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上買的電腦,為什麼都是武漢發貨?【軒講】_風聞
real谷智轩-观察者网原创视频栏目-2022-12-14 19:02
大家好,我是谷智軒。在網上買過電腦的朋友,多少都聽過這四個名字: 攀升兄弟、寧美國度、名龍堂和京天華盛。在任何電商平台上,只要是搜索台式機,基本都能在靠前的位置看到它們。這四家品牌,總部都在湖北武漢,因此也被數碼愛好者稱作“武漢四小龍”。“武漢四小龍”征服了中國的線上裝機市場——網上每賣出十台組裝台式機,有八台就發自武漢。注意,佔據全國近八成線上組裝機市場的,不是深圳,也不是北京,而是武漢。本期《軒講》就來聊一聊,武漢為什麼成了“中國電腦之都”?

1986年,武漢市改革了城區的行政體制,將洪山區從郊區改為城區,並且實施“以城帶郊”的新體制。當時武漢的其他城區既有工業也有商業,“帶郊”自然沒有問題,但洪山區的條件不如其他幾個市區,主要的經濟支柱還是之前的農業,領導班子都被稱作“白菜蘿蔔乾部”。當時中國剛剛改革開放,各地都在學習美國等發達國家的經驗,美國搞了一個硅谷,而北京學習硅谷,搞了一箇中關村電子一條街,號稱“中國的硅谷”,一舉成為中國發展高新技術的“樣板”,而洪山區也想學習北京,建設“武漢的中關村”。
1987年4月,時任洪山區區委書記、區長,帶着13名專家教授赴北京海淀區考察,學習中關村的先進經驗。結論認為,武漢的洪山區和北京的海淀區,稟賦類似。中關村的區位優勢是附近科教資源密集,吸引了大量科研人員就近創業,把科研成果轉化為商業價值。而洪山區,在當時也有75所科研院校和大專院校、70多個大中企業、10個國家級科學實驗室,以及6萬多名科技人員,智力資源非常豐富。洪山區打造“武漢中關村”的計劃,得到了上級政府的支持。改開初期,政府扶持產業發展,通常不是直接投錢,而是給一些政策優惠。經武漢市政府批准,洪山區區委、區政府先後頒發了一系列文件,簡化行政手續,吸引外地客商前來創辦科技企業,對科技企業和科研人員提供税收優惠。

洪山區招商引資的力度非常大,創業者缺乏資金,區政府就想辦法幫他們籌集資金,創業者需要場地,區政府就為他們提供便宜的場地,很快就吸引到了一大批科研人員和企業家來這裏創業。洪山區的民辦科技企業,在三年之內,數量就翻了十倍。比如小米公司的老闆雷軍大學畢業後,就在洪山區的“科技一條街”上創業,幫人修電腦,辦了一家小公司,但是苦於沒有場地,事業遲遲無法起步。洪山區委的領導得知後,就在區招待所騰出了一間房屋,給雷軍創業使用。當然,在智能手機出現之前,最熱門的“科技賽道”,莫過於搞個人電腦。上世紀90年代起,全國興起了“電腦熱”,在洪山區政府優惠政策的支持下,有越來越多經營電腦、耗材、配件的小企業,都來這裏經營發展。漸漸的,洪山區以廣埠/bù/屯為中心,逐漸出現了一個規模巨大的電子產品零售中心。

早期的個人電腦通常分為兩種,一種是以聯想、戴爾、惠普為代表的品牌機,另一種是由用户購置各種配件,自行組裝的“DIY整機”。品牌機的好處是“省心”,即使是完全不懂裝電腦的“小白”,買來之後也直接就能用。很多大品牌還有自己線下的門店,萬一出了什麼問題,回頭找售後處理也方便。但是買品牌機,同樣也意味着可能會承受較高的品牌溢價,從性價比的角度上看並不划算。因此,還會有很多人選擇自行購買CPU、主板、內存等部件,組裝一個“DIY整機”。但DIY需要自己折騰,不太懂電腦的人,比較容易“翻車”。
在個人電腦產業發展的早期,由於信息不透明,銷售渠道也不太暢通,人們在購買的時候會更加傾向於“大品牌”,圖個省心。但進入21世紀後,互聯網的普及,逐漸解決了信息不透明的問題,消費者們也開始越來越瞭解計算機知識,知道了如何挑選CPU、內存、主板,越來越在乎“性價比”。於是在“品牌機”和“DIY整機”之間,出現了一種新的裝機類型——由消費者自行選擇計算機配置,再由專業的商家進行組裝、安裝操作系統的“定製電腦”。裝機本質上是個非常麻煩的事,涉及到了很多繁瑣的步驟,就算是一個懂裝機的人,也不一定願意花這麼多時間。如果能找商家代勞,自然最好。曾經在大江南北遍地開花的“電腦城”,當初就是在這個背景下興起的。
從1992年到2012年,廣埠屯“雄霸”了整個華中地區個人電腦市場,在華中地區銷售的電腦裏,有三分之一以上,來自武漢的廣埠屯。隨着武漢市的經濟實力不斷發展,在“科技一條街”入駐的商家也越來越多,廣埠屯最輝煌的時候,聚集了以賽博、資訊、華中、珞珈、南極、武漢、蘭普、大世界、百腦匯為代表的“八大一小”九家電腦城。有句話説“北有中關村,南有華強北,中有廣埠屯”,廣埠屯也因此成了名副其實的“華中硅谷”。

2002年前後,京天華盛的李曉峯,攀升兄弟的陳孝軍,名龍堂的張冉,開始在廣埠屯的“科技一條街”創業賣電腦。得益於當時個人電腦銷售的火熱,三個人的公司規模迅速擴張,年複合增長率都超過30%,到2007年,就已經成長為了銷售千萬級別的配件代理商。不過到了2008年,線下的電腦業務發展開始遇到瓶頸。從宏觀來看,是由於經濟形勢不景氣,加上各大硬件廠商“擠牙膏”,產品迭代的性能升級越來越少,PC市場趨近飽和,人們更新、升級電腦的動力越來越不足。微觀上,也有廣埠屯自己的原因。廣埠屯毗鄰武漢大學、華中師範大學、武漢理工大學等高等院校,每年都有數十萬新生從全國各地入學。大學生入學,第一件事往往就是在附近買台新電腦。但廣埠屯的電腦城魚龍混雜,很多人在這裏買電腦被騙,本地的報紙上,幾乎每天都有市民在廣埠屯買到假貨的新聞。漸漸的,廣埠屯就成了“電腦奸商”的代名詞,以至於很多老學長,都會告誡新生“不要去廣埠屯買電腦”。名聲越來越差,顧客自然也越來越少。
不過也是在這一年,“武漢四小龍”的最後一個——寧美國度的王洪濤,也來到廣埠屯,從附近的電腦城拿貨,再賣到成都、西安等地。當時網購剛剛興起,王洪濤在各地考察了一番,認為武漢作為“九省通衢”,不僅有電腦零售的商業基礎,運往各地的成本也最低。一台電腦從武漢發順豐需要90元,而在廣東需要120元。於是王洪濤關掉了西安、成都的店鋪,於2010年正式在武漢註冊寧美國度,專注在網上賣定製電腦。2012年雙十一,寧美國度的線上銷售額突破了2000萬元,與當時日漸蕭條的線下電腦城相比,這是非常亮眼的成績。在王洪濤的推薦下,攀升兄弟的陳孝軍,名龍堂的張冉,京天華盛的李曉峯,也紛紛入局網店。到了2013年雙十一,“四小龍”的銷售額都突破了千萬元,開始在線上電腦領域高歌猛進。
定製電腦,面對的是對電腦配置有一些基本瞭解、不想買高溢價品牌機,但是又不會裝機或者懶得裝機的消費者,核心的競爭力,就是“省事”和“便宜”。為了降低成本,提高自身的競爭力,“武漢四小龍”想了很多辦法。他們在線下做生意的時候,曾與英特爾、七彩虹、華碩等上游廠商,建立了深度合作,憑藉着巨大的採購量,推出了一些“定製型號”的配件。就拿主板來説,有的硬件廠商在零售的時候,考慮到用户後續升級CPU、加裝內存條、固態硬盤等需求,會額外留有一些升級的空間。而“四小龍”與上游廠商合作,砍掉一些用户實際利用率並不高的功能,從而降低採購的成本。
而涉及到零配件採購,“武漢四小龍”還會使用“工包”,來進一步降低運輸的成本。所謂的“工包”,就是指“工業包裝”。一般的消費者在網購CPU、主板、顯卡等配件的時候,商家為了提高品牌形象,往往會為產品設計非常精美的包裝,比如一個看上去很有“排面”的大盒子,讓消費者在“開箱”的時候充滿儀式感。而“四小龍”則省去了這些花哨的包裝,很多時候就用一個簡單的防靜電袋子,最多再加上塑料泡沫墊着。有買過CPU的觀眾應該知道,很多CPU買來都是一個特別大的盒子,但裏面實際上只有一顆非常小的芯片,這種包裝其實是非常浪費運輸空間的。通過“工業包裝”,“四小龍”省下了大量的物流成本,以遠低於市場價的價格,採購到性能同樣的配件。在像618、雙十一等活動大促上,“武漢四小龍”所賣的定製主機,有時甚至比消費者自己挨個買零件回頭組裝還便宜,更何況還省掉了自己裝機、裝系統的過程,因此在電腦主機市場中,具有很強的競爭力。
而相比於用户自行購買配件組裝,“武漢四小龍”的另一個優勢,是可以提供便利的整機質保服務。一台個人電腦,內部包含很多不同分工的零部件,而這些零部件,以往普遍都是由廠商各自來提供售後服務,生產內存條、顯卡、主板、水冷、硬盤的廠商們,各家的質保政策都不太一樣。對硬件裝機等知識不太瞭解的“電腦小白”,遇到故障時,一是不容易找到是哪個部件出了問題,二是就算找到了,也很容易陷入與商家無止境的扯皮之中。而“武漢四小龍”普遍都提供三年質保和一年免費上門服務,對不懂電腦的普通人更加友好,同時繞開與零部件商家來回踢皮球的環節。


可以説,“武漢四小龍”是踩在了“DIY整機”與“品牌機”之間的平衡點上,兼具了DIY裝機的靈活性與品牌機的售後,依靠着高性價比,在競爭激烈的電腦市場裏走出了一條新路。武漢也因此搖身一變,從華中地區最大的電腦線下零售集散中心,轉型為全國最大的組裝機線上零售中心,一方面是趕上了互聯網轉型的機會,另一方面也是被時代推着給“逼出來”的。由於智能手機的興起,使用手機轉賬支付、打遊戲、看視頻的人越來越多,“個人電腦”已經不是人們接入互聯網的唯一渠道,市場接近飽和,不再是科技創業的熱門賽道。而越來越便捷的網購,也擊敗了線下商鋪,華北中關村、華南華強北、華中廣埠屯,曾經制霸中國的三大電腦零售集散中心,都面臨着轉型的陣痛,試圖向新興的移動互聯網等領域過渡。雖然武漢的動作相對較慢,一度在日已飽和的個人電腦市場苦苦掙扎,但最終也憑藉着自己地理位置等優勢,在產業轉型的大潮中,找到了一條符合自己條件的發展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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