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一定等於低效嗎？民主的低效性應該如何解決緩解呢？_風聞

通常大家説到民主，都會與低效率掛鈎，民主主體越大，是否越低效？民主一定低效嗎？民主制度下的低效如何解決呢？有沒有大佬給解答一嘴的

這兩天在某羣裏看到這麼個討論，關於這個問題，前段時間看了劉瑜老師的一本書，裏面有很大的篇幅在對民主制度進行分析。我在這兒也藉着劉瑜老師的一些觀點，和我自己的一點思考，説一説在政治學的這個基礎框架裏，對於民主體制的分析。

在政治學裏，對於民主的認知大概有以下幾點：

不存在萬能的政治體制。民主政體要與國家能力、行政體制等配合才可以發揮最大作用。民主體制的轉型容易，但是高效施行民主整體需要文化、經濟、傳統觀念等長期的轉型方能做到。民主政體的效率更高，但對國民的素質要求也更高。民主體制只是民主體制本身，其“輸入”的質量決定了“輸出”的質量。民主本身也是在發展的。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之下，民主有可能劣化。下面我一一進行解釋。

首先第一點不用解釋，這個已經是常識了。

再説第二點，即所謂“民主政體要與國家能力、行政體制等配合才可以發揮最大作用”。我們用一個通俗的比喻來講，“國家”好比就是個毛坯房，國家能力就好比説你的裝修設計能力，行政體制就好比你對於房間的格局規劃，而“民主”就是那個設計師。那麼很顯然，每個設計師的能力是有差別的。好的家裝設計需要根據自己的需求和周圍的環境來制定，世界上並不存在“民主樣板間”。

具體到現實中來講，類似拉美的很多國家，雖然表面上看的確是“民主”，但是他們的國家能力太弱，根本無法對國家進行有效治理，同時這些國家很多都是在過去一兩百年裏迅速獨立而成為一個國家的，也缺乏成為一個國家的能力。再加上很多國家本身就存在着嚴重的各派系、民族之間的分裂，而很多競選者為了拉票，會可以通過加深鴻溝的方式，來強化派系對自己的支持，如此一來在表面的“民主”之下，其實國家也缺乏統一的行動能力。

然後，這就説到了第三點，“民主體制的轉型容易，但是高效施行民主整體需要文化、經濟、傳統觀念等長期的轉型方能做到”。這方面我們其實可以拿印度作為例子，印度號稱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國家，追溯其歷史也可以説是有着幾千年歷史的文明古國。但是，印度雖然在二戰後成為了“民主國家”，可國家的宗教、文化、傳統觀念等並沒有轉變，這就使得印度的選民在投票的時候，還依然有很強的地域、血緣、宗派的認同，而很難就事論事。

而從另一方面來説，在轉型方面，體制轉型其實是最容易的，就如同印度一樣，一羣人開個會、擬定幾部主要法規，國家的體質就基本定了。但文化、觀念的轉變，是一個需要幾十年乃至於數百年才能完成的事情。而從世界主要發達國家的經歷來看，他們的“民主化”改革大都產生於18世紀中期到19世紀初，而這些國家能有今天的民主體制，大都經歷了100多年的演化。這些“原生”的民主國家尚且如此，對於後發國家來説，想要從前現代的政治體制轉變為民主制，自然也是需要更多的探索的。從世界範圍內的經驗來看，並不存在一個通過一次性的、系統化的改革，就可以徹底斷絕傳統而轉型成為現代的案例——除非這個國家本身就沒有什麼傳統。

接下來就是第四點，“民主政體的效率更高，但對國民的素質要求也更高”。 這個也很好理解，大炮的威力比弓箭大得多，但是想要操控好大炮，你得有數學、化學、物理學等等方面的知識。如果你把大炮交給一羣文盲來操控，它的殺傷力可能還不如弓箭。換個角度來説，如果要説“民主整體”的效率高還是低，應該是以“完全體”的民主進行討論。從人類政治發展的角度來説，“民主制”就是一個社會體制層面的“高科技武器”。當年的紅軍和解放軍、志願軍都已經證明了，充分的軍事民主可以極大程度調動部隊的積極性和能動性，甚至可以與美軍這樣的強大對手抗衡。

當然，從前面的例子中可以看到，諸如印度等國家的問題，最典型的就是雖然有民主整體，但整體效率不高，而其根本在於印度過快的轉型缺乏社會組織層面的變革。這也是現實中很多國家都面臨的問題。如何解決這個問題，一般來説有兩種思路，其一是類似印度這樣，先強行轉彎，然後等社會、文化慢慢跟上來，其二則是先按照當下的整體情況設計政治體制，然後慢慢推動體制變革。這二者的區別在於，前者雖然民主，但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無法實現對於資源的高效利用，反而效率低；後者雖然經常被稱為“威權體制”，但能夠相對更好的實現對資源的利用，發展速度更快。

知道了這個，也就明白“民主體制只是民主體制本身，其輸入的質量決定了輸出的質量”是什麼意思了。一個“現代國家”與“古代國家”的不同，是現代國家要儘量剝離人身上附加的血緣、族羣等因素，使人成為一個“獨立自由的人”。但古代國家向現代國家的轉型過程很漫長，這導致很可能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民眾並不具備進行高效的民主決策的能力。套用前面的例子來説，炮是好炮，但是你找一羣半吊子來操炮，炸膛也沒什麼奇怪的。

而再下面説的“民主本身也是在發展的”，美國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在1900年代的時候，美國雖然是世界第一大工業國，但當時美國奉行的是依然是“小政府”的體制，財政收入僅佔GDP的5%，甚至不如今天很多極度落後的非洲國家。而今天，美國的財政收入佔到了GDP的近40%。很顯然，對於一個國家來説，錢多了，政府自然也就能變大了——今天美國政府的僱員人數和比例較100年前可以説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無論是100年前的美國還是現在的美國，都是公認的“民主國家”——雖然那個時候美國不太願意提“民主”倆字——可2000年代的美國跟1900年代的美國，在體制層面上變化又非常大。所以，“民主”的問題實際上可以通過發展本身來解決，或者説隨着社會的發展，可以給“民主”打很多的補丁。

最後要説的，就是“在特定的時代背景之下，民主有可能劣化”的問題。這個其實也很好理解，如同前面所説，作為“高科技武器”的民主，對於使用者的能力與水平有較高要求，而現實中的政治並不是在真空狀態下運行的，它會受到很多因素的影響。好比如説，我設計這門炮的時候，給這門炮設定的最低室外使用問題是零下40℃（只是舉例，軍迷別槓），那麼萬一有一天全球降温，氣温降到了零下60℃，那時候這門炮該怎麼用呢？到底要加多少藥包才能打出炮彈？劇烈温差會不會讓炮管出現問題？這些都是考驗操作者的經驗與膽識的地方。所以，解決問題的從來不是“炮”，而只有人與炮結合起來，才可以發揮炮的威力。

“民主的劣化”，更直接也是最常見的表現形式之一就是民粹主義。對於這一點無需多做解釋，這也成為常用來攻擊民主的理由之一。但如果我們換一個角度來看，任何一種政治體制都必然會有其弊端，壞了的大炮戰鬥力還不如弓箭和步槍，可弓箭和步槍也會壞。在大炮壞了的情況下，那些人再想辦法造弓箭和步槍也不難，可對於使用弓箭的人來説，想要造出一門炮，那可就難度太高了。

以上的這些觀點，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制度是要有人來設計和執行的，“民主”與“效率”沒有必然聯繫，既不存在萬能的“民主樣板房”，也不存在裝修好了就不需要維護的“民主”房子。但從整體上看，哪怕是今天被一些政治學者所批評的“威權體制”，其實其“民主”的程度和資源利用、國家治理的效率也比封建時代提升了非常非常多。在這個角度上説，“民主”反而是高效的。

最後的最後，補充一句：生產力與生產關係之間是有強相關性的，不需要拿古希臘、羅馬時代的民主來作為“民主”效率的證明，因為現代“民主”制度的前提就是人與人的平等，而在那個絕大多數國民都是奴隸的時代，所謂的“民主”跟今天並不是一個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