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巴佩24歲了：少年得志的冠軍與最慘烈的敗北之後_風聞

今天基利安·姆巴佩滿了24歲。

如果前天能拿到世界盃，那，個人第二屆世界盃而且是六十年來第一次衞冕、平羅納爾多的8球金靴獎、史上第二個世界盃帽子戲法這些傳奇表現，大概是前所未有的24歲生日禮物了。

然而，沒實現。

前天我説，我覺得這是最好的結局：姆巴佩證明了自己，梅西（與迪瑪利亞）則完滿了。

畢竟姆巴佩所缺的不是世界盃，而是世界對他強大存在的認知。

姆巴佩昨天推上説了Nous reviendrons.我們會回來的。

於是讓我覺得，這個結果，不止對阿根廷對梅西是好事；對姆巴佩，對足球，都可能是好事了。

我第一次親眼看到姆巴佩，是2018年3月底，波爾多大西洋體育場，巴黎對摩納哥的聯賽盃決賽。

那天那段的記錄——注意下面這些都是四年九個月前的事了，當時姆巴佩還沒拿世界盃。

在巴黎西郊，巴黎聖日耳曼的訓練基地，助教卡馬拉説：

“我們要耐心點；姆巴佩還年輕，我們會一點點加強他的戰術地位；他還在適應城市，他還在學習如何與全隊搭配，這是他第一年來巴黎；按照計劃，他會成長得很穩健的。”

在凱旋門旁的法國足球甲級聯賽總部，我問總裁先生：“法國歷史上的巨星，最後都會效力於別處：普拉蒂尼為尤文圖斯而戰，坎通納去曼聯，齊達內的巔峯在馬德里度過，亨利是阿森納之王；現在格里茲曼和博格巴也都在國外；下一個法國之王會是誰呢？”

總裁先生答：“姆巴佩。巴黎聖日耳曼現在的旗幟是內馬爾，但姆巴佩，嗯……所以，留下他，很重要。”

在波爾多大西洋球場，我問德約卡夫。“您作為法國曆史巨星以及國際米蘭的名將，曾經與齊達內，與羅納爾多這樣的傳奇共事；現在的法國，您看得見哪個球員，有機會成長為類似級別的巨星嗎？”

德約卡夫：“姆巴佩。他擁有一切資質。將他留在法國，很重要。”

3月31日晚，巴黎聖日耳曼對摩納哥比賽開場五分鐘，姆巴佩從右路到中路，一雙脖子下面全是腿的鴕鳥長腿不知怎麼一忽閃，已經奪入禁區；吉里克阻截，姆巴佩倒地；裁判先跑過去，判定沒犯規——然後在滿場球迷譁然聲中，用了現場VAR幫助，確認了錄像，回身一指：點球。

卡瓦尼輕鬆地破門，1比0。

後場角球破壞，姆巴佩回撤到本方30米接球，然後，右路啓動，用一個彷彿閃爍火焰的奔襲開始：那一下彷彿《海賊王》里路飛開了二檔，你難以想象那兩條長腿是用如何的速率在變化；剛過中場線，姆巴佩傳出一腳又長又遠帶弧度的斜傳，直找左側。

——看上去是過了點，中路卡瓦尼還沒跟進呢。

——但是等一下。

——左路，迪瑪利亞已經趕到，恰好在禁區肋部接到姆巴佩這腳詭異之極的傳球，然後：低射，2比0。

下半場15分鐘，阿爾維斯在右翼後場送出一腳看似漫無目的的慢悠悠直傳：沒有機會，沒有空間，彷彿那球該直接出底線；但姆巴佩忽然彷彿超人變身，一個加速內側外切，橫空出世截到了球——當然也就此切斷了自己的空間；在極狹窄的角度，姆巴佩一腳輕推，越過摩納哥守門員蘇巴西奇，擦着門柱滑出底線——差一英尺，就是3比0了。

這是個典型的姆巴佩球：沒有機會，完全依靠他超能力一般的跑動與速度，強行變出了一個機會。

比賽還有5分鐘。巴黎繼續壓前，中場橫向轉移；姆巴佩來到中路，再一次長腿橫拉，一個突刺，彷彿一根針刺破一層塑料泡沫；然後一腳球進禁區，卡瓦尼前插正面拿球，讓過傑梅爾森，倒地低射左路：3比0。

卡瓦尼進了兩球。姆巴佩製造一個點球，助攻了兩球。

姆巴佩每次獨自帶球面對對方單人防守時，像一個自知其卓越天賦的少年，或者説，一個知道“我並不是人類”的怪獸。看着他從一個人類忽然變身金剛狼似的穿越對手時，有種二次元的感覺；與此同時，每次被對手揪倒或纏倒，他都很平靜：他很少生氣，大概是從小習慣了；他似乎已經接受了“我就是會被人針對性對待的，我就是這樣屌”。

姆巴佩擁有兩條長腿，脖子以下都是腿，一旦突破步幅巨大；但他重心又不高，步伐輕盈；他最喜歡的突破方式很奇怪：保持着重心，交叉步橫抹走內線假動作，然後磕球變向，長腿忽然伸出，從對手身旁外側呼嘯而過——這一切順滑柔韌又迅速，彷彿路飛伸出的橡膠腿。而當姆巴佩跑起來時，根本沒人追得上。

他的比賽數據，他的年齡，他肉眼可見的天賦之外，是他身上洋溢出來的天才。都説他像亨利，其實風格並不一樣。亨利擁有曠古罕見的迅速與優雅，步點、節奏、輕盈、迅如閃電；但姆巴佩身上則有着一種小野獸般的奇怪特色。

温格説，姆巴佩很像貝利——風格上，似乎這樣更確切吧。

姆巴佩，貝利。

温格第一次這麼説，是2017年。當時他和Téléfoot的讓·皮埃爾·克里斯蒂安説，姆巴佩可能成為貝利。今年夏天，温格還重提了一次，繼續認為姆巴佩像貝利。

“他輕鬆，聰明，善於表達，有感染力。他會爬得很快，很高。”

既然説到貝利，提一些巧合。

世界盃決賽史上第一個20歲以下進球的球員，1958年貝利。

世界盃決賽史上第二個20歲以下進球的球員，2018年姆巴佩。

這是四年前就眾所周知的了。

本屆世界盃結束後……

貝利世界盃生涯14場比賽進12球。

姆巴佩迄今世界盃生涯14場比賽進12球。

貝利1958年奪冠，1962年因傷只踢了兩場；加林查帶隊讓巴西衞冕，這是貝利的第二個世界盃冠軍。兩次世界盃，兩冠。

姆巴佩2018年奪冠，2022年跟隊到了決賽，亞軍。兩次世界盃，一冠一亞。

貝利世界盃決賽一共進了三球：1958兩球，1970一球。

姆巴佩世界盃決賽已經進了四球：2018一球，2022三球，史上最多。

當然咯，兩屆世界盃下來，貝利兩冠（雖然第二冠只踢了兩場），姆巴佩一冠一亞。但姆巴佩應該還有兩屆可踢。

所以誰知道呢？

説回開頭。

之所以我覺得，這次失利對姆巴佩是好事，是因為……24歲就兩世界盃，連續第三次壓過梅西（2018年1/8決賽，2021年歐冠，這次）奪冠，他的心理會起什麼樣的變化？

而他的技術細節，還沒到那個地步。

我昨天看到的一個英語評論極有意思，他這麼説姆巴佩的“我們會回來的”：

梅西遊玩一遍，拿着世界冠軍回家了；把我們這個世界留下來，接下來十年，面對姆巴佩這個憤怒的猛獸？！

這麼説有點過激，但在24歲這個年齡，奮戰之後的敗北，可能好過過早圓滿的勝利。

——過早得到了一切，可能導致的不好後果，看過26歲之後大羅和26歲之後小羅的諸位，一定知道我的意思。

至於姆巴佩輸掉之後的雄心/野心，倒不太需要懷疑。

2020年歐冠決賽輸拜仁後，下一年他聯賽31場27球，歐冠對巴薩帽子戲法，對拜仁兩場三球。

2021年歐洲盃遲疑的點球失手，被法國媒體萬人嘲；前天世界盃決賽三個點球，都打同一側不帶猶豫的。

倒是他進步的方向吧……

反擊進球能力不多提了。陣地戰有球踢法雖然略單調——左肋不能內切就要突底線倒三角——但也夠用。代表巴黎至今237場190球82助攻還是上季法甲助攻王——進球巴黎隊史第二次於卡瓦尼，助攻次於迪瑪利亞和蘇西奇，甚至歐冠方面已經是隊史進球王和助攻王。

是差哪兒來着？

英格蘭對法國那場前，波切蒂諾那段話點醒了我。

那段他對比姆巴佩和凱恩，説凱恩在串聯中前場方面極為卓越，但凱恩很習慣拿球，即便他最大的威脅在禁區裏。而姆巴佩很習慣不拿球，甚至可以5分鐘、10分鐘地遊離於比賽之外；但只要給他一點機會，他就可能改變比賽。

這段話既是姆巴佩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

世界盃決賽，姆巴佩97秒兩個進球扳平比分，是所謂“一點機會，就改變比賽”。從80分鐘到加時賽結束，法國的踢法是窮兇極惡地，一羣替補瘋狂跑動，姆巴佩狂野突襲。

這踢法肉眼可見地嚇人，但不是常規踢法。

所以在世界盃決賽前，雖然姆巴佩進5個球，但看球的都知道：法國隊組織大局梳理局勢的，是格里茲曼。

姆巴佩則負責每次拿球，就創造點什麼、爆破點什麼——其他時候，可以遊離於比賽之外。

比如對波蘭，除了進二球助攻一次，他出鏡率並不高。

用貝利舉例的話，1958年他可以放心衝殺，因為背後有迪迪和瓦瓦。1970年世界盃他只進四球，不如1958，但公認的那屆貝利是集大成表現：

不止因為他拿了第三個世界冠軍，還因為他轉型成了那支巴西的進攻樞紐。

就像我念叨的：

姆巴佩兩屆都穿的法國10號，格里茲曼兩屆都穿的法國7號。但作用上，姆巴佩一直是7號位作用，格子更像10號——題外話：格子愛穿7號是因為他從小喜歡貝克漢姆——但以後，真想要“Nous reviendrons”，姆巴佩得試圖學着當個10號。不一定真踢10號去，但他得在“97秒改變比賽局勢”和“5分鐘10分鐘遊離於比賽之外”之間，找到個平衡。

當然這也不是我們需要思考的問題：他的球商，他應該懂。

媒體都渲染他喜歡C羅，但他從小的偶像，三個：

齊達內、小羅、C羅。

他小時候，喜歡齊達內到這地步：跑去邦迪——他出生的地方，巴黎東北邊——本地的理髮店，“給我來個齊達內的髮型！”

理髮師：“他那是禿了！”

齊達內24歲那年剛從波爾多到尤文圖斯，距離他世界盃震驚世界還有兩年，距離他一頭頂倒馬特拉齊拿到世界盃亞軍還有十年。

姆巴佩24歲的今天，一個冠軍一個亞軍，齊平貝利的12個世界盃進球。

他已經有了榮譽和教訓，品嚐過了年少成名的勝利和最苦澀的敗北——19歲跟隊決賽進球拿世界冠軍，這經驗只有他和貝利享受過；世界盃決賽帽子戲法丟掉冠軍，他獨一份。

他還有一些時間，或者説，許多時間。

在髮型變成齊達內那樣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