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戲三術_風聞
娱乐硬糖-娱乐硬糖官方账号-2022-12-13 20:01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鄭逸梅在《藝林散葉》中記述李鴻章的做官術:“天下最容易的事,便是做官。倘使這人連官都不會做,那就太不中用了。”
但倘若看過《走向共和》就知道,做官是件頂難的事。李鴻章上對太后的敲打,下搞洋務的實業,在各方勢力之間當大清末世的裱糊匠,非常需要章法。而這種章法,在中國文化裏往往離不開口訣式的總結。《文化形態史觀》就曾概括清代的做官術:

“投桃、報李、拍馬、捧場,此手腕也。標榜、拉攏、結拜、連襟,亦手腕也。排擠、造謠、掠功、嫁禍,又手腕也。**如何模稜,如何對付,如何吹牛,如何裝病,形形色色,無往而非手腕也。**一切皆手腕,也就是一切皆做態,一切皆作假。一切皆作假,便做官矣!”
既然做官是一個動態的過程,那麼如何做官就需要終身學習。睡虎地秦簡的墓主人,選擇與自己長眠的作品是《為吏之道》,便是秦代通行的做官法則。嶽麓書院從香港購買的秦簡,也有一篇《為吏治官及黔首》,是《為吏之道》的姊妹篇。可見做官術早在秦代就很流行。
到了全民考公熱、考編熱、乃至明星都要考編的今時今日,做官術更是下沉到了尋常百姓家,幾乎成為普世的職場心得。最近播出的《縣委大院》,張新成的同事對他就有一番點播:“常務副縣長不叫縣長,叫常務。縣委副書記兼任副縣長的不叫縣長,叫書記。縣長助理不叫助理,叫縣長。都是副縣長同時是常委的,得叫常委。”
額滴親孃嘞,不懂事的新人進去簡直處處踩雷。好在硬糖君還有一術送給張新成——記不住的,一律叫領導。
做官術
《縣委大院》裏,胡歌飾演的梅曉歌剛上任,就接了光明縣的“複雜攤子”。前幾任領導虛報數據泡沫不少,縣財政拆東補西缺口很大,養豬廠、法蘭廠關係就業卻因污染要關停整改,棚户區拆遷遇到釘子户……
縣委開會的時候,硬糖君更震驚了——**這《縣委大院》級別雖低,卻有《建國大業》“一起來認明星臉”內味,雖然是按級別下調的。**江左梅郎成了梅縣長,霓凰郡主劉濤也變成領導模樣。別説,素顏亮相的濤濤子真有漂亮女領導的意思,在嚴肅板正的吳越面前,更顯風姿綽約。

基本盤是這樣的,胡歌是人生地不太熟的新領導(家是隔壁縣的),新組成的班子又是黃磊、王驍、佟悦等舊幹部。到底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還是温水煮青蛙慢慢改革,涉及到兩種截然不同的“做官術”。
胡歌開會時沒采用“縣委筆桿子”辦公室主任範太平的發言稿,直接表明自己不願粉飾太平。這樣的“揭短”行為,事先得到了縣委書記黃磊的默許,但對其餘幹部顯得突然。胡歌是鋭意改革的,但並不是一把火把窟窿燒個遍,而是從主要矛盾抓起,制定了“化風險,擠水分,求發展”的九字方針。

這讓部分領導感到緊張,縣財政局局長葉昌禾就去找範太平訴苦,説自己想調去偏遠鄉鎮。黃磊、王驍等人,則分別以“門生故吏”的姿態去找原縣委書記周良順,希望他能夠同意拆遷。
有觀眾覺得胡歌演得唯唯諾諾,不夠雷厲風行。但從實際情況考慮,這也算是穩妥的中策了。開會前,李保平、李來有等幾個光明縣下轄的鄉黨委書記聚餐開小會,已經對胡歌“不買賬”。李保平更是直言:“(新縣長)這把火燒不好,容易燒着自己。”

《官場現形記》裏的馬老爺有“一緊二慢三罷休”的秘訣。所謂一緊,就是所有事情到手上,先給下面的人一個老虎威。既讓下屬害怕,又讓上司放心,覺得自己是幹實事的。所謂二慢,就是人家怕了我們之後,自然生出無限文章。這時要把事情緩下來,好等利益相關方來打點。所謂三罷休,就是各方協調好之後,回到相安無事的狀態。
胡歌的梅縣長,已經貫徹了“一緊二慢”,但他的慢是耐心處理問題,倒不是等人打點——那就成反面人物了。給村裏的老幹部鞠躬,讓他們以身作則同意遷墳配合建設,是很穩的一步棋。從他的信念感看,這場縣一級的改革風潮不見成效不會“罷休”。
《縣委大院》呈現了改革與守舊力量的一種博弈。並不是説守舊力量就不想光明縣變好,只是在因循守舊的思維裏,他們對大改大幹存在牴觸心理。而以胡歌、黃磊為代表的改革力量,則面臨着重重考驗。既有政策推行上的,更有為官術法上的。
演官術
官是最難演的。古裝戲能像《大明王朝1566》裏黃志忠演海瑞,倪大紅演嚴嵩、王勁松演楊金水那樣,絕對是可以被羣眾蓋章認證老戲骨的。現代戲能像《人民的名義》裏吳剛演李達康、張志堅演高育良、李建義演季昌明,也能夠得到行業的高度認可。

**對官員的演繹,最受觀眾歡迎的一種,應該是倪大紅式的“大奸似忠”,或者宋春麗那樣的“話裏有話”。**前者難知如陰陽,不到關鍵時刻,很難判斷他是黑是白,屬於哪一個派系。後者講究語言的藝術,一句話八百個心眼子和潛台詞,聽不懂就要遭罪。
《人世間》裏,退下來的宋春麗想給女婿謀一個實權職位,她是怎麼説的呢?老太太先問兩位領導她女婿表現怎麼樣。領導高度讚揚,老太太順藤摸瓜問有沒有調整秉義同志工作的想法呀。對方打太極:“像秉義同志這個級別的幹部任免調動,得省委會上討論。”言下之意我們説了不算,但可以反映情況。

可宋春麗不吃這一套:“我大小也算是個領導吧,跟着老郝也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對於幹部的任用,我有一點經驗。把一個幹部放到他喜歡熱愛的工作崗位上去,就能發揮他更大程度地潛能。”對方被逼得沒話説,只好問老太太有沒有具體目標單位。宋春麗揮揮手:“我都退休這麼多年了,什麼都不知道呀。”瞧瞧,目的達到後,老太太還能不落下口實。試想如果提出目標單位,辦不成雙方面子都過不去。沒提就是看着辦,就還有更多迂迴空間。
《縣委大院》裏,王驍等人去找老領導周順良,彎彎繞繞説一些書記字寫得好、花養得好的閒話,但人家一眼就看出是來找他拆房子的。**這種直白的太極,稱不上語言藝術,也就失去了演繹的魅力。**至於像黃磊那樣,開面見山提出要求再話當年拉感情,也落了下乘。

咱就是説,周順良的真正訴求是什麼,恐怕黃磊沒明白。小院是前任領導簽字同意修建的,還有各種合法文件證明,這是周順良的推辭。他究竟是和守舊力量聯合唱反調,還是不滿意拆遷後的安置待遇,才是核心問題。
**當然,《縣委大院》最割裂之處還是所有演員“不在同一個表演氛圍裏”。**黃磊的書記太有煙火氣,和藹可親得像個下一秒就給你炒盤菜的廚子。沒有多年主持工作的領導範兒,與人談話如同婦聯主任般温暖貼心,真想把近來的煩心事兒和他嘮嘮。
胡歌的優點在於對人物心理的細膩揣摩,比如他關上電視不讓母親看光明縣的新聞,就能看出“獨自上場”的孤獨。但缺點在於更像一個集團公司的老闆,沒有羣眾熟悉的官氣。李光潔的縣長更不用説了,借錢給胡歌時活脱民營企業家一枚,硬糖君直接串戲去《風吹半夏》。
看官術
打開一部“官場戲”的時候,我們在期待什麼?**硬糖君毫不羞赧地承認,我就愛看官官相鬥、笑裏藏刀、黑白較量。**與官場流小説不斷升級的爽點有別,國劇中的官場戲更多是心術與謀略的博弈。
看《大明王朝1566》,戲眼在於“嚴黨”和“裕王黨”的battle。倒台的嚴黨並不是沒幹實事,而上台的裕王黨也沒有能力解決王朝的危機。有勝負,但沒有絕對的對錯,這才是叫人唏噓的地方。

而完播的《天下長河》裏,也花了大量篇幅去講索額圖與明珠的交鋒。雖然這與“治河”的主題缺乏強關聯,但明珠當着索額圖的面説他給太子買瘦馬玩,真是精彩極了。對比《康熙王朝》,裏面索相與明相的鬥爭篇幅甚至更多、更細節。
羅晉飾演的康熙,曾痛罵明珠是“老琉璃蛋兒”。這其實是鹹同年間大臣王文韶的外號,《清史稿》説他“明於趨避”,清人筆記則稱他“有油浸枇杷核子之徽稱,蓋甚言其滑也”。試想,枇杷核本來就滑,再用油泡一下,泥鰍也甘拜下風。
《人民的名義》最好看的部分,也是現代版《官場現形記》。高育良編織了一張龐大的師生權力網,省公安廳長祁同偉、反貪局前後任局長陳海、侯亮平均是他的學生,再加上山水集團的高小琴,複雜的人脈和利益關係,增加了故事的戲劇張力。

《掃黑風暴》中,沒有一官半職的高明遠通過利益捆綁,被稱為綠藤市的地下組織部部長。區長董耀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公安局長賀芸是他的保護傘。更瘋狂的是,高明遠還培養了能歌善舞的麥佳,作為獻給高官的情色禮物。這種弄權方式,讓人不禁想起王允將貂蟬獻給董卓的三國故事。
**不少觀眾把官場戲當成職場經來學習,但更多的是出於一種審美慣性的無意識。**大衞·休謨認為人性就是野心勃勃的,喜歡統治和奴役別人。而官場戲所要做的,就是對人性之惡進行法制規訓和警戒,以法律的力量去遏制人性使然下的權力變異現象。
當然,這也提醒着創作者們在對權力進行展示塑造時,不能陷入“權謀文化”的怪圈。有祁同偉這樣的形象可以,但必須展現他為何跌落的必然性。可若完全規避人物的多面性,去塑造無暇或微瑕的主要角色,也會讓觀眾感到失真和乏味。
從理性的角度看,想要“勝天半子”的祁同偉之個人經歷造就了人生悲劇,但這不是他腐化墮落的藉口,也不是觀眾同情他的理由。因此,如何平衡好反面人物的“可愛”與“可恨”的關係,“光明”與“灰暗”的交替,對於官場戲顯得尤為重要。
畢竟,一團和氣的黃磊太多,會讓縣委大院變成《嚮往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