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丨最慘世界盃東道主,卡塔爾輸了嗎?_風聞
橘猫看球-橘猫看球官方账号-CFA和CPA持证者从金融财务角度解读商业足球2022-12-19 10:43

2005年11月17日,卡塔爾阿斯拜爾室內體育場舉辦了隆重的開幕儀式,藉此向全世界宣佈阿斯拜爾體育學院的誕生,還把貝利和馬拉多納兩大球王都請到了多哈,為“歷史第一人”稱號爭得不可開交的兩人微笑相擁。
如今馬拉多納已仙逝,貝利重病入院,由阿斯拜爾培養出的球員代表卡塔爾首次參加世界盃,坐擁東道主之利卻在小組賽中三戰皆墨,刷新了世界盃主辦國的最差成績。鑑於下屆起世界盃將進行改制,每組可能只有3支球隊,卡塔爾創造的“記錄”有望就此封存。
17年磨一劍卻淪為笑柄,卡塔爾人真的輸了嗎?

馬拉多納、貝利兩位球王相聚多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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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周邊的幾個鄰居一樣,在上世紀70年代宣佈獨立前,卡塔爾作為 “保護地”經歷了英國近百年的殖民統治。如今中東國家對外籍勞工採取的卡法拉制度遭到國際社會批評,這種“現代奴隸制”正是由上世紀20年代管理巴林的英國官僚發明。
直到上世紀初,卡塔爾當地居民主要以捕魚採珠為生,英國人並沒有閒心推進當地的現代化。卡塔爾地處熱帶沙漠氣候,不具備發展農業的條件,更不用提工業了,當時的多哈只是個小漁村,貧窮籠罩着整個國家。
一切隨着石油的發現迎來轉折,1939年第一口油井打出,一個生活在中世紀的國家突然擁有了與其發展程度不匹配的財富。建國後,卡塔爾大力發展天然氣開採,這個面積只有青島大的小國擁有了全球10%以上的天然氣儲量,僅次於俄羅斯和伊朗排名第三。

卡塔爾是真正的“彈丸之地”
當然,靠油氣資源暴富的海灣國家都有着深切的危機感,資源總有用完的一天,如何改善國內經濟結構,逃脱“資源詛咒”,是中東政要們的重要課題。
卡塔爾的覺醒始自1995年,當時的王儲哈馬德趁父親出國休假之時,來了一出中東版“宣武門之變”,提前登上王位。這位畢業於英國桑赫斯特皇家軍事學院的新埃米爾思想前衞,主張改革,他的王妃穆扎更是擁有敏鋭的商業頭腦,長於對外投資。
在這對夫婦的執掌下,卡塔爾在各方面取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發展液化天然氣產業,實行新聞自由並設立半島電視台,積極承辦大型國際會議和體育賽事,不斷開拓全球投資版圖,可謂中東版“貞觀之治”。2013年,哈馬德宣佈將王位傳於王儲塔米姆,這次生前遜位也是阿拉伯世界首例。

塔米姆、穆扎和哈馬德一家
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數據,2022年卡塔爾人均GDP達到8萬美元,是中國的6倍,排名世界第5,超越新加坡成為亞洲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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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慮到自身特殊國情,金融、交通、旅遊和文化等第三產業被卡塔爾立為未來產業升級的重點方向。足球作為世界第一大運動,成為卡塔爾向國際輸出軟實力、擴大影響力的絕佳平台,從二戰時期的法西斯到如今的石油富豪們, “體育公關(Sportswashing)”這招屢試不爽。
2003年,俄羅斯石油寡頭阿布拉莫維奇收購英超切爾西,開啓了歐洲足壇的新時代。同一時間,一個油氣國家也開始在足球上下功夫。
2001年,卡塔爾在韓日世界盃預選賽上被中國隊踩着出線,又目睹韓日在之後的正賽中創造佳績,深深地刺激了屢次衝擊世界盃無果的卡塔爾人。世界盃結束後,卡塔爾開始發揮“鈔能力”,試圖彎道超車。

02世界盃預選賽國足對陣卡塔爾
為了迅速提高競爭力,卡塔爾瞅準國際足聯當時的政策漏洞,直接將歸化對象瞄準了從未入選過祖國代表隊的一線球星,首批談妥的人選便讓人驚掉下巴,大名鼎鼎的“球形閃電”、德甲金靴埃爾頓赫然在列。
歸化戰略並非卡塔爾首創,但明目張膽地拿錢“買”人,卡塔爾卻是第一個。2004年3月,卡塔爾宣佈埃爾頓等三名巴西球員入籍成功,時任卡塔爾主帥特魯西耶的名單上還有迪卡尼奧、伊斯梅爾等名將,如能按計劃歸化,別説打入世界盃了,躍居世界一流都指日可待。
當然,後面的故事我們都知道了。這種行為招致足壇各界的強烈反對,國際足聯迅速出台規定,要求非血緣歸化球員必須在入籍國家持續居住兩年(後改為五年)以上才可代表其國家隊出戰。埃爾頓和卡塔爾人的世界盃夢就此作罷。

“球形閃電”差點成為國足的對手
卡塔爾並沒有就此放棄歸化道路,他們在國內聯賽重金招攬優質外援,除了瓜迪奧拉、巴蒂斯圖塔等來“養老”的巨星,還有以烏拉圭人塞巴斯蒂安-索里亞為代表的的青年才俊。
2004年,只有21歲的塞巴斯蒂安來到卡塔爾,兩年後被歸化參加了多哈亞運會,之後的生涯裏代表卡塔爾國家隊出戰123場打入40球,老國足球迷應該能記得當年被他支配的恐懼。
但光靠“僱傭兵”們還不足以把國家隊託進世界盃,這結論是不是聽着有些耳熟?

國足苦主塞巴斯蒂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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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塔爾人沒有把雞蛋都裝到同一個籃子裏,畢竟不是每個僱傭兵都像塞巴斯蒂安這麼厚道,拿錢就辦事兒,一辦就是十年,建立本國高質量青訓培養體系才是成功的關鍵。
回到文章開頭,阿斯拜爾體育學院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應運而生的。錢不是問題,學院的硬件和師資做到頂級自然不在話下,問題在於,人從哪來?
去掉數量龐大的外籍勞工,卡塔爾實際公民只有30多萬,生活條件優渥,養尊處優,很難提供一支高水平精英球隊所需要的人才庫。想要擴大選材面,唯有“借蛋生雞”——從別處蒐羅有體育天賦的苗子。

阿斯拜爾青訓學院
整個阿拉伯地區和“黑非洲”為卡塔爾足球提供了巨大的選材池,每年阿斯拜爾的球探們都會考察數以萬計的小球員。通過層層選拔的少數幸運兒進入學院後便衣食無憂,心無旁騖地接受專業訓練。這些學員多為穆斯林,便於融入當地文化,對卡塔爾有歸屬感,已不能用狹義的“歸化球員”定義。
一流的財力締造一流的培養體系,加上擴展後的人才庫,就是一流的“精英體育”,這才是卡塔爾足球的本質。如今的卡塔爾國家隊以莫埃茲-阿里、阿費夫這些阿斯拜爾優秀畢業生為主,佩德羅-米格爾、胡希等成年歸化球員為輔,絕非簡單的歸化戰略。
值得一提的是,阿斯拜爾並不只培養足球運動員,2020東京奧運會跳高冠軍巴爾希姆同樣出自阿斯拜爾。這位亞洲跳高紀錄保持者出生在多哈的一個蘇丹裔田徑世家,他的弟弟、出生在喀土穆的瑪莎勒-巴爾沙姆成為了一名門將,出戰了卡塔爾的後兩場小組賽。

來自蘇丹的巴爾希姆兄弟
更有代表性的案例是卡塔爾的當家前鋒阿里,這位26歲的亞洲盃最佳射手7歲時便被球探發掘,從蘇丹跨越紅海來到阿拉伯半島,一路接受阿斯拜爾的培養,2014年隨卡塔爾U-19獲得亞青賽冠軍,並在淘汰中國“95一代”國青的比賽中斬獲進球。
阿里的成長曆程享受了阿斯拜爾最好的資源,2012年多哈體育城(Aspire Zone)基金收購比利時俱樂部歐本作為人才基地,阿里就是在U-19亞青賽後由此登陸歐洲。在歐本青年隊鍛鍊一年後,2015年阿里加盟了奧地利二級聯賽球隊林茨。
同年,阿斯拜爾收購西班牙三級聯賽球隊萊昂文體,2016年初便將沒能在奧地利站穩腳跟的阿里召喚來。雖然成為第一個在西班牙聯賽進球的卡塔爾人,阿里也沒能長留於此,半年後便回到卡塔爾加盟杜海勒。

阿里在2019亞洲盃上一鳴驚人
與阿里同齡的2019亞洲足球先生阿費夫也有類似的留洋經歷,以歐本為大本營輾轉於比利亞雷亞爾、希洪競技等隊,成為西甲首個卡塔爾球員,雖然最終的歸宿同樣是本國聯賽,能成長為亞洲頂級球員,這些磨練必不可少。
不光是球員,卡塔爾對教練也有長遠規劃。雖然在本屆世界盃出了“洋相”,菲利克斯-桑切斯對卡塔爾國家隊的塑造有目共睹,46歲的西班牙人早在2006年就從拉瑪西亞轉投阿斯拜爾,曾執掌卡塔爾U19、U20和U23國家隊,可以説一手帶出了阿里這批球員。
2018世界盃預選賽後接過國家隊帥位的桑切斯對球隊進行了激進的更新換代,在這個世界盃週期裏,卡塔爾踩着亞洲霸主日本首捧亞洲盃冠軍,並在2021中北美洲及加勒比海地區金盃賽中打入四強,這些成績都不該被三場比賽的糟糕表現抹殺。

卡塔爾對陣荷蘭首發球員的血統統計
桑切斯已經創造了卡塔爾隊主帥在位時長的紀錄,也許明年他還有機會率隊在本土亞洲盃上力爭衞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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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搞好本國足球的慢工程,直接從體育世界買影響力自然見效更快,卡塔爾的近鄰阿聯酋早先幾年為海灣國家們打了樣。迪拜酋長國最擅長利用體育做文章,早在1996年便創立了世界上最昂貴的比賽——迪拜賽馬世界盃,1989年創辦的迪拜高爾夫沙漠精英賽和1993年創辦的迪拜網球公開賽都成為世界知名賽事。
2001年,來自迪拜的酋長航空高價贊助了還未成長為英超豪門的切爾西,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皇家馬德里、AC米蘭、阿森納、本菲卡等豪門陸續成為“酋長航空宇宙”的一員,酋長航空還冠名了阿森納新主場和歷史最悠久的足球賽事英格蘭足總盃。
2007年,迪拜主權投資基金一度有意收購利物浦,可惜交易未能成行。之後金融危機來臨,迪拜經濟遭受重創,阿布扎比借勢取代迪拜在阿聯酋內部的主導地位,也完成了迪拜未竟的事業——2008年收購英超球隊曼徹斯特城,並將其打造成頂級球隊。

15年後迪拜酋長再次和利物浦傳出緋聞
步近鄰後塵,卡塔爾也開始舉辦網球、高爾夫頂級賽事。不甘心只做模仿者,他們的野心更大,先是2006年亞運會小試牛刀,成為歷史上承辦該賽事最小的國家,隨後在2008年大膽參與2016夏奧會的申辦,因氣候原因無緣進入正式候選名單。
夏奧會短期之內申辦不成,卡塔爾又把目標對準了影響力不亞於奧運會的國際足聯(FIFA)世界盃。2010年12月2日,卡塔爾出人意料地擊敗美國拿下2022世界盃舉辦權,多年後前FIFA主席布拉特爆料稱,前FIFA執委普拉蒂尼受到時任法國總統薩科齊的施壓,臨時變卦改為支持卡塔爾。
回看當年,法國和卡塔爾的關係確實不一般。哈馬德是薩科齊2007年上任後首個訪問法國的阿拉伯國家元首,之後幾年卡塔爾頻頻向法國開出客機、戰鬥機訂單,法國方面還向卡塔爾投資者出台了税收優惠政策。

薩科齊與哈馬德
這也從某種程度上解釋了,為什麼卡塔爾體育投資基金在2011年沒有選擇收購更有關注度的英超、西甲、意甲俱樂部,而是五大聯賽末尾的法甲球隊巴黎聖日耳曼,據傳薩科齊還是“大巴黎”的球迷。
之後的故事和阿布扎比財團收購曼城一樣,一支普通球隊在熱錢的助力下迅速蜕變成國內聯賽班霸,並向歐冠最高榮譽發起一次又一次衝擊。略有不同的是,卡塔爾人對巨星效應的追求達到極致,2.2億的內馬爾,1.8億的姆巴佩,天價年薪的梅西,甚至不惜破壞陣容平衡。
有意思的是,今夏姆巴佩續約鬧得沸沸揚揚,起到決定性作用的竟又是法國總統,只不過由薩科齊換成了馬克龍,值得動用這層關係,足見卡塔爾人對大巴黎的重視程度。這種不計成本的投入也獲得了回報,梅西、姆巴佩會師決賽,阿什拉夫率領摩洛哥創造非洲歷史,黯然出局的內馬爾也有上佳表現,卡塔爾人的球隊堪稱世界盃最大贏家。

卡塔爾世界盃決賽上演大巴黎德比
尾聲
無論是外界匡算的2200億美元(所有基建投資),還是卡塔爾自己公佈的65億(球場建設投資),本屆世界盃的代價都是天文數字,這還沒算上對阿斯拜爾、大巴黎的投入。置身事外的我們很難不發出疑問:為一項運動花這麼多錢值得嗎?
回到2017年,沙特阿拉伯與卡塔爾交惡,聯合周邊各國形成包圍,對其實行外交孤立、交通封鎖和貿易禁運。卡塔爾一度連建築材料都無處可買,本屆世界盃配套設施不夠完善,這口“鍋”沙特也要分一點。這種封鎖一直持續到去年,也讓本就自古依賴國際貿易的卡塔爾人認識到,廣交朋友有多重要。
我們可能很難理解,一個產業結構註定嚴重瘸腿的國家該如何立足於世。比起王公貴族的虛榮心,對足球的大筆投入更體現了卡塔爾人對未來的焦慮,畢竟他們“窮”得只剩油了。在油氣枯竭之前,卡塔爾還會繼續對外樹立開放的“人設”,為第三產業發展奠定基礎,建立外交新局面,花錢再多又何妨?

中東政要們在開幕式上化干戈為玉帛
卡塔爾對足球長期規劃、久久為功的背後,是一項運動被提到國家戰略高度時應到的待遇。我們如今已經很少能體會到體育和國家命運綁定的滋味,足球對我們來説只是眾多娛樂方式裏的一種,不知道這是幸運還是不幸。
卡塔爾通過足球讓全世界記住了自己,再也沒有人敢忽視這個彈丸小國,他們還摩拳擦掌,計劃申辦2036夏奧會。面積超過1400平方公里、人口接近5億的阿拉伯世界也通過本次世界盃走到了人們的視線裏,謀求與其財力匹配的世界影響力。
卡塔爾之後,沙特也開啓了自己的2030戰略,收購英超紐卡斯爾聯,聯合申辦2030世界盃。海灣國家和足球的故事,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