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民眾如何看待南京大屠殺？日本老兵: 我一生不安！_風聞

每年的12月13日都是一個異常深重的日子，每到這一天，南京上空都會響起凌厲的防空警報，提醒着每一箇中國人，在1937年那個寒冷的冬天，在南京所發生的一切——南京大屠殺，這道中國人心頭的深深的傷痕會被重新撕開，這很疼，但必須如此，否則，我們就遺忘了！

二戰時期的日軍，殘暴程度世所罕見，從東三省到東南亞，留下了無數慘案的紀錄，而南京大屠殺無疑是最為惡貫滿盈的一次。在長達六個星期的時間裏，平均十二秒就有一名同胞被日軍以各種匪夷所思的殘忍手段殺害，種種罪惡罄竹難書。

▲在南京大屠殺中，日軍把無辜的中國人反綁雙臂槍殺後，擲入城郊池塘。圖源新華社

作為一個普通的中國人，每念及此，必定是無比憤恨。是的，我們不是聖人，面對如此罪惡的行徑，做不到那麼寬大，恨得牙根癢癢是正常人類再正常不過的正常反應。況且，時不時還有從日本傳來右翼分子否認大屠殺的雜音，這無異於在中國人的傷口上灑鹽。

▲日軍在南京大屠殺中拍攝的一個鏡頭：劊子手們正用刺刀將我同胞刺死。圖源新華社

但是，這倒給我們提了一個醒——給中國造成巨大傷害的日本，在戰後究竟是怎樣看待南京大屠殺這一慘劇的？我們除了憤怒，還能做點什麼？

關於日本對南京大屠殺這段歷史的態度，我們可以先來看一個材料。

這是日本外務省網站上關於南京大屠殺歷史問題的回答，翻譯成中文：

1. 日本政府認為，無法否認日軍在進入南京（1937年）以後存在殺害非戰鬥人員和掠奪行為等事實。但是，關於受害者的具體人數卻有很多説法，日本政府認為很難認定哪些數據是準確的。

2.對在那場戰爭中的行為所表示的深刻的反省和由衷的歉意是戰後歷屆內閣所一貫堅持的。這一反省和歉意在戰後50週年之際發表的村山談話中已表明，在戰後60週年之際發表的小泉談話中也被繼承過來了。

3.今後也將繼承這些歷屆內閣所表明的堅定不移的反省和歉意，在2015年8月14日發表的內閣總理大臣談話中已經明確了這一點。

這是日本的官方表態，也可視為日本國內對南京大屠殺的主流看法——承認有屠殺，受害者有多少，不確定。

在中國人的眼中，這種表態勉強及格，因為這隻算是認了一半的賬，另一半還遮遮掩掩，是留着打翻案伏筆的吧？但這就是目前日本社會認識南京大屠殺的最大公約數，或者説平均值。對此，我們又不免怒從心頭起，甚至惡向膽邊生——中文網絡上每每會出現海量的喊殺之聲，不是要到東京去大屠殺，就是要核平日本。

憤怒，甚至喊殺，都可以理解，但這些言論往往淪為國內的自嗨，而要真正能讓日本人明白真相，真心反省侵略歷史，效果最佳的可能還得是日本人自己。打個比方，抗戰時經過八路軍教育改造後的日軍戰俘組成了反戰同盟，這些“日本八路”反過來對日軍進行宣傳戰和心理戰的效果，可比純粹的老八路好多了。因為同為日本人，更為了解日本人的心理和文化，有的放矢，拿捏得當，能夠直中命門，自然效率高。

那麼，真有日本人肯為中國人説話嗎？當然有。儘管在我們的印象中，日本似乎是舉國皆右，但敢於揭露真相的正義之士，總還是有的。

▲高興祖教授是公認的“南京大屠殺研究第一人”

從歷史學角度對南京大屠殺進行研究，並非從戰爭結束就有，而是始於六十年代。最早開展這一工作的是南京大學歷史系的日本史小組，他們在高興祖教授（已於2001年去世）的帶領下開展了首次系統調查，於1962年寫成《日本帝國主義在南京的大屠殺》書稿，但由於受“左”的錯誤影響，直到1979年才作為內部讀物刊印。

▲日本國內最早開展南京大屠殺研究的學者洞富雄

（1906.11.14 – 2000.3.15）

1966年起，早稻田大學教授洞富雄首先開始了學術性的研究，是日本學界的南京大屠殺研究第一人，他先是編著了《近代戰史之謎》，用很大篇幅介紹了南京大屠殺，後於1972年出版了專著“《南京事件》”，成為戰後日本史學界第一部關於南京大屠殺的專著。洞富雄在書中作了詳盡考證，得出的結論是日軍從1937年末到1938年，在南京至少殺害了20萬以上的中國人，這是一個非常接近於東京審判的成果。

1971年，《朝日新聞》記者本多勝一從6月至7月前往在中國各地採訪，回國後從8月至12月在《朝日新聞》上連載了訪華報道《中國之旅》，其中十次提到了日軍在南京的暴行，對戰後以“受害者”自詡的日本大眾產生了強烈衝擊。這部報告文學在發行單行本之後，10 年內重印了26次，成為暢銷書。1972 年，評論家平岡正明出版了《日本人在中國幹了什麼》一書，分三個部分揭露了日軍在中國的殘暴行為，並對其背景進行了分析（軍紀鬆散、漠視後勤、軍官帶頭）。這一類日本學者，他們看待歷史比較客觀公正，被稱為“肯定派”。

肯定派的著作讓那些拒不認賬，拒絕反省的右翼分子惶恐不安。首先跳出來的右翼分子是被稱為“超保守派”的作家鈴木明，他在《諸君》雜誌上發表《“南京大屠殺”的虛構》等文章，後來結集出版，攻擊洞富雄和本多勝一“捏造事實”。另一個死硬右翼山本七平也編了本書《我所在的日本軍》，百般狡辯，稱南京大屠殺為“無稽之談”。通常，這些人被稱為“虛構派”。

為了反擊這些無恥謊言，洞富雄於1973年完成並出版了《日中戰爭史史料第8卷·南京事件1》和《日中戰爭史史料第9卷·南京事件2》，1975年又推出《對南京大屠殺“虛構化”行為之批判》。本多勝一則分別於1983年、1984年和1987年三次來到中國，沿當年日軍的侵略路線實地調查、採訪、取證，寫出了《屠殺與報道》、《筆下的陰謀――駁山本七平的詐騙術》、《被審判的南京大屠殺》、《南京大屠殺現場》和《去往南京之路》等文章和著作。由於這些著作的史料基礎很牢固，“虛構派”難以反駁，敗下陣來。

▲在中國享有眾多粉絲的作家村上春樹

對歷史有正確認識，是承認歷史的人

進入80年代，由於國際環境的變化以及日本經濟的增長，中曾根內閣提出了“戰後政治總決算”，開始向所謂的“正常國家”邁進。在此背景下，“虛構派”藉助政治風候，又開始得勢，並增加了田中正明、渡部升一（上智大學教授）、村上兵衞（原近衞師團中尉，《再檢證·何為大東亞戰爭》作者）等人。田中正明當過鬆井石根的秘書，戰後還是丙級戰犯，所以不難想象這貨的立場。此人於1984 年拋出《南京事件之虛構》一書，由渡部升一和村上兵衞作序，開始了又一輪論戰。

▲這本右翼書籍在八十年代被翻譯成中文

當然，這是為了批判所用

田中正明的主要論據是松井石根的日記，對日軍進行不遺餘力的美化，比如日軍“軍紀嚴明”，因此“不會發生大屠殺”；中國的軍事報告“根本未提及大屠殺之事”；“如果有傳言中的那種幾萬幾十萬的大屠殺，中國共產黨是不會沉默的”等論調，還攻擊洞富雄的材料是“偽證”，“編造的謊言”。田中正明在三年內拋出了好幾篇右翼文章和書籍，一時成為虛構派的主將。但就在田中得意之時，他在1985年編成的《戰中日記》（“松井石根大將の陣中日記”）被發現了有幾百處篡改原始材料的痕跡，曝出了一個大大的醜聞，虛構派的可信度由此飽受質疑。

▲“少數派”的代表人物秦鬱彥

肯定派和虛構派論戰之時，又出現了另一種“少數派”。這一派認為日軍有屠殺行為，但受害者的數量卻只有數千或數萬，代表人物是拓植大學的教授秦鬱彥和戰史學者板倉由明。在許多鐵的事實面前，“少數派”不能也不敢否認日軍的暴行，但他們會找各種理由，在“受害者”的標準上進行模糊處理，從而壓低受害者的數目。比如，把在撤退中潰散，換上便裝的中國士兵稱為“便衣隊”，認為日軍“處置”他們是正常軍事行動，不違反國際法，所以就不是犯罪行為。

這一派也不大看得上嗷嗷亂叫的虛構派，比如，上面那個田中正明，在批駁他的人當中，就有秦鬱彥和板倉由明。但這一派的情況比較複雜，有的是想通過在數字上做文章，從而曲線翻案，有的則是比較單純的學術討論。

▲笠原十九司是洞富雄之後的肯定派主力

都留文科大學名譽教授

南京師範大學和南開大學客座教授

肯定派發起了反擊。1984年，洞富雄和本多勝一，會同藤原彰、笠原十九司、吉田裕、井上久士等堅持正義的學者，組織了“南京事件調查研究會”，集體對抗右翼的謬論。藤原彰曾在他的《南京大屠殺》（1985 年）一書中特別強調屠殺放下武器的中國士兵，違反了人道主義原則和國際法，這些被屠殺的俘虜人數理應計入被害者的統計。

洞富雄在1986年3月出版的《南京大屠殺的證明》一書，用史實對田中正明等否定派的“南京大屠殺虛構説”進行了逐一批駁。笠原十九司則寫出了《東亞中的日軍》、《中日全面戰爭與海軍》、《南京事件與日本人》、《體驗者講述的南京事件》、《南京難民區的一百天》、《南京事件》、《南京事件爭論史》、《“百人斬競賽”與南京大屠殺》等書籍，向虛構派做出了有力的回擊。

右翼勢力否定南京大屠殺的另一個途徑，是污衊倖存者是“假證人”，面對右翼勢力的反撲，中日正義人士進行了有力的回擊。1999年9月17日，日本進步律師和學者代理南京大屠殺倖存者李秀英，以“損害名譽”的名義，在東京地方法院提起了對《南京大屠殺的大疑問》作者松村俊夫、發行人相澤宏明和相關出版社的訴訟。

2002年5月10日，東京地方法院作出判決——《南京大屠殺的大疑問》中的記載損害了原告名譽，被告應向原告賠償150萬日元。被告上訴，東京高等法院在一年之後維持了原判。2005年1月20日，東京最高法院作出終審判決，李秀英名譽侵權案勝訴，可惜李秀英老人在勝訴前一個月不幸去世。

另一名大屠殺倖存者夏淑琴於2000年將松村俊夫和《南京大屠殺的徹底檢證》作者東中野修道和出版社告上法庭，經過七年的審理，東京地方法院於2007年11月一審判決被告對夏淑琴構成了名譽侵權，支付損害賠償金400萬日元。“百人斬”殺人競賽劊子手向井敏明、野田毅遺屬向井千惠子等三人以“名譽損害”為由起訴本多勝一、朝日新聞社、每日新聞社，也以敗訴告終。

▲《南京大屠殺檔案》已經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

列入世界記憶名錄，成為全世界的共同記憶

這些訴訟案的意義不在於賠償了多少，而是在於即使是日本的法院，也得認定南京大屠殺的事實，這是不容抹煞的歷史，如果拿到桌面上來實打實的討論，是難以狡辯的。總的來講，徹底的虛構派即使在日本也並不為史學界普遍接受，因為證據實在太多，要把這個地要洗得一點血跡也沒有，是絕不可能的。

▲多數日本教科書上關於南京大屠殺的內容

所以，在日本史學界，基本沒人會或者敢於公然否定日軍暴行，日軍在南京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大屠殺已經是中日史學界的共識（起碼是大多數）。笠原十九司評論道：“在歷史學界乃至整個學術界，南京事件的爭論已經結束了。”他在2016年11月前來中國訪問時曾表示，在日本史學界中，很少有人否認南京大屠殺，否認南京大屠殺的，都不是歷史學家，而是像石原之類的政客和小説家。有右翼色彩的教科書，預計數只有五百多本，採用率僅為0.004%，這是一個相當小的數字。

即使是屬於“少數派”的秦鬱彥，也有這樣的表態：

“日本自滿洲事變以來，十幾年間侵略中國，包括南京事件，給中國國民帶來了巨大的痛苦和傷害是絕對的歷史事實。儘管如此，中國在二戰結束後，沒有對上百萬的戰敗日本兵和在華居留的國人實施報復，允許他們撤退回到祖國。1972 年日中邦交恢復之時，對日本也沒有要求預期的賠償。如果是瞭解當時情況的日本人，應該不會忘記這兩個虧欠的。

有些人是否出於失神遺忘，甚至篡改一手史料，硬説“南京大屠殺不存在”，挑剔中國政府堅持的“三十萬人”或“四十萬人”這些象徵性的數字，如果美國的反日團體大肆宣傳日本教科書中出現的原子彈爆炸遇難者的人數（實際數字至今不明確）“過多”或者是“虛構”的話，被害者會有怎樣的感受呢。

雖説對數字的範圍有着各種説法，但是在南京發生的日軍進行的大量的“屠殺”和各種犯罪行為是不可動搖的事實，筆者同樣身為日本人，從內心想向中國國民道歉，而且確信沒有這種認識，不可能有今後的日中友好。”

▲敢於現身説法的老兵東史郎（已故）

和堅持調查南京暴行20年的退休教師松岡環

都曾遭到過右翼分子的威脅

實際上，日本右翼勢力屢次大放厥詞，反而促使肯定派一再深入調查，各種證據反而是越找越多，客觀上讓事實更加清楚了——挑戰事實，挑戰公理的結果，註定是失敗！同時我們也要看到，日本右翼的否定企圖，是不會消失的，在現實中，除了狡辯以外，還會採取人身威脅的歪招來讓正義人士閉嘴。

不過，這也顯示了其心虛的本質——氣急敗壞的，往往是講理講不通的一方。但另一方面，日本右翼勢力集中於政治和文學兩界，有話語權，會編故事，往往比嚴肅的歷史學家更會忽悠和吸眼球，更容易吸引缺乏常識的普通日本人，實際影響力並不小，從而形成了左翼有理聲音小，右翼無理嗓門大，普通大眾既漠不關心，又難辨真假的現實局面。

▲遠東國際軍事法庭關於南京暴行的一頁

庭審紀錄，注意右上角的頁碼數

在這種情況下，對中日之間那段歷史的正確回顧以及對史實的考證就愈發顯得重要。在我們看來，鬼子無惡不作，殺人放火，姦淫擄掠，壞事幹盡，這還TMD的還需要證明嗎？是的，需要，為了讓子孫萬世都知道，都清楚這些歷史，需要。即使是在抗戰結束後對日本戰犯的審判，我們也不是憑着勝利者的威勢，想怎麼來就怎麼來的。在南京和東京法庭的審判中，日本戰犯都有辯護律師，犯罪事實都經過了嚴格法律程序的審定，證據充分有力，事實和結論難以否認，不容撼動，絕對經得起千秋萬代的考驗。

到了今天，可以説這場戰爭仍在繼續，只是換了一個沒有硝煙的戰場。面對翼甚囂塵上的日本右翼，我們需要更加專業的鬥士出馬，中國有優秀的歷史學家，日本也有堅持正義的各界人士，他們都是反擊日本右翼的當代戰士，如果沒有他們的努力，恐怕連日本外務省那個勉強及格的表態都不會有。

▲笠原十九司在維基百科上只有日文和英文頁面

許多軍迷都熟悉二戰中的各色裝備，戰史也能張嘴就來，但中日兩國那些為真相和正義而戰鬥的歷史學家、記者、民間學者和律師，恐怕就沒有幾個人知道，也沒幾個人讀過他們的作品。上面提到的幾個日本學者，有百度詞條的寥寥無幾，維基百科上也少有中文介紹，即使是日文和英文頁面也內容很少，更不消説他們著作的知名度了。其實，別説是日本學者，就是咱們中國研究南京大屠殺的歷史學家、學者和機構（中國在這方面的知名學者，見下方參考資料中的作者和研究機構網站介紹，他們在網上的資料也很少），誰能説得上來幾個？

這些和平時期的戰士，為了不讓他們孤軍奮戰，也需要我們的支持。最為有力的，是直接支援這些學者，為他們的研究提供經濟或其它方面的幫助，如果無此能力，可以留意身邊（國內或國外）有無具備歷史價值的證人、證言、證物，如果有，提供給他們，也是莫大的支持。如果不具備以上能力或可能，那麼就做好自己該做的事，該上學的好好學，該上班的好好上，該造車的造好車，該造船的造好船，創財富，講誠信，別內耗，哪怕是把一條街掃乾淨，哪怕是每天堅持跑三公里，也比在網絡上飆口號、打雞血、當鍵盤俠、宣揚無差別仇恨，或者用U形鎖砸穿同胞的頭，要強得多！這樣，我們才能積少成多，攢足國力來防止歷史重演——誰要是再想來侵略搞屠殺，槍炮管夠，打他丫的！

一句話，中國人是要牢記血淚歷史，而不是在心裏種下仇恨的種子，我們需要記住的是落後就要捱打，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做一個對國家有貢獻的人，只有國家強大才不會讓悲劇重演。

參考資料：

《史實與論爭：不同視域裏的南京大屠殺》王衞星等軍事歷史 2014年第6期

《日本學術界“南京大屠殺事件”論爭及各派論點評析》王希亮 抗日戰爭研究 2006年第4期

朱成山（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館長）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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