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VB這兩年：黎瑞剛做了什麼，想要什麼_風聞

兩年的大手術。

黎姿醫美痕跡很多的臉、鄭秀文50多歲健美的狀態、劉嘉玲一如既往的“女王”架勢……時間已經過去快兩週，這些“舊聞”依舊在被拆解、熱議。這些女明星華服出席的，是有“亞洲Met Gala”之稱的香港“K11”之夜。

這場盛宴，也是時尚博主們的狂歡，時尚博主gogoboi説“近10年來，香港時尚水平一直被內地甩開18條街，所以什麼‘亞洲版Met Gala’，我一開始是完全不信的……但看了紅毯上這些熠熠生輝的華服，我是真的服氣了，這可能是今年國內最精彩的一場紅毯，甚至沒有之一。”

説完這場熠熠生輝的盛宴，gogoboi緊接着盤點了今年TVB台慶的紅毯，認為“國內最強和最差的紅毯都在香港”，“從沒見過一場活動能散發出如此強烈的‘日薄西山’之感……那些在內地紅毯已經絕跡了的死亡配色和離奇醜衣服，都在港島的紅毯成功再就業。”

“日薄西山”，似乎是近些年裏TVB時常有的疲態。

除了gogoboi説的台慶紅毯，還有被各種綜藝致敬的“情懷”，新的劇集或綜藝裏出現的“老面孔”，幾十年如一日的場景和道具。觀眾沉睡的記憶會被這些“陳舊”喚起，但似乎也只是再一次被提醒，“回不去了”。

不過在這兩年，一些改變也正在發生，嘗試也在自內而外進行。

今年，TVB和湖南衞視合作了綜藝《聲生不息》，其中出現了兩位“新面孔”，炎明熹和曾比特，前者是TVB去年的選秀節目《聲夢傳奇》的冠軍。TVB出品的紀錄片《無窮之路》本週宣佈在CCTV-9開播，這是繼《歲月風雲》《珠光寶氣》《創世紀》《再創世紀》之後，時隔4年，TVB再度有作品登陸央視，更是央視第一次播出港產紀錄片。

《聲生不息》炎明熹和曾比特

熒幕上閃過的新內容，背後是TVB這艘年久失修的東方快車在內部大刀闊斧地改動。

華人文化集團公司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黎瑞剛，這兩年以TVB大股東的身份，接受過香港媒體兩次專訪，兩次專訪都對TVB現有問題直言不諱。去年的採訪裏，他一開始就直接表示，“TVB現在的情況，我是不滿意的，而且我非常不滿意。”

今年的採訪一開始，他先回顧了去年那個聽起來“火氣有點大”的採訪，“那次來香港我花了不少時間深入到TVB業務深處，開始意識到問題很大，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和許濤（TVB董事局主席）商量，必須要對TVB進行一些大手術了……其實我講的還是挺客觀的，我看到的問題比我講出來的其實更嚴重。”

當被問到大概要多久的時間才可以調整完成整個方方面面，黎瑞剛表示應該在這兩年之內，“這是必須的，不進則退，無功則過，不改則死，沒有時間了。”

大手術

內容產品背後是一個個內容管理者，一個個鮮活的“人”。

要對TVB做大手術，要改變管理方式，人的變動不可避免。黎瑞剛這兩年的採訪中細數了TVB存在的諸多問題，其中就有“內部的管理也存在着很多的問題，山頭林立、諸侯割據、矛盾很多，難以形成合力。”

2019年，TVB曾爆發裁員潮，無線前監製謝英偉就是被裁的一員。有媒體曾報道，2019年12月，播映10年、由他監製的節目《兄弟幫》突然叫停，不是“餘黨（餘詠珊）”的謝英偉，跟導演與副導共5人齊齊收到裁員“大信封”，成為山頭主義下的犧牲者。

還有一些並非因為山頭文化，而是因為TVB對自己的態度而離開的，其中不乏有內地觀眾眼熟的演員。

前TVB演員邱萬城出演過《三岔口》《槍火》等電影，今年出演的電影《正義迴廊》，香港票房逆襲了《黑豹2》，以超3500萬的票房成績躋身香港Ⅲ級片歷史票房榜第3位。他今年在接受採訪時透露，當年TVB找他續約的條件，是“減薪10元”。

《正義迴廊》

為什麼要對一個想續約的員工斤斤計較10元？他推測，對負責續約的同事來説，他們如果成功削減了薪水，辦公司省錢，便是立功。

TVB的這種斤斤計較，黎瑞剛在今年的採訪中也總結了背後的本質：守成心態。只講控制成本，不思考戰略，沒有發展眼光，一路慣性，不佈局未來增長動力。“表面看起來挺好，股價也不錯，但內部已經老化了，衰退了，只顧眼前，不顧未來，沒有足夠投入資金資源，去跟上傳媒發展的變局，就沒有未來了，等到新的大風大浪一來，就發現原來的動力系統已經完全跟不上了。”

這種守成，也反映在了一些很具體的地方：TVB內部的製作管理和藝人管理，還是“三聯單”的傳統開發票操作，一張單據，底下墊着兩張藍色油印紙，在正本單據上寫字，藍印紙就可以複印到下面的兩張副本單據上，一張給製作部，一張給藝員部，一張給人力資源部，各自回去登記。但在如今這個電子數據管理的年代，內地許多製作公司已經有了自己研發的數字化管理系統。

類似的細節還有：TVB辦公室已經20多年沒有裝修過了。黎瑞剛在香港時與製作部負責人談話，對方説現在台裏的數碼話筒只有2個。“我已經離開內地電視台很多年了，內地一個多頻道的大台幾十個上百個這樣的數碼話筒總會有吧。”

可見，在TVB近二十年的時間裏，管理層的錢並不願意給到能駛向未來的動力系統上，不論是報銷單這樣的細節，還是作為內容主體的人。在這樣守成心理下，以高效率的投入產出比而不是內容質量來衡量作品，也成了過去這些年裏拍攝的常態。

近幾年，不少TVB藝人跳槽到新晉崛起的Viutv，媒體總愛問藝人們兩個平台的差別。演員黃德斌就坦言在ViuTV拍劇準備時間比較多，“在這裏拍劇的溝通時間很充足，能令到整個人沒那麼累啦，因為不用説日接夜夜接日的拍劇，酬勞方面當然是多了，還是不説這個了！”

針對這些問題，TVB做人員上做的大手術，首先是在高層上，請回了“孃家”是TVB的曾志偉和王祖藍。兩人在內地、香港兩地都有豐富的資源，與內地的製作力量都有良好密切的聯繫。曾志偉的影響力更是輻射了整個香港娛樂圈。

二人回巢後，不少藝人靠着他們的刷臉“回巢”，比如梁思浩、錢嘉樂等等。他們還帶回了先進的綜藝模式和大數據系統，和成熟的後期團隊。內容的革新帶動了人才的流動，“我非常可喜地看到，綜藝製作團隊出現了不少新人。從TVB流失的人才，現在有不少迴歸TVB。另外從市場上又有不少新人加入到TVB。”黎瑞剛在採訪中説。

在做出人員上的變動後，這兩年的TVB也建設了一些真正面向未來的業務，比如互聯網電商以及流媒體業務。

TVB早就開始做電商業務Big Big Channel，但現在已經關閉了。去年，TVB收購了電商團隊士多及鄰住買的母公司75%股權。在2022年中期業績數字中，TVB電商業務已經佔集團收入25%；收入由港幣1,700萬元激增超過27倍至港幣4.6億元。

電商以外，TVB的新媒體業務myTV SUPER也有了增長。付費用户增長迅速， 2022年上半年串流業務，整體收入港幣1.7億元，每月活躍用户人數則維持在180萬。

比起幕後的調整，觀眾更有感知的還是台前的內容。

此前的TVB綜藝，多數為室內低成本的美食綜藝，被觀眾吐槽“都是炒菜節目”。去年開始，曾志偉、王祖藍在TVB推出了一系列有着內地IP綜藝影子的項目，如首個配音比賽明星真人秀節目《好聲好戲》，模擬案發現場讓明星來真探的《死因有可疑》等等，如今《好聲好戲》也有了續集。

《好聲好戲》

去年大獲成功的《聲夢傳奇》，TVB也趁熱打鐵，在今年量身打造演唱會和多個衍生節目，包括劇集《青春本我》和節目《聲夢Junior》，後者延續《聲夢傳奇》精神，為介乎11至15歲且有志於演藝的青少年提供歌舞訓練機會。

劇集內容上，TVB也在追趕時下社交媒體流行的劇集類型。今年的台慶劇《美麗戰場》被戲稱為“港版《頂樓》”，劇情反轉多，節奏快，在社交網絡上的話題性很強，首周話題貼聲浪突破1萬，是2021年4月以來TVB黃金時段戲劇首周聲量第二高。My TV Super也請來了王晶拍攝“港版《華燈初上》”《一舞傾城》，或想借勢這個IP的流媒體熱度。

這些大手術，本質都是為了煥新55歲TVB的面貌。當一個內容平台與陳舊劃上等號，就意味着主流消費羣體的離開，這也會影響到廣告主的決策。有品牌方就曾在接受香港媒體採訪時表示，不投TVB是因為收視人羣中年輕人羣佔比不高。而這兩年不論是劇集還是綜藝，TVB都在努力往“年輕化”靠近。抓住年輕人，才是抓住未來增長的核心動力。

畢竟，曾志偉也清楚，自己的刷臉用不了太久。“藝人的核心訴求就是賺錢，不賺錢，是怎麼都留不住人的。”

香港的TVB，世界的TVB

《聲生不息》，是TVB久違的“開放”。

在很多年的時間裏，TVB是一個自我封鎖的狀態，一度與環球、索尼、華納三大唱片公司因音樂版權問題交惡，這導致多年來三大旗下歌手鮮少出現在TVB，他們的歌曲也很難在TVB被聽到。

曾志偉上任後不久，就宣佈了與三大唱片公司破冰，這才為其2021年真人秀歌唱選秀節目《聲夢傳奇》，還有今年《聲生不息》上楊千嬅、李克勤等人的出現打下了基礎。

黎瑞剛與TVB一眾高層一再強調，TVB一定要成為一個開放的體系， TVB一定要有一個開放平台意識。“TVB以前跟香港娛樂圈、唱片公司互不相干，自我封鎖，我們的台慶節目就象是一個公司的內部年會，這是不健康的。TVB向香港娛樂圈開放，向內地優質內容開放，也向國際同行開放。”

《聲生不息》

“開放”首先是對自己的“衣食父母”，觀眾們。

去年11月，TVB重啓了停滯多年的觀眾智囊團，請來300位觀眾到現場與一眾TVB高層面對面交流。在現場，有觀眾反映劇集主角年紀太大，有觀眾説希望有更多搞笑節目，還有人建議J2台不要有賽馬節目，對這些問題，高層們都一一做出了回應。

其次，就是對於內地合作的開放。

十餘年時間過去，TVB和內地在綜藝領域，師父和徒弟的身份已經調轉。曾志偉記得，2008年的時候籌劃一檔奧運節目，他帶着一個香港團隊去內地做分享，但這兩年，是香港團隊到內地來學習製作節目的經驗。

黎瑞剛也在採訪裏透露出一樣的意思。“以前我們內地電視都是仰視香港電視的，我那天碰到我們TVB負責音樂的何麗全，當時他們去湖南衞視合作《舞動奇蹟》，都是跑到湖南去當指導的，但是轉眼十多年後呢，你們看今年湖南衞視與TVB合作的《聲生不息》，誰是誰的老師啊？”

TVB與內地流媒體平台的合作，正是TVB後知後覺追趕的方式。一直到2014年《使徒行者》時期，內地視頻平台還僅僅只是播映方，往後，TVB開始了和視頻平台聯合定製，產出了包括《宮心計》《法證先鋒4、5》等多部作品。

《使徒行者》電視劇

但合作產出內容，僅僅只是TVB追趕的方式之一，更重要的，是戰略層面上，把TVB從港島電視台的定位，轉變為全球優質內容的供應商，而不僅僅只是與內地合作時貢獻“懷舊港味”的老師傅。

龐大的內地市場確實香港娛樂產業的賺錢機會，但為了適應內地完全不同的文化生態，反而對香港的創意優勢造成了磨損。“比如用香港商業化的製作模式來對接內地的主題內容，達到商業價值和社會價值的雙贏，但是當這種成功模式被不斷複製，不斷宣揚，香港創意人才在內地的角色也就被固化了，甚至不恰當地講，逐漸成了某種服務型的工匠，掙到了錢，但衰退的是他們的創意。”黎瑞剛總結。

要從這種固化的身份裏解放出來，黎瑞剛認為，近些年來不停為Netflix輸出內容的韓國是一個可以參考的對象。“我們做電視，我們是會想我是做給誰看的，因為你是做給內地看的，你是會就沿着內地市場的需求來走，但是今天你想要往國際走，你最後是要去跟Netflix上的內容去競爭，你跟Disney Plus競爭，你跟Amazon競爭，你要去跟韓國的內容競爭，你的創造力就會被重新調動起來。”

這種與全球競爭的危機意識，不是隻有TVB有。香港的電視人，已經在與這些海外流媒體爭奪觀眾。離開TVB的前高管餘詠珊，成立了一家制作公司，並在採訪中表示，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做好自己。“如果再補努力，香港觀眾夜晚都在看Netflix和迪士尼了，那香港好慘。大家一起努力，保住香港這個地方。”

在香港內容當前的投資環境下，破局思路不一定是大製作。

2019年在內地大火的港劇《金宵大廈》，就是一匹小成本逆襲的黑馬。雖然不是台慶劇，主角陣容也不是內地觀眾最熟悉眼熟的演員，但這部有香港特色的“志怪題材”劇，仍然憑藉優良的製作，在豆瓣被六萬多人打出8.4的高分，在本土收視率也一路走高，並在今年推出了續集。

《金宵大廈》

黎瑞剛則舉了今年小成本，高票房的電影《飯戲攻心》和《正義迴廊》。“題材很新，低成本，但是創意很豐盛，也有票房了。原來感覺好像香港創意沒有了，其實是有的，但是沒發掘出來，他現在是有一點動力，開始啓動，當然，如果你看這些本土的電影，可能題材是好像你説得很多痛點，很多痛點是香港人關注的地方。”

《飯戲攻心》在內地播出時名字是《還是覺得你最好》。在上映的第42天，《還是覺得你最好》內地票房破億，幾天後，則以超7000萬港幣的票房成績，成為中國香港市場華語電影歷史票房第二名。如今，它在香港本土票房還在增長，有望突破8000萬，成為香港影史首部達成這一成績的港產喜劇。

《還是覺得你最好》

《還是覺得你最好》裏，同父異母的三兄弟一直住在家裏廢棄的叉燒廠。大哥堅持“屋在，爐在，老爸在”，不打算賣掉這棟老宅，雖然其他兩兄弟一直在勸説他把房子賣了，改變現在的生活。三兄弟也因為“同在屋檐下”，惹出了不少笑話。

在電影即將進入尾聲時，大哥終於決定賣掉這套老宅。一天，喝完酒後的他，隱約中見到了去世多年的母親。談起這個他守護多年的叉燒廠，母親説，住夠了，就走吧。

“打開門，走出去，去遠一點！”

文｜符瓊尹

編輯｜周亞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