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銘:新冠管控放開之後,應該做什麼?_風聞
哲就-2022-12-20 17:22
轉自公眾號“饒議科學”,作者王立銘。
新冠管控政策的放開是大勢所趨,必然且應該發生。特別是在2022年奧密克戎變種出現之後,實現動態清零技術上就只剩下一個可能性,即通過高強度的核酸普測快速發現疫情苗頭,在一地有幾十例甚至幾例社區傳播時就通過高強度管控措施。姑且不論是否總是管用,這種模式無法在高流動性、高交互性的現代社會中長期持續。
但當前局面下一個巨大的風險是,很多人(包括部分參與決策的人)帶着一種輕鬆的、不切實際的幻想進入放開模式的。事實上,美歐過去三年的經驗教訓在反覆的説明,開放模式也會面臨長期、持續、嚴峻的挑戰:
A/在普遍接種疫苗背景下,奧密克戎變種的感染重症率和病死率已經下降到和季節性流感類似的水平(一個較為樂觀的估計是0.3%、0.1%)。但其傳播能力遠超過季節性流感,感染人羣基數也因此遠大於季節性流感,因此對人羣健康的威脅程度、對衞生系統的壓力,都遠大於季節性流感。美歐各國的數據表明,奧密克戎變種帶來的住院、ICU、死亡人數甚至超過了之前致病性更強的德爾塔毒株。國內外多個模型模擬的結果也提示,放開後第一波感染中,數十萬人級別的新冠死亡難以避免。奧密克戎絕對不是某些專家口中的“小感冒”,也不應該單純用病死率一個數字來理解其威脅。
B/奧密克戎的威脅也並不僅僅是直接感染的威脅。因其極強的傳播力,奧密克戎勢必在感染高峯中產生嚴重的醫療資源擠兑,這不光體現在大量患者需要就醫,也體現在大量醫護人員因病缺勤。更危險的是,醫護人員的感染和帶病工作,將進一步帶動奧密克戎在醫療機構和老人照護機構中的傳播,嚴重威脅這部分高危人羣的健康,加劇醫療資源的擠兑情況。各國數據也表明,2020-2022年產生的超額死亡人數往往顯著高於(甚至倍於)新冠直接死亡人數,原因正在於此。
C/新冠後遺症的問題並不應該忽略。最近國內專家的口徑開始趨於認定新冠不存在後遺症、或後遺症主要是心理壓力過大導致,這和世界各國三年來的研究結論根本矛盾。以美國老兵事業部的多個大規模研究為例,新冠感染(包括奧密克戎感染)能夠顯著提高全身各器官各種疾病的發病率,顯著提高患者全因死亡率。一個粗糙的估計也許是,新冠普遍感染之後,全社會整體醫療負擔將會有10-30%的提升,且將長期持續。這意味着醫療系統的壓力、各類疾病患者就醫的困難、醫保開支的負擔會持續長期增加。
D/新冠反覆感染的問題也需要非常警惕。最近全社會瀰漫着一種反正都要陽、早陽早好、陽了就能解脱的氣氛,和美歐2020年不少年輕人搞新冠派對的心態別無二致。這本身當然是一種完全可以理解的社會情緒,但實際上,新冠能夠反覆感染早已是學界共識,在奧密克戎出現後,報道的重複感染率已經突破5%(實際數字只會更高。在未來,能夠突破現有人羣免疫保護的新變種只會層出不窮,人羣的重複感染將是大概率結局。特別對於新冠高危人羣來説(老年人、基礎病患者、孕婦等),反覆感染將大大提高其罹患重症的可能性。
E/不能存在“新冠越變越弱”的錯誤預期。在新冠廣泛傳播和感染後,新冠病毒向着更強的免疫逃逸方向進化是可以預期的,但沒有任何理論和實驗證據,可以證明和預測新冠病毒將會向着毒力越來越弱的方向進化,這是對進化論的根本誤解(trade-off進化、短視進化都提供了更合理全面的解釋)。在真實歷史中,也絕不是每種人類病原體都在朝着獨立越來越弱的方向進化。天花病毒和脊灰病毒的毒力遠超新冠病毒,但兩者在數千年進化歷史上並未展示出明確的毒力下降,甚至在局部時空還有毒力上升的現象。
從清零模式到放開模式的切換不僅僅是管或者不管、測或者不測、報道或者不報道的區別,其背後需要有一整套準備工作的支持才能實現平穩過度。在這方面,新加坡政府給我們提供了一個良好的範例。他們在2021年6月正式開啓向共存模式的轉向,並採取了一系列有序的開放動作以實現平穩過渡,包括對疫苗的強制接種、口罩佩戴的要求、公共場所的人數限制、感染者抗原檢測和居家自愈的程序等等。這些措施固然無法規避新冠感染帶來的生命損失和公衞負擔,但卻幫助他們平穩完成了疫情管控政策的軟着陸。
相比之下,當下國內這些準備工作事實上是極為欠缺的,這將會顯著影響我們走向放開模式的代價和結局。過往的決定我們不再糾纏,但面向未來,有一些關鍵的準備工作是必須馬上開始補課的:
A/首先需要的是重建整個社會、包括決策層和專家層,對新冠的正確認識。在清零時期我們過度強調了新冠的威脅,而在放開後又轉向過度的強調新冠的無足輕重,這都會干擾我們為新冠做出充分和準確的準備。新冠不是魔鬼,但新冠的威脅也絕對不是感冒或者常規年份的季節性流感可比。我的建議是要建立機制,將國內外最新研究成果及時彙總發佈,為公眾、專家、決策層提供準確的參考信息和明確預期。
B/加速疫苗接種:各國數據都在反覆説明,奧密克戎變種的重症率和病死率下降,固然有其自身毒力下降的因素,但更大程度上是疫苗廣泛接種(以及既往感染形成的保護)的結果。考慮到國內基本不存在既往感染,疫苗的接種就成為避免重症和死亡的最大依仗。但國內接種的滅活疫苗保護作用衰退很快(從香港數據可知),而國內大部分人完成接種程序已經過了1年之久,為全人羣、而不僅僅是高風險人羣補種一輪加強針是必要的,且應該優先推廣經過臨牀驗證的異源疫苗序貫接種。也建議開放輝瑞/Moderna雙價疫苗的進口准入,供有需要的人羣使用,豐富國內的疫苗選擇。
C/加速防重症藥物準備:絕大多數新冠感染者確實無需特效藥治療,能在5-7天內自愈,期間只需要對症治療即可(如補液、退燒、止咳等)。但阻止新冠高危人羣感染後轉重才是組織醫療資源耗竭、重症和死亡人數提升的關鍵。在這方面,我們需要儘快大量引進已經在臨牀試驗和應用中證明效力的藥物,如輝瑞的Paxlovid和默沙東的Lagevrio,併為高危人羣開闢線上就診/處方通道,方便他們在症狀出現早期快速獲得藥物,有效防止病情轉重。在“生命至上“面前,我們沒有權利談什麼保護民族產業、限制國外藥物進口;至於那些根本未經嚴格臨牀審查的“神藥”,不要拿來誤導民眾。另外,伴隨着新冠變異株的頻繁出現,過往被寄予厚望的中和抗體藥物幾乎全部失效,這方面的預先研發工作也需要繼續支持。
D/重啓新冠病毒監測工作:在放開後,幾乎所有地區都停止了大規模核酸檢測,甚至醫療機構內部也是如此。抗原檢測陽性也基本沒有正式統計和彙總的渠道。放開後,大規模人羣普測確實沒有必要反而徒增感染風險,但我們仍然需要對新冠病毒做較大範圍的監測和追蹤。即便是“躺平”狀態下的美國,目前也仍然會在每天完成數十萬次納入正式統計的新冠(核酸和抗原)檢測,也有百分之幾的確診病例會進行病毒基因組測序分析。這些信息將幫助我們更好的瞭解新冠病毒的傳播規律、新冠病毒的變異規律、並指導醫療系統和整個社會(例如藥物儲備、公共運輸、快遞物流等)做好提前準備。考慮到中國龐大的人口基數,我們特別要關注全新變異株、特別是那些能夠突破現有免疫屏障的變異的出現。
E/制定放開後的疫情防控方案:放開絕不應該意味着徹底對新冠病毒和新冠疫情抱着不聞不問視而不見的態度,更不應該假設快速傳播就可以快速復甦。特別是在感染高峯時段,採取一些措施實現“壓峯”,防止醫療資源在短期內迅速耗竭,仍然是非常關鍵的救命措施。當然,這些措施應該不會激烈到清零時期的水平,但諸如減少大規模聚集性活動(包括停課)、強制口罩、發放抗原檢測試劑並要求感染者居家自我隔離、醫療和養老機構強制抗原檢測等手段,在放開之後的感染高峯仍有巨大的現實意義。當然,這些政策合適執行、合適退場,也需要有一個明確的指導原則,防止濫用。
新冠顯然不是個好東西。過去三年我們試圖對它進行清零,清零無法實現以後又試圖期待全面感染一輪之後可以迅速將它遺忘。很遺憾,這都不是應對新冠的正確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