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賽鴿比賽相比,世界盃賭球只能算小場面?_風聞
乌鸦校尉-乌鸦校尉官方账号-2022-12-15 21:48
大家好,我是烏鴉。
相傳每屆世界盃期間,各地天台上總是站滿了絕望的球迷,當然,他們絕望不是因為喜歡的隊伍輸掉了比賽,而是自己賭球押錯了隊伍,賠得血本無歸。

世界盃畢竟四年才舉辦一次,人類賭博的衝動卻是時刻都存在的,所以連賽馬、鬥雞甚至鬥蛐蛐都有人下注。只不過這些形式在中國都受到了嚴格的限制,基本上不成氣候,但是有一些圈外人不知道的領域,發展出了龐大的產業,一場比賽的總獎金甚至上億。
2022年7月,安徽省蚌埠市淮上區人民法院宣判了一起合同詐騙罪案,判處被告人高某有期徒刑十年六個月,並處罰金10萬元;其他三名被告人被判處四年至三年十個月不等的有期徒刑;高某退出的贓款91萬元依法發還各被害人。高某之所以被抓,是因為採用虛假的時間、地點放飛信鴿等方式作弊,共騙取參賽鴿主參賽費140萬餘元。

一場比賽就能騙100多萬,在賽鴿圈裏算不了什麼,甚至這個數很可能連一隻鴿子都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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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某被判刑沒幾天,江蘇宿遷市宿豫區人民法院審理了另一起案件,簡單來説就是一條二哈把唐女士和丈夫養的七隻信鴿給咬死了,“鴿舍的防護籠鐵欄被一條哈士奇撞破,籠裏的七隻種鴿都被咬死了”。

案情很簡單,麻煩的地方在於,這些信鴿究竟值多少錢。
唐女士找到宿遷市信鴿協會進行了評估,要求對方承擔賠償14萬6千元,**“這14.6萬元的估價只是鴿子的基本價值,如果它們在信鴿‘圈內’拍賣的話,價格只高不低的”。**在這麼多的賠償中,最便宜的一隻信鴿為9000元,最貴的高達40000元。
當然,唐女士在庭審現場也出示了自己的相關證據,包括與這些鴿子取得過相近成績的鴿子的交易價格。為了搞清楚這些信鴿的真正價值,法庭還准許原告申請的2名中國信鴿協會信鴿項目一級裁判員作為專家輔助人出庭,進行詳細説明。

在圈外人看來,一隻鴿子值這麼多錢完全不可理喻,而在圈內人看來,這樣的報價可能連起步價都算不上。
2020年11月,一隻名叫“新金姆”的賽鴿被中國買家買下,花了160萬歐元,在當時大約相當於1250萬人民幣。而在2019年,同樣一個買家剛花了900多萬人民幣買下一隻比利時信鴿。在2018年北京一家信鴿俱樂部舉行的秋季賽後拍賣中,一羽鴿子直接賣出了2200萬元的天價。

當然,這些信鴿的價格還是有一定水分的,中國信鴿協會副會長、養鴿專家黃劍接受採訪時表示, “新金姆”拍出160萬歐元的價格,一定程度上有市場炒作的成分,“其本身的價值只有拍賣價的三分之一到一半。”這也是為什麼很多人都喜歡買國外的鴿子,“買國外的鴿子好炒作,花這麼高的價格買這隻鴿子回去,一是為了血統繁殖,二也是可以比賽。”
在圈內人眼裏,這些信鴿都是需要供起來的寶貝,很多人對鴿子家譜的瞭解,比自己的家譜還詳細,“旁邊是它的叔伯兄弟,左下角那是它的孫子……”

因為養鴿子沒有什麼共通的模式,主要是依靠經驗主義,很多飼養者都琢磨出了自己的獨特方式,比如密不外傳的飼料配方。除了專用飼料之外,還有人會給這些信鴿喂保健品,“這不算啥,養得金貴的,會喂蟲草”。
很多人在給鴿子選鴿糧的時候,要自己嘗過之後才敢給鴿子吃,鴿子生病了還要把給人喝的中藥按配比熬出來給鴿子喂水。
除了要精心飼養外,這些鴿子還需要不斷進行訓練,許多飼養者要在凌晨三四點開車到郊區,讓自己的信鴿進行飛行訓練,有人兩個月時間裏就行駛了四五千公里。

而養鴿子麻煩的遠不只是飼養和訓練。在日常生活裏,這些鴿子天不亮就會開始“咕咕”叫,很容易影響到其他人的正常休息,“每天早晨四五點,鴿子就開始撲稜,不停地咕咕叫,爪子撞擊鐵皮的聲音特別刺耳”。除了叫聲,鴿子身上掉落的羽毛還有產生的糞便都會對小區正常的生活環境造成很大的影響。
因為居民投訴太多,2020年6月新修訂的《北京市市容環境衞生條例》第55條明確規定,禁止在居民住宅樓房的頂部、陽台外和窗外搭建鴿舍。飼養鴿子應當採取有效措施防止影響市容環境衞生。影響市容環境衞生的,責令限期改正,並處50元以上500元以下罰款;嚴重影響市容環境衞生和周圍居民正常生活的,可以責令拆除鴿舍。

不過這樣的投訴並不能讓飼養者退縮,很多人在鴿舍被拆除後會重新建造,跟鄰居展開曠日持久的拉鋸戰,還有些人會選在郊區人煙稀少的地方修建新的鴿舍,但是讓他們停止養鴿子那是不可能的。
不管是花天價買鴿子,還是一年365天的精心照料,都很難用單純的個人愛好來解釋。實際上,不管是買鴿子還是養鴿子,最大的動力就是賺錢。
而賺錢的方式,是參加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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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中國信鴿協會的統計,每年中國信鴿協會和社會組織舉辦的信鴿賽事超過20000場,大多數為羣眾參與性賽事,2021年底全國省市縣三級信鴿組織已達1300多個,註冊中國信鴿協會會員超過40萬人,所轄會員單位93家。
實際上,一年20000場比賽還是低估的統計。2015年統計顯示,當年全國縣以上的信鴿協會共舉辦比賽92628場,參賽人數逾39萬人次,這還沒有算上民間舉辦的各種比賽。

而現代信鴿運動早在19世紀30年代就已經進入中國。1930年,英國人傑克遜、柯林伍德等成立了上海信鴿俱樂部,當年秋季舉辦了6次信鴿比賽。1931年底,上海的李梅齡博士花費5735塊銀元,託親友從國外引進5對種鴿,這是中國人第一次從歐洲引進優良種鴿。
新中國成立之後,信鴿運動開始在全國普及,很多城市都開始成立信鴿協會。
1982年3月,在國家體委的委託下,中華全國體育總會上海分會開始籌備成立全國信鴿協會。1984年12月6日,中國信鴿協會在上海正式成立。

目前國內的賽鴿比賽形式主要有兩種。第一種是各地的信鴿協會舉辦的公益性比賽,這種比賽主要是給愛好者們提供一個交流的平台,獎金上萬都算是多的;第二種是商業比賽,包括各個俱樂部舉辦的比賽,以及公棚賽。
所謂公棚賽,就是提前幾個月把自己的鴿子交給公棚,由公棚飼養和訓練,臨近比賽,公棚會帶領鴿子進行一定公里數的訓放,訓放之後沒有丟失的鴿子,每羽鴿子交一定金額的參賽費,而比賽的終點也是公棚。

這些大大小小的公棚賽,才是吸引無數人和天量財富的漩渦**。**
2019年北京愛亞卡普“天王杯”公棚挑戰賽中,在第三關530公里的比賽中,冠軍能獲得800萬元,亞軍400萬元。2020中國信鴿公棚鴿王排名賽,共計有23.7萬羽賽鴿、3.9萬名會員參賽,繳納的報名費就高達10.1億元。2020年世界盃信鴿職業聯賽,報名費達1.6億元。
對於很多圈裏人來説,參加比賽基本上就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就吃三年”**。在他們眼裏,自己的付出完全對得起這樣的高回報:“為什麼現在信鴿比賽獎金這麼高,因為它帶有競技的性質,它越來越專業。就像一個足球運動員一樣,最後踢成明星了,過程中他要淘汰多少人?他要有多大的投入?”

除了主體比賽外,賽鴿比賽還有所謂的指定賽。
指定賽又分為“明指”和“暗指”。明指就是在比賽開始前,鴿子主人見到信鴿後,覺得自己的某隻信鴿一定能贏,就在它身上押一定的金額。而暗指則是在比賽開始前的幾個月就給某隻信鴿下注,相當於盲選。
雖然明面上來説鴿主只能指定自己的信鴿,但指定賽的形式已經開始有點微妙了。
而跟參賽的人相比,比賽的舉辦方可以説是穩賺不賠。
通常來説,鉅額獎金不會全部發給獲勝者,舉辦方會抽取20%作為自己的運營費用。除此之外,信鴿比賽還有一個默認的規矩,那就是比賽後獲獎的信鴿都要參加拍賣。拍賣之後的收入,舉辦方會抽取30%到40%。未拍賣成交的獲獎鴿,由鴿主交納起拍價的40%並在七日內領回獲獎鴿,逾期不領視為自願放棄,公棚有權處理該獲獎鴿。

雖然在參賽者和舉辦方看來,信鴿比賽的“合法性毋容置疑”,但顯然各地的公安機關和法院有自己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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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問題最多的就是剛才説的指定賽。
雖然比賽中都會規定參賽者只能指定自己的鴿子,但是舉辦方只認鴿子和鴿主,就算指定的鴿子贏了,獎金也是發給了鴿主,但是指定金的來源誰也管不了。比如説,一個人給了鴿主一萬元跟他一起指定鴿子,沒有人知道這一萬塊錢是鴿主自己出的還是有第三方參與,“也就是説暗箱操作,俱樂部也不知道”。

連雲港信鴿協會會長孫習端表示, “如果在比賽中,出現了會員以外的人,參加這個活動了,並且賽事組織者也允許他參加了。那麼達到一定的金額,組織者就是開設賭場罪,參賽人員就是聚眾賭博”。
獎金巨大、難以追溯,沒有第三方參與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2021年11月,蘇州舉辦了一場世界級的信鴿比賽,據當地賽鴿公棚公佈的競賽規章顯示,不同類型、級別的賽鴿報名費每羽鴿子1000元到1萬元不等,鴿王的最高獎金達100萬元,獎金總額超千萬元。
結果比賽結束沒多久,就被鴿友給舉報了,知情人士表示,除公開的賽事章程外,該比賽中還隱藏有規則外的附加賽,總金額超億元。

而很多時候,甚至連指定賽本身都有賭博的嫌疑。
2021年10月22日,揚州信鴿協會披露了揚州某信鴿公棚的違規情況,儘管並未説明詳情,但其明確提出該公棚涉嫌違法、違規舉辦信鴿賽事。在《關於取消信鴿比賽中指定鴿的通知》中,信鴿協會直接稱指定鴿項目**“違反國家法律法規”**。

這些涉賭的比賽通常是在結束後才被發現,但是缺乏有效的方式阻止它們的舉辦,那些被查處的比賽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一年2萬場比賽,中國信鴿協會確實難以監管,中國信鴿協會負責的多以世界級賽事為主。各地的公棚、俱樂部由當地協會監管,由當地負責。若沒有和協會備案的公棚和組織的比賽,確實無法監管”。

至於信鴿比賽本身的性質,同樣具有爭議。
2020年,北京市順義區人民法院在判決書中認定,信鴿比賽是以一定的偶然因素為依據,來確定財務輸贏結果的活動,參賽人員所能獲得的獎金**“遠遠超過正常的文娛活動的界限”**。因此,賽事組織者的行為構成開設賭場罪。
同樣在2020年,甘肅省定西市安定區人民法院認定,信鴿比賽“在規程之外設置指定和暗插獎項並以押注方式收取費用分配獎金,違反有關規定,具有賭博性質”。
2015年10月22日,在祺陽牧業賽鴿公棚舉辦的一場賽鴿競技比賽中,丹東市警方出動300餘名警力,帶走現場119名人員,凍結涉案資金600餘萬元。丹東警方稱,這些人涉嫌聚眾賭博。
但是在蘇州和武漢等地的案件中,法院卻認為信鴿比賽屬於體育運動的範疇,“該競賽的性質應認定為競技比賽”。

除了比賽本身的爭議外,信鴿比賽中作弊也是家常便飯。
2017年,兩名男子採用兩地交替馴養的方式,讓信鴿分別認識兩地飼養點的鴿棚。所有參賽信鴿被主辦方在河南商丘附近放飛,其它鴿子都在往上海飛,兩人的鴿子則飛往河南的飼養點,兩人隨後將飛回來的信鴿裝入牛奶盒子裏,然後乘坐高鐵去了上海,最終,兩人的鴿子包攬大賽前四名。

除了坐高鐵,還有人事先摳下芯片改時間,給鴿子打興奮劑,甚至有人總結出了公棚作弊的30種方法,頻繁的作弊在圈內人眼中已經見怪不怪,“願賭上鈎,認賭服輸。高額獎金引導的公棚大獎賽是以公棚老闆為‘莊家’設的‘大賭場’。參賽者如賭徒一樣去下‘籌碼’。笑的是莊家和少數實力玩家,我國這樣的公棚賽早已背離了養鴿、賽鴿的初衷和高尚情趣!”
而膽子更大的人,選擇空手套白狼。
2019年7月,趙某以組織信鴿比賽為由,在中國信鴿信息網網站發佈要約邀請合同進行信鴿競翔比賽,每隻鴿子收取比賽費用1600元,共收取比賽費用350餘萬元。決賽當日,趙某指使其他人在臨近放飛點處秘密放飛已更改足環的信鴿,使165只作弊信鴿進入獲獎名單,從而以未獲獎無需兑付獎金為由,騙取參賽費共計人民幣240餘萬元。

2022年11月3日,中國信鴿協會發布《關於印發<整治信鴿行業涉賭、詐騙、逃税現象管理規定>的通知》,僅2021年其就下發了20多條文件。但信鴿比賽的問題,僅靠文件恐怕不能解決。

在2010年全國信鴿競賽頒獎年會上,北京市信鴿協會會員黃劍突然衝上主席台,情緒激動地講了5分鐘:“**中國信鴿運動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目前中國鴿壇存在諸多亂象,這些亂象已經成為或正在構成不和諧甚至可能導致社會不穩定的誘因!……有鴿友説:‘今天的信鴿運動是:沒有公正、沒有好壞、沒有是非、沒有榮恥!’”
十多年過去,運動競技的精神恐怕沒找回來,只是賭得更大了。
參考資料:
紅星新聞:《起底天價賽鴿背後:產業規模破百億,一場比賽獎金動輒上千萬 》
南方週末:《一羽鴿子賣出千萬天價,賽鴿百億市場背後是賭還是賽?》
上游新聞:《賽鴿 賭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