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凜冬之下的科技巨頭戰爭 | 科技巨頭政經觀察（4）_風聞

馬斯克自從440億美元買下推特後就爭議不斷。先是大刀闊斧地進行裁員，隨後又在推特“炮轟”蘋果。當地時間11月28日，馬斯克連發數條推文質疑蘋果，“蘋果已經基本停止在推特投放廣告”，“蘋果威脅要從其應用商店App Store中刪除推特，但不告訴我們理由”，同時他還表達了對蘋果收取最高30%抽成費用的不滿，他甚至揚言不惜要做一款新手機來和蘋果競爭。

實際上，蘋果公司是推特最大的廣告主，2022年第一季度的廣告支出就達到了4800萬美元，而如果蘋果在其唯一應用商店App Store下架推特，那麼推特將不僅損失潛在的新用户，還會面臨老用户的流失。馬斯克此舉實屬豁出去了向蘋果開戰。而馬斯克話音未落，不少的科技企業就表態同樣反對蘋果的壟斷。

今年以來，硅谷的各家科技企業紛紛裁員對抗外部經濟下行預期及行業發展的限制。值此行業發展凜冬，正是各大巨頭應該報團取暖度過危機的時刻，為何內部就開始了一場慘烈的廝殺？但引起更多人擔心的是，當下這一輪科技凜冬到底還會持續多久，其中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又將引起什麼樣的變革？

1  愈演愈烈的科技巨頭戰爭

在剛剛過去的十一月，掌握推特的馬斯克已經解僱了公司超過半數的員工、修補了一些關鍵功能，並且恢復包括前總統特朗普在內的被禁帳户。現在他開始了迄今為止最冒險的一步：與蘋果公司開戰。

長期以來，蘋果通過自身平台優勢保持對於應用程序商壟斷的權力，對於所有應用商一律收取30%的抽成。對此，許多應用程序商早有怨言。而馬斯克收購推特之後，希望將推特的主要收入從廣告轉變為訂閲銷售。正好撞在了蘋果的收費點上。這對馬斯克和這家難賺錢的公司來説是一大損失。因此馬斯克憤憤不平地在推特上對蘋果“開炮”，聲稱該制度極度不合理，應該被取消。

馬斯克對蘋果的喊話，無異於吹響了各路人馬圍剿蘋果的號角。不少科技企業紛紛跟上，表達了對蘋果壟斷權力的不滿。長期批評蘋果該做法的Spotify首席執行官Daniel Ek在推特上道：“隨着蘋果繼續對應用商造成傷害，反對的勢頭是迫切且真實的。”在剛剛結束的紐約時報Dealbook會議上，Meta首席執行官馬克扎克伯格説，“我確實認為由一家公司控制設備上發生的事情是有問題的。”

Spotify和Meta由於迥然不同的盈利模式，長期以來他們對蘋果公司的壟斷怨聲載道。Meta、推特和蘋果之間的巨頭戰爭代表了硅谷內部不斷擴大的分歧。和推特類似，Meta（Facebook）98%的收入來自基於廣告的服務業務，如果能安全透明地收集用户數據，廣告的精準投放可以讓人們獲得他們想要的服務。相比之下，蘋果主要通過銷售存儲個人數據（如圖片、筆記和密碼）的設備賺錢，將用户隱私視為一項基本權利。而蘋果收緊了用户隱私政策，直接導致這些公司的盈利受損。

在馬斯克發佈推文稱蘋果公司威脅“將推特從其蘋果商店中刪除”之後，幾位共和黨人，包括參議員瑪莎布萊克本，眾議員肯巴克，剛剛在中期選舉中代表俄亥俄州選上參議員的JD萬斯和佛羅里達州州長羅恩·德桑蒂斯都發表了對於科技巨頭壟斷政策的批評。參議員布萊克本在推特上寫道：“蘋果據稱威脅要從其蘋果商店中刪除推特，這進一步證明我們必須控制大型科技公司。”

在來自華盛頓的壓力之下，蘋果公司首席執行官蒂姆庫克不得不訪問了國會山，與民主黨和共和黨的代表見面討論。

**上述各科技企業與和蘋果之間的矛盾只是硅谷巨頭困境的冰山一角。外部經濟下行帶來了巨大的生存壓力。今年，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已多次下調全球增長預期。年初至今，蘋果股價下跌18.3%，谷歌母公司字母表（Alphabet）下跌40.5%，亞馬遜下跌44.7%，之前力推“元宇宙”概念的Meta則下跌高達73.1%。這種情況下科技公司對內紛紛裁員，對外則矛盾升級，自身的利益絲毫不能放鬆。這導致了企業之間的商業摩擦不斷加劇，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本就脆弱的平衡，被馬斯克的一篇篇推文徹底引爆。凜冬已至，即使之前風光無兩的硅谷科技巨頭們也必須親自下場，寸土必爭，儲備足夠的經濟和科技實力，才能熬過這個寒冷的冬天。

2  巨頭戰爭的內在邏輯

硅谷巨頭之間的摩擦為何不斷升級，越來越頻繁？我們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一窺究竟。

政治層面，兩黨推動反壟斷法，政界人士深度參與硅谷企業之爭。

過去民主黨一貫支持硅谷科技企業。然而近期民主黨轉而將矛頭指向硅谷，賣力推動反壟斷法案。拜登一改之前的態度，稱現在“反壟斷執法力度還不夠強”。今年兩黨更是罕見地在互聯網反壟斷達成一致。這背後的原因仍然是希望借打擊硅谷企業，建立支持平等、反對壟斷、維護良性競爭的良好形象。藉此贏得民心、贏得選票。

此次推特和蘋果之爭，也能看到不少政界人士的發聲。伴隨網絡平台的發展，越來越多政客開始通過推特等社交媒體表達自己的政治觀點。這就使得政治權力鬥爭和企業之間的競爭博弈糾纏在一起，情況變得更為複雜。

這樣的政治背景下，硅谷各大科技企業成為了美國兩黨獲得選票的工具，承受了來自兩黨的雙重擠壓，生存環境大不如前。企業之間的摩擦也被政客所利用，進而不斷升級。

商業層面，企業之間利益衝突加劇，行業增長壓力升級。

移動終端的時代帶來了巨大的互聯網人口紅利。硅谷巨頭憑藉全球的互聯網流量收割了全世界的財富。但十多年過去了，移動互聯網的時代紅利逐漸消失，業務增長停滯。蛋糕已經不能再做大，能做的就是從別人手上搶蛋糕。因此各科技巨頭從拓展增量業務變成了存量之間的博弈。這才會造成如今這番激烈廝殺的局面。

另一方面今年以來，全球宏觀經濟表現不佳，科技企業行業增長也面臨壓力。民眾對科技和消費品的需求減少，科技企業新增業務疲軟，只能從已有的業務中尋找突破口。

社會層面，科技巨頭正在面對一個越來越嚴格的社會輿論環境，公眾對科技巨頭的負面感知不斷增加。

近年來蘋果、谷歌等科技巨頭可謂是幾頭不討好，不僅在政治層面受到兩黨打壓，在民心方面同樣失分。

美國民眾對科技巨頭在當今政治中擁有過多的權力和影響力不甚滿意。2020年皮尤研究中心發佈的一項研究顯示，72%的美國人認為，社交媒體公司在當今政治中擁有過多權力和影響力。很少有美國人認為這些公司具有適當的影響力（21%），或者沒有足夠的影響力（6%）。約47%的民眾認為，政府應對大型科技公司施加比目前更多的監管，只有11%的人認為應該減少對這些公司的監管，39%的人認為監管應該保持在目前的水平。

除此之外，科技企業不斷爆出的醜聞、收入差距拉大、大規模裁員導致失業人數暴增等一系列負面新聞，也導致民眾對科技巨頭公司的負面感知不斷增加。

這一場巨頭戰爭的背後，本質上是硅谷巨頭全球市場擴張紅利見頂後的必然結果。十多年前iPhone的橫空出世開啓了一個新紀元，移動終端的時代帶來了巨大的互聯網人口紅利。但十多年過去了，隨着智能手機全球高普及率的完成，移動互聯網的時代紅利逐漸消失，硅谷在全球市場範圍內也難以才獲得更多的新用户。

而現在的硅谷科技巨頭面臨的困境，正如近年來中國科技巨頭們一樣，面臨政府監管趨緊、社會負面輿論、行業內部競爭加劇等狀況，這其中的原因值得深思。

3  站在科技產業繁榮週期拐點的巨頭們

過去二十年我們見證了一個互聯網飛速發展的時代。從PC端到移動互聯網時代幾乎是無縫銜接。而對於互聯網企業來説，過去十年也是黃金髮展期，包括推特、Meta、蘋果等企業也都是在過去十年中迅速成長，市值暴漲。但這些企業也都在這個歷史時間點面臨同樣的困境：這一輪的移動互聯網紅利已經到頂，而新的增長點尚未出現。硅谷的科技繁榮正面臨關鍵的轉折點。

造成這種進退維谷局面的原因既有經濟大環境和金融的影響，也有的科技行業週期原因。

在金融層面，今年以來美聯儲持續加息也提早地擰緊了科技企業融資來源的貨幣閥門。更關鍵的是，前期刺激政策帶來了通脹，實體經濟卻沒有好轉。美國主要的經濟指標裏，除了就業仍然健康，其它指標已經預示經濟進入衰退階段。以至於全美的廣告商都不得不縮減開支，這讓原本極大依賴廣告收入的科技企業被受打擊，只能忍痛進行行業內的裁員和結構調整。

而在科技行業週期層面，著名的演化經濟學家卡羅塔·佩雷斯（CarlotaParez）在其著作《技術革命與金融資本》中曾提出過一個觀察。

技術革命存在上行的紅利期和下行的衰退期。紅利期包括技術革命的發生，擴散和相關基礎設施的建設。而到達頂點後，舊技術革命紅利就會逐漸耗盡，因此邊際收益就會越來越低。此時只有引入新技術，再造一個技術革命，引發一輪新的上行週期，才能帶動真正的增長。而從第一次工業革命以來，每兩次重大技術革命的間隔基本都在五十年左右，離我們最近的一輪技術革命是信息和遠程通訊革命，它的開始時間是上世紀70年代初（1971年英特爾處理器宣告問世），到現在也已經過去了五十多年。

而目前的硅谷科技企業是誕生於這一輪技術革命、成長於這一輪技術革命的產物，如果他們不想死於這一輪技術革命，就必須主宰和駕馭新一輪技術革命。

當下互聯網的紅利期接近了尾聲，新的技術革命卻還沒有切實發生，僅憑曾經的技術，這些科技巨頭們的業務則更大可能性進入衰退週期。因此，在互聯網進入凜冬的時代後，原有能產生利潤的壟斷不再能被接受，取而代之的是行業內不斷升級的摩擦和傾軋。

但內耗的形式終歸不是新時代的開啓方式。反壟斷也好，公平競爭也罷，都只是為了在當下的技術前提下有個更健康的商業環境。可惜硅谷當下或許已經進入到這一輪技術革命週期的尾聲，再健康的商業環境也不過是商業模式的優化，唯有開啓新一輪技術革命才能真正造就新的紅利時代。只可惜我們目前還沒有見到新技術的產生。或許凜冬之下，在暴雪遮蓋的某一個角落，一顆新芽正在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