成了赤貧的僱農。
糧食安全、城鎮化、工業化,三大命題到目前為止全部失敗。印度在耕地面積和水熱條件都超過中國的情況下,飢餓指數甚至長期高於朝鮮,5億多人吃不飽飯。
同樣的道理,中國當然也學不來美國,只能在人口巨大而資源有限的條件下,嘗試去平衡糧食安全、工業化和城鎮化。
那要如何平衡呢?之前是沒有人成功過的,所以也沒有標準答案,但最起碼,我們可以先算一下農民手中有多少土地,有多少可以進一步商業開發,只有把手裏的一畝三分土地捋清了,才能明白,我們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

我國耕地總面積19.18億畝,全球第三,但由於人太多,人均只剩下1.4畝了,直接掉到了第126名。
而且客觀的説,全球的糧食主要產區,航道,包括糧食定價權,暫時還不掌握在我們手裏,而一些能夠把太陽能更高效地轉化為糧食的技術還尚待發展成熟。
也就是説,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們還是隻能靠世界9%的耕地,來養活佔世界17.5%的人,這才有了眾所周知的18億畝耕地紅線,也是一條關乎中國糧食安全的生死線。
而在這根紅線裏,還細分了幾大塊。
一是永久基本農田15.5億畝,其中高標準農田10億畝,還在繼續增加。這部分耕地原則上是隻能種糧食的,你想用它乾點別的,也不是不行,你可以嘗試去找國務院批准,但一般得是三峽工程級別的建設項目才行。

而其中的高標準農田有多高呢,按照《全國高標準農田建設規劃(2021—2030年)》,到2030年,中國要建成12億畝高標準農田,以此穩定保障1.2萬億斤以上糧食產能,也就是説平均要每年畝產千斤。
畝產千斤的標準看似不難,但讓十幾億畝耕地整體達到畝產千斤水平,不集中規模化耕種是不行的。
比如一畝地,好好種糧食能產1200斤,但眾所周知,種糧食不掙錢嘛,可能明年忙別的去了掉到七八百斤,後年做買賣去了乾脆不種了,那高標準也就成了毛線了,糧食安全的底褲就到處是破洞。
而且,高標準農田還有土地平整、集中連片、設施完善、土壤改良等等細分要求,光靠每個農民打理自己那一畝三分肯定是不行的,需要大型的農田水利等等基礎設施和機械設備,只有把土地集中到一起使用,才能支撐起規模化農業的發展。
餘下的3.5億畝其他永久基本農田也是跟現代農業生產相適應的旱澇保收、高產穩產的農田,用於種糧食但標準還沒有那麼高,當然不排除以後也都建成高標準農田。
所以説,這15.5億畝土地肯定是要集中管理的。
剩下的3.68億畝就不要求只種糧食了,可以種經濟作物,比如蔬菜、茶葉、棉花、中藥、水果、鮮花等等。這其中又有2.5億畝處於嚴防死守的耕地紅線內。
最後剩下1.18億畝,是各地能夠靈活處置的土地,包括轉為工業用地、興修基礎設施、開發房地產什麼的。
可以看出,除了保證糧食安全的耕地,真正能夠讓農民增收的土地是極其有限的,以中國有5億農民粗略估算,每人能開發種經濟作物的土地,只有半畝,能靈活開發的土地,只剩四分之一畝,大概160平方米。

只是就這麼一點土地,農民能富嗎?很明顯富不了。
所以農業人口大量減少,農民大量地去城市謀生,毫無疑問是大勢所趨。
在這個情況下,要確保土地還有人高效率地在種,保證糧食安全,確實只能學習美國那種土地集中管理的模式。
而與此同時,我們又想實現有序的城鎮化,實現對工業轉型升級的持續支持,也就是不希望產生像別的很多發展中國家那樣,農民脱離土地完全失去保障,大城市大片的貧民窟,社會嚴重割裂、治安混亂的情況,要怎麼辦呢?
只能讓土地流轉起來。
相信很多人看到這裏心裏都會咯噔了一下,腦海自然而然浮現出**“土地兼併”、“羊吃人”、“大逃荒”**等等詞彙以及一幕幕悽慘的劇情。
宏大敍事大家都願意聽,一旦落實到微觀層面,你願意自家的土地被“兼併”嗎?
事實上,土地流轉和土地兼併,根本不是一回事。
要理解土地流轉和土地兼併的區別,還是得簡單回顧一下中國土地變革的歷史與驅動力。
先秦商鞅變法廢除了井田制這種奴隸社會的國有制,承認了土地私有,允許自由買賣,才有了地主農民鬥爭千年的兼併問題……
土地是生存的根基,還能出產最剛需的糧食,且持有成本為零,是封建社會收益最穩定、最抗風險的資產和最佳的資本蓄水池。
這就是土地兼併最根本的動力。
這一點不改變,就算被兼併土地的農民有朝一日推翻成為地主,最後還是要變成地主去兼併土地,循環往復,直到新中國。
在建國初的土改中,地主富農沒有了,佔農村人口約90%的貧下中農佔有全部耕地的90%以上,結束了民國亂世的土地兼併。
然而1950年《 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改革法》第三十條規定,土地改革完成後,由人民政府發給土地所有證,並承認一切土地所有者自由經營、買賣及出租其土地的權利。

所以兼併或者變相兼併的動力依舊存在。
後來隨着第一個五年計劃推進,新中國急需從農村獲得發展工業特別是重工業的初始資金,而億萬分散的小農户顯然不利於農村產品的商品化,於是有了人民公社,以及“人民公社、生產大隊、生產小隊”三級土地集體所有制度。
土地的自由買賣和出租自然消失了,幾千年的土地兼併徹底失去了根基,土地所有制開始真正為國家工業化服務。
這個時候,農民雖然不用擔心兼併只管種地就行,但交出了農產品定價權跟商品選擇權,這就出現了為城市工業發展提供源源不斷資源的工農業產品**“剪刀差”**。
此後二十多年,在城鄉二元體制、統購統銷體系、人民公社制度這個架構下,中國有了相對完整的工業部門,保障了基本的國防安全,到了七八十年代,農村農民農業變得不堪重負。
2000年3月8日,湖北省監利縣棋盤鄉前黨委書記李昌平,交代好家人,冒着被辭退、針對的風險給總理寫了一封反映農村境況的書信,直言**“現在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
一是因為糧食安全要求農民必須種地,二是城鄉落差又逼得農民只能進城謀生,三是工業化需要從農村抽走大量廉價青壯勞動力。

最後結果是,城鄉差距越大,農民越想逃離農村,農村人就越少,糧食就越不安全,同時城市內卷也越嚴重。
李昌平的這封信,締造了“三農問題”這一詞彙,也正式將三農問題擺在了明面上。
關於農民的不堪重負,現在普遍爭論的是糧食產量、農民積極性之類的問題,其實深究下去,吃飯問題是一個方面,根本問題還是農村生產力實在已經已經供養不動現代工業了。
如果説,在蘇聯援助部分重工業的基礎上,從農業中積累的資金還能夠支持基本工業建設,兩彈一星更是創造了奇蹟。而到了70年代,隨着人類第三次工業革命成果的落地和加速發展,現代工業的資金技術密集程度急劇攀升,農業積累就遠遠跟不上了。
要知道,同時期的美國,已經搭建起了石油美元雛形,納斯達克這種為高新技術打造的信息化股票市場也建立了,融資管道延伸向全世界,才有了八十年代科技的爆發與九十年代互聯網的紅利。
連蘇聯靠瘋狂出口石油都跟不上美國腳步,中國就更不要説了。
從毛主席拍板的“四三方案”大規模引進西方成套技術設備開始,對外引進先進技術的強烈需求就跟捉襟見肘的資金缺口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這個時候,哪怕把農民農村農業榨乾,都補不了工業現代化的資金窟窿。
而且中國農業生產還是處於小農時代,糧食產量的七八成只能讓農民自己吃飽點,根本不叫產業,再怎麼集中起來,土地產出中能夠商品化的部分也少得可憐。
無論如何,該用其他方式積累發展資金了。
於是就有了改革開放時土地制度第三次改革。
這一次,國家並沒有回到土地私有化。土地所有權依舊在集體,同時分離出使用權給農民承包,種什麼怎麼種隨自己,後來又解散了人民公社,1993年又取消了統購統銷,國家不再直接拿走農民的產出補貼工業,留給農民手中的糧食自然更多了,也釋放了農村的勞動力。
於是,農民湧入沿海城市的流水線和工地,通過土地財政和出口貿易,用另一種方式為中國下一個階段的發展積累資金。

這種新的模式,比人民公社+統購統銷的資金效率更高,但不得不説,本質還是從農村抽血,只不過以前集體拿走的是農產品,後來拿走的是人。
從1983年到2008年,外出就業農民數量從約200萬人增加到1.3億人,25年增長了65倍,年均增長18%左右。他們幹着最髒最累的活,拿着最低的工資,關鍵還沒有社保,醫療教育全得靠自己!
就這樣,改革開放以來,農民工以工資差額的方式為城鎮經濟發展節省成本達85495億元。為城鎮經濟節約社保成本至少30576億元,總計11.6萬億元。
除了勞動力的貢獻之外,農民還為工業化和城鎮化貢獻了手頭的土地。
關於農民對國家建設的土地貢獻,這裏面有個土地“漲價歸公”還是“漲價歸私”的問題。就是説隨着經濟發展,土地會不斷的增值,越來越貴,甚至改變了用途。
比如,農民種一畝地一年賺1000塊錢,房地產一平米2萬……
**問題是漲出來這個溢價的錢歸誰?**支持“漲價歸私”的人認為,土地是誰的,那麼他的土地被佔用了,理應把溢價的錢都給他。農民失去了土地,就應該得到補償,天經地義。
而支持“漲價歸公”的理由是,土地的溢價不是農民創造的,如果錢都給了農民,那農民不等於是躺着賺錢了麼?這部分錢應該歸公,然後再通過二次分配,把錢投入到農村建設中去。中山先生的平均地權思維,就是支持“漲價歸公”的。
事實上,在大部分的執行操作當中,農民並沒有得到應有的補償,實際上是“漲價歸公”了。農民的土地一旦被徵用,拿到補償之後,後續的“漲價”就跟農民無關了,而且這個補償少的可憐……
1986年我國推出《土地管理法》,規定:徵用耕地的補償費,為該耕地被徵用前三年平均年產值的三至六倍。徵用其他土地的補償費標準,上限可達二十倍。

也就是一方面徵用農民土地補償最少只有一年收成的三倍,熟悉股票市場的朋友相信都知道,如果一個資產的PE只有三倍,那麼對吧;另一方面,徵地補償經過地方政府村集體層層截流,最後真正到農民手裏的已經不足10%。
如此一來,用温鐵軍老師的話説,跟明搶沒什麼區別,這個過程大概持續了20年以上,按照土地出讓金佔各地財政總額平均35%算,農民間接資本貢獻高達44235億元。
此外,城鄉二元中,城鎮工人有福利分房、公費醫療和養老金。而農民沒有這一切,進城一度還需要介紹信,後來是買房,也就是大家俗稱的**“農民進城税”**,支撐起了房地產的底層剛需。
最後,糧食安全也還要農民承擔,地擺着不種要交撂荒費,兩頭堵得農民喘不過氣。
隨着中國經濟八九十年代的高速發展,李昌平親眼所見,剛剛進入新世紀,人口流失產業凋敝土地荒廢卻席捲農村。
以前農民只為打工而外出,後來**“死也要死在城市,下輩子不做農民”**,以前是年輕人才出去,現在拖家帶口一起走,以前是農閒才出去,現在直接棄田撂荒。
面對農村的落後和沉重的糧食安全生產負擔,李昌平經常碰到老人拉着手痛哭流淚盼早死、小孩跪在面前要上學,可以説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不知有多少農民子弟因為考上大學交不起學費,而放棄學業南下打工。
更嚴重的地區,就像李昌平信中所描述的那樣,“少壯去打工,剩下童與孤。又見負擔長,惟望天地哭。”
然而,這時候才剛剛到2000年,真正的高速發展還沒開始,城鎮化、工業化高速轉型還將持續,糧食安全問題卻越來越嚴峻,農村農民農業已經扛不住了。

也就是總結來説,不管你喜不喜歡,事實上的土地流轉在這一輪的改革之前就在進行着,只是農民分到的利益少得可憐。另一方面,農民真的不願意再當農民了,再這樣下去糧食都沒人種了。
所以問題從來就不在於農村土地要不要流轉,而是怎麼個流轉法才能在保護農民和規模化經營中取得一個平衡。
於是在2012年,土地流轉正式成為了國家政策。
土地流轉的意思就是讓農民把土地經營權租出去,當然流轉也包括土地轉包、互換、轉讓、以土地入股等等。
特別是對於永久基本農田和高標準農田,集中到新型農業經營主體也就是專業大户、家庭農場、農民合作社、農業企業手裏,然後形成適度規模化產業化種植,從而降低成本,提高生產效率,有助於保障糧食安全。
那麼如何保護農民的利益呢?
答案就是“三權分置”。
2013年,國家對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確權登記頒證,把土地權利分為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土地所有權肯定是國家的由集體管理,承包權是農民的,農民流轉出去的只是經營權。

這裏的關鍵是,經營權的時限不能超過承包權,而且兩年撂荒不種地就農民就可以直接收回。
所以不論經營權歸誰,最終還要依附農民的承包權。任何人不能凌駕於承包權,如果農民不願意流轉出去任何人不能強迫,更不能改變土地用途。
於是,持有耕地保值增值就不成立了,耕地的金融屬性就被壓制到了最低,土地兼併顯得沒什麼意義,然後就可以放心大膽進行流轉。
但土地集中起來後,需要建設大量農田水利設施、需要投入重金花個幾年改良土壤,所以不可能包三五年就算了,流轉出去給大户集中耕種的土地往往長達十年二十年。
特別是此前第二輪承包到2027年到期,農民自然就擔心到時候土地還是不是自己的,自然會抗拒土地流轉。
為了打消這種顧慮,放心長期流轉,2018年,國家提前宣佈第二本輪承包結束後,再延續三十年,到2057年。
第一輪承包是1983年,承包到1997年這15年,然後1997—2027年是第二輪30年,現在提前宣佈第三輪,為的就是讓農民安心土地流轉。
總之,國家想盡辦法推動適度的規模化種植,才能確保15.5億畝的永久基本農田都有人在高效率地管理,才能解決糧食安全這個最迫切的問題。
這時候可能有人就要説了,糧食安全的問題是解決了,那農民呢?
這樣流轉了一下人均耕地少這個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啊?難道靠那幾千塊錢農田流轉租金,農民就能富起來啦?
這當然不能。
城鎮化,農民要大量轉到現代工業和服務業裏面去討生活,這個趨勢是不可能改變的。
但是萬一發生城鎮化、產業升級受阻,我們是要讓大量湧入城市的失地農民,完全失去生活保障,形成像印度墨西哥那樣的城市巨型貧民窟,成為社會不安定因素;還是讓農民進可攻退可守,實在不行拿一份穩定的土地流轉收入在低消費的農村過自己的小日子?

這是可以選擇的。
有了託底的保障,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讓進城農民更加順利地完成城鎮化。
改革開放30年,城市空間擴大了二三倍,2021年,中國常住人口城鎮化率達64.72% 。但是,空間城市化並沒有相應產生人口城市化。
中國有兩三億農民工是勞動市場的支柱,而農村又是人口增長的主力,但户籍問題把他們擋在了享受城市化成果之外,子女沒有好教育、自己沒有好的養老,等於這塊關係中國工業化未來的支柱的出現了問題。
隨着農村土地流轉,沒有地需要種,如何讓這兩三億農民工以及子女後代順利實現城鎮化,又不造成印度墨西哥式的惡果,關係到了中國城鎮化的成敗。
於是就有了新型城鎮化。
新型城鎮化的核心是城鄉基礎設施一體化和公共服務均等化,通過基建產能下沉,讓幾億農民户籍的產業工人不用去城市特別是大城市繳納高額的進城税,在家鄉附近就有現代生活與就業,享受到醫療福利,為中國工業現代化培養的更高素質的下一代。
既然是城鎮化,那就需要土地,耕地又不能動怎麼辦?
於是2018年,中央又提出了宅基地三權分置,就是把宅基地分為集體所有權、農户資格權和宅基地以及農房使用權。此外還一直在推動農村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進入城市的建設用地市場,享受和國有土地的同等待遇,同價同權,結束了農村土地廉價給城鎮化輸血的局面。
這兩條也是同樣的道理,農民手中的資源終於可以進入市場流通增值了,在國家層層保護下成為股東,與外來資本分享發展紅利,徹底解決漲價歸功歸私的爭論。
當然這些我們一看就知道這是要靠國家補貼做大規模的基建,因此不能完全靠補貼,這不可持續。所以必須要有配套產業,去吸引民間資本投資新型城鎮化。
還記得有句話叫“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麼?
不要以為這是個比喻,那是真的要把綠水青山變現給你看。

傳統的工業思維只把土地、勞動力、資本作為生產力要素,在今天的鄉村振興發展中,山水林田湖草沙,乃至冰天雪地,都是生產力要素。
稻田裏的螢火蟲,天空中的星星,傍晚的一抹斜陽等空間生態資源,都是信息化時代可以被價值放大的重要生產資源,關鍵就怎麼八仙過海去開發。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出現過很多讓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相信大家都看到過相關的新聞。比如有些地方想把農民歸了包堆搬遷到高層住宅,把宅基地空出來搞開發,結果走樣變形成了逼農民買房了。還有什麼創業者包下一片宅基地搞民宿,結果裝修完才過兩年村裏要把房子收回去了,幾百萬血本無歸的。
類似的事情確實有不少,也需要被曝光被解決,但是有些問題是需要進一步改革進一步細化進一步制度建設的部分,有些問題是大方向的問題,這得分清楚。
歸根結底,所謂農村資源在三權分置基礎上的資本化,就是為了讓資本參與開發新農村新城鎮,從中獲利的同時,給上一代為工業化城鎮化付出一生的農民,也有可能是最後一代傳統農民退出歷史舞台提供一定的緩衝。
按照發達國家城鎮化每25年左右翻一番的規律來設定,中國在2057年,也就是第三輪土地承包結束前,中國城市化水平將逼近90%,到時候中國真正種地的農民可能只有幾千萬。
那麼在理想的情況下,如果到第四輪承包的時候種地這個產業還存在,那麼仍舊選擇當農民的少數人手中的土地就會大大增加,到時候無論是自己開發也好,土地流轉也罷,局面都會跟現在大不相同。
土地給農民帶來的收益將第一次有機會彌合城鄉差距,城鄉比例實現動態均衡,農村以及這個名詞背後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藴也就真正保留了下來。
即便在這個過程中,中國的城鎮化受到了一些挫折,或者説也可能發生了另一個方面的轉折,人類的能量轉化技術發生了革命,類似二氧化碳合成澱粉之類產業規模化了,那麼農民朋友也至少獲得了一份雖然不多但足夠穩健的託底。
這種路線選擇顯然是不理想的,是直面問題有所取捨的,我想這是一些人不爽温鐵軍的原因;同時它又是獨創的,是不照搬任何先發國家農村問題方案的,是不符合一些人的利益的,我想這是另外一些人批評甚至謾罵温鐵軍的原因。
但我一直認為像温鐵軍這樣經過長期深入調查,真正理解農村問題和農民需求,並且會從底層邏輯出發考量別國經驗利弊得失的學者,這樣的人成為高層顧問,影響大政決策,這個國家才有希望,如果靠一些活在真空球形夢境當中只知道抱着本經書唸經的人,那就真要完犢子了。

回首近百年的中國工業化現代化之路,作為5000年的農耕文明,農民一直是託底的關鍵。
在建國之初,毛主席發現土改後,為工業化提供資金的“統購統銷 ”難以推進,就把四億多農民從“滿頭亂髮”編成辮子一把抓,進入幾十萬個規模化的合作社,才有了中國走向工業化源源不斷的動能。
改革開放以後,合作社解散,億萬農民又走出土地,如滿天星辰散佈於沿海地區大大小小的工廠,從鄉鎮企業員工到沿海打工人再到基建民工,用30年走了人家200年的工業化之路。
中國農民身份與土地制度的變遷與中國經濟脈搏週期同頻。
未來面對糧食安全、城鎮化、工業化三大命題,該種糧的種糧,該進城的進城,農村將不代表落後,農業也不意味着廉價,新一代農民也不再是貧窮的象徵。
到時候,即便傳統農民羣體絕大部分將漸漸走向夕陽,為共和國付出一生的他們也值得一個温柔的歸宿。
參考資料:
2022年中央一號文件
CCTV4小崗村土地流轉
温鐵軍:土地制度變遷分析
林毅夫:談三農問題
新中國成立60年來農民對國家建設的貢獻分析 孔祥智 何安華
20世紀90年代中後期以來的徵地制度變遷 豐雷 張清勇
《田園詩與狂想曲》秦暉 金雁
《鄉土中國》費孝通
《槍炮、病菌與鋼鐵》賈雷德·戴蒙德
《中國當代社會各階層分析》楊繼繩
《中國農民調查》陳桂棣、春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