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奧密克戎的“疫達峯”進展看明年的經濟_風聞
翟东升-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2022-12-20 08:21
在説全國的奧密克戎“疫達峯”和經濟之前,先説説我自己的趕考體驗。人都説北京人不同於其它城市的特點是,一旦陽了會趕緊發朋友圈,“大家快來看哪!我也陽啦,我太牛了哈哈哈”。作為一個在北京已經生活了將近三十年的新北京人,自然難以免俗。我就不發朋友圈了,我把個人的戰鬥經驗在專欄文章裏分享一下。
我家中最先是我夫人在外邊東跑西顛買藥時感染的,感染的毒量估計不高,所以她的症狀相對比較輕。而我和大兒子從她這邊近距離獲得大劑量毒株,香濃醇厚,所以症狀都比較重一點,抗原檢測的兩道槓裏,T槓的顏色比她的明顯深很多。我自己的高燒一直維持在39度多,這幾晚的睡眠“如嬰兒一般”:昏睡兩個小時然後醒來折騰一個小時,再睡兩個小時,再醒兩個小時,如是反覆直到天明。
第一個症狀是全身痠痛發緊,有時候甚至感到難以呼吸。這個時候,我外公家的祖傳技能就派了用場:拔痧。不是刮痧,而是純用手勁的拔痧:肌肉收緊板結在骨架上,會導致患者血脈不暢、呼吸困難、頭暈目眩,因此需要把頸部、肩部、胳膊、手指、前胸、後背、腰腹、腿部的大大小小的肌肉束從骨架上扒拉開,無論是用你的指尖、指關節、掌根還是前臂着力,總之就是要讓患者的這些肌肉從骨頭上全部鬆開。我在讀書的時候經常用拔痧的手法幫助我的同學們應對中暑、腹疼等症狀,手到症除百試百靈,副作用是我總掌握不好輕重尺度,同學們往往被我拿捏得齜牙咧嘴,哭爹叫娘,而我則以此為樂。
第二個症狀是腹脹。一般感冒發燒之後,人們往往會吃不下飯,而這個奧密克戎似乎反而幫人開了胃口,我這幾天吃得比平時多不少。但問題是,它還攻擊腸道讓人便秘,所以我估計下邊開塞露會暢銷。通腸子其實更好的辦法應是桃花水,用幹桃花和酒釀煮湯,龍吸或鯨吞皆可,喝下一碗後既通暢又排毒,還不失風雅。
第三個症狀才是最難受的,喉嚨咽口水時如吞刀片,還是那種帶稜角的破刀片,據説這是因為奧密克戎最主要的工作方式就是攻擊人的咽喉,讓你的咽部大面積白色糜爛。網上有各種偏方,包括指頭上放血,掐某些穴位,我都試了,感覺最靠譜的還是吃烤橙子。用叉子插着橙子放在明火上烤,橙子皮裏的油脂會向外滋出燃起火苗,而向內滋出的油脂就到了裏邊的橙子肉上,據説最管用的就是這橙肉上的熟油。等到表皮漆黑,橙子烤熟,趁熱吃下香噴噴熱乎乎的橙肉,吞嚥的時候你竟然感覺不到痛苦的。此外,鹽水漱口應該也是對症的,只不過不是立竿見影。今天上午剛剛收到三盒“熊去氧膽酸膠囊”,這本是治療膽囊結石的藥,但據nature上的一篇論文説能它抑制新冠病毒與ACE2的結合,唯臨牀試驗樣本有限。我的一位學藥理學的親戚已經全家自願做小白鼠,親測有效之後推薦給我。我今天開始每天一粒,看看是否有助於減輕症狀儘快轉陰。
對於上述這些痛苦,心智成熟的人應該心存感恩和慶幸,而非怨恨或恐懼:三年前的初始毒株攻擊的主要是肺和血液系統,那都是真正要命的事情。通過全中國三年的動態清零齊心抗疫,奧密克戎毒株帶來的死亡率大大下降,如今我們只需要面對説不出話和不易吞嚥的痛苦而不是三年前的無法呼吸和吸氧機擠兑的恐怖。
有人説,既然如此,今年春季奧密克戎剛剛傳進來的時候就應該趕緊放開,而不是拖到12月份。這個觀點怎麼看?我覺得,這就好比在2007、2008年的大熊市中,有一個操盤手在上證指數6000點的高位全面清倉,甚至在股指期貨市場中反手開了一批空頭頭寸,趁着市場資金鍊的斷裂而猛賺一筆。下跌過程中,一批批搶反彈的都被套在了3500點和2500點的懸崖峭壁上,這位操盤手毫不動搖、堅壁清野。最低跌到1700之後,市場開始反彈,等到翻轉趨勢確認之後,這位操盤手以“右肩交易”的思路重新入場全面做多。碰到這樣的高手,你是不是願意把養老錢託付給他管理?但這時候冒出來幾個自以為更高明的傢伙指責操盤手決策能力不達標,質問他為什麼不早一點在1700點的最低點買入,而非要拖到2100點才買入呢?懂行的人都會明白,這種討嘴上便宜的後見之明者,要麼是幼稚,要麼是在搶生意。
回想起過去三年的抗疫,我們不僅保住了600萬老年人的生命,還趁着疫情讓中國產業集羣相對於北美、西歐兩大產業鏈的競爭優勢更加明顯,今年在全球出口中的佔比創新高,貿易順差也將達8500億美元之多,一家就佔到全球貿易總失衡量的六成以上。朋友圈裏有人反駁我説,製造業相對得利固然是事實,但服務業生意難做,許多年輕人失業找不到工作不也是事實嗎?問題難道不是在動態清零和長期封控嗎?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也是大部分人認知容易出現偏差的地方。我的回答是,生意難做年輕人失業,主要不是動態清零的錯,而是財政政策的方向和力度,怎麼説呢?還有不少值得思考和改進的空間吧。
第一,要先搞明白疫情清零政策究竟如何影響經濟運行,才能知道究竟應該在疫情下補貼誰。
熟悉我的“民本主義政治經濟學”理論的讀者都知道,我把經濟活動分為可貿易部門和不可貿易部門兩大類,前者可以定義為財富創造環節,後者可以定義為財富分配環節。這個分類比起常見的“實體經濟-虛擬經濟”的兩分法要科學合理得多,在政策運用上也有效得多。典型的不可貿易部門,比如理髮等大多數服務業,在不同地方價差巨大。在紐約郊區男士不洗頭光剪髮的價格是三十美元,北京郊區連帶洗頭的價格是五美元,而越南河內郊區的價格只有一兩美元,然而越南那位tony老師的水平和洗髮小工的服務態度可能反而是最好的。為什麼價格會如此懸殊地倒掛?是因為這類經濟活動無法跨時空服務他人,因此不符合“一價定理”。它們的價格主要不取決於質量或成本,而是當地的客人的支付能力。隨着技術水平的提升,一個現代經濟體的運行中,真正創造財富的人只需要百分之十幾就足夠了,其他人通過服務於這個羣體,無論是給他們提供餐飲、按摩、洗車和家政服務,還是通過所謂生產性服務業來幫助他們提升效率,總是以不可貿易的勞動方式從他們身上掙到錢,從而分享他們生產出來的產品就行了。當然,社會內部的其它分配方式還包括勞動者以自己收入對家庭內老幼病殘的照顧養育,以及政府層面上通過養老金和醫保等社會福利性支出進行的再分配。
疫情的到來,尤其是動態清零政策需要不時地封控某些城市,導致那些地方的線下服務業遭受損失。這就意味着原本吸收大量勞動力且幫助社會實現財富再分配的那部分經濟活動突然遭受重創,需要政府出面來修復或者替代。作為替代,可以通過給民眾尤其是窮人和年輕人發點現金(比消費券更有誠意)的方式來緩解其困難,爭取他們對動態清零政策的支持。這批人手裏拿到現金補償,雖然不多,但是足以活得下去,並不影響消費支出,從而可以確保國內總需求維持平穩。至於説那些受損的飯店和娛樂場所的老闆,他們需要得到補償嗎?我認為應該出台政策幫助他們跟房東談判,迫使各類房東在疫情期間給服務業減租退租,但不需要拿財政的錢去補貼他們,因為他們掙多掙少並不會讓一個國家變得富裕或者貧窮。只要製造業為代表的可貿易品行業在國際上的競爭力在不斷提升,只要疫情控制住之後人流客流重新起來,他們會像打不死的小強一樣分分鐘跳出來另起爐灶,也許換了一批老闆和廚子之後,做的飯菜沒準更好吃了。換言之,疫情之下,給服務業企業的老闆們減税降費在我看來是一種浪費,而給製造業老闆們減税降費更是沒有道理,因為他們本已產能過剩,出口更創新高。更合理的辦法是直接給受損的服務業勞動者發點錢,輸血直達需求側的毛細血管,財政成本更低而效果更好。
第二,中央財政應該給地方財政從巨大的財務困境和支出困境之下鬆綁解套,讓他們有錢可花。對陽奉陰違、調皮搗蛋的孩子,家長再生氣也不能用飢餓代替管教;中央對地方也是同理。盤活地方財政空間,才能盤活中國經濟。疫情具有巨大的外部性,動態清零是一種全國性的公共產品,理應由中央政府買單而不是地方政府買單。只要一個城市失守氾濫,則全國不得安生。所以,這個城市花錢花力氣搞封控清零,其代價是本地的,而好處是全國性的,因此,為實現動態清零的直接成本,比如核酸檢測,理應由中央財政或者社保基金來買單。
第三,應該擺脱那種將國債視為壞事的過時思維。在金本位或者銀本位之下,國債借多了的確會出問題。60年代的時候咱們曾以既無內債又無外債而感到自豪。但是在1971年以來的貨幣規則之下,遊戲規則已經大不相同了,本幣計價的國債變成了好東西,只要市場對你的國債有需求,就可以多多益善地發行;實在不行還有自己的央行兜底,因為你發行的國債是以自己的央行所發行的貨幣(而不是金銀或者外匯)來計價結算的,必要的時候可以搞負利率,包括名義負利率和絕對負利率。有人會問,那樣做豈不是會導致人民幣貶值?首先,從1971年以來的浮動匯率史的數據來看,跟常人想象的大不同,只要本國可貿易部門的國際競爭力不出問題,大規模借國債和大規模印錢與匯率漲跌幾乎無關。最近的案例,你只要看看過去幾年美國國債增量、美聯儲資產負債表擴張速度和美元指數的走勢就明白了。其次,作為世界上最大的順差國,最大的工業國,中國為什麼需要擔心本幣貶值呢?應該是貿易伙伴需要擔心才對。
(以上第二第三兩點,我原本也像第一點那樣充分展開的,但越寫越擔心自己難以把握其中合適的度。考慮到當下的時點和場合,我還是簡化一下,只提一些原則性的理念吧,以後找機會再展開解釋。)
基於以上觀點,我們再來看當下的疫情放開和未來的“疫達峯”進程。這次疫情放開的時間點,顯然比原計劃的要倉促。這種倉促和失序,與各地各級地方政府的財務困境不無關係。清零政策改變之後,疫情的傳播速度非常迅速。我記得12月3號的那天,北京市日新增百例水平,人大校內出現了一例疑似,而另一兄弟院校則據傳出現了30多例確診,我聽聞之後還頗為驚訝。然而短短半個月間,全北京已經過半感染了。我在京朋友圈中的熟人,七成已經陽了,至今守陰之人反而覺得自己快要被歧視了。我今天出門散步一圈曬曬太陽,發現街上車來車往,三環路下班高峯是已經開始有點堵了,市面雖不如一個月前熱鬧,但已經明顯在恢復之中。在北京之前,有新疆河北等地;在北京之後,將是武漢、深圳、南京、上海、杭州,並從這些中心城市向偏遠的農村蔓延,隨着高校學生陸續回到家鄉,這個浪潮將最終席捲全國各個角落。
需要擔心的生命損失將主要是偏遠農村地區的孤寡老人和高齡老人。在醫療資源和知識都相對匱乏的偏遠地區,老人羣體在疫情衝擊之下將是最脆弱的,一口濃痰吐不出來,一陣眩暈摔倒在地而無人發現,各種情況可能都足以致命。所以,我覺得在外打拼的兒女們,今年冬天應該高度關注家鄉疫情衝擊中的老父老母,不妨提前給他們做一些關於奧密克戎的科普和心理鋪墊,為他們準備一點退燒和止痛藥物,拜託左鄰右舍、親戚朋友中的靠譜青壯年幫忙常去看一眼。而一旦老人真的感染,如果家中沒有青壯年可以出力照顧,那麼自己最好還是爭取趕回去照顧一下,做做家務説説話,以及必要情況下將重症老人送醫求診。有無子女在身邊,可以決定數十萬乃至更多農村老人的生命是否可以安然“渡劫”。因此,我覺得應由民政部門牽頭,加班加點推出一個特別假期的政策,鼓勵企事業單位在這個冬季給那些牽掛着家鄉老人安危的職工放一週的“疫情盡孝特別假”,甚至由單位適當報銷車旅費。對於政府而言,惠而不費地將“以人民為中心”的執政理念落到實處,有效降低民眾死亡率,不是很好嗎?對於交通部門而言,許多人如果在春節前剛剛回過家鄉了,多數就不趕春運高峯再跑一趟了,相當於錯峯出行了。無論是國家、企業還是子女,都應該意識到,這場疫情其實一直在提醒我們,生命比金錢重要。
最後,還得説説明年的經濟,畢竟多數讀者是被我這個標題中的經濟議題騙進來的。總的觀點是,我對明年的中國經濟中度樂觀。理由如下:
一是基數效應。2022年的基數偏低一些,明年一月底主要城市都已經達峯。所以明年只要不出現毒性顯著升高的新毒株的話(不同的病毒學專家對此有不同看法),中國的經濟活動將全面恢復。
二是財政空間。三月份新一屆政府新班子接手的中央財政的賬本,將是相當漂亮的。中國中央政府的債務佔GDP之比將是世界主要經濟體中最低的之一,連30%都不到,而其它工業化國家動輒100%以上。而且,通過分析新團隊關鍵成員的學歷、履歷和執政風格,我猜想他們能用更新更務實的財政和貨幣政策思維來推動“內循環為主的雙循環”發展。
三是政策空間。中國擁有世界上最大的製造業集羣,大飛機、芯片、基礎軟件等少數依賴他人的領域也正在被中國的一億理工科畢業生攻城略地、穩步蠶食。中國的居民社會福利支出佔GDP之比比所有同等發展程度的國家都明顯低,而如今我們已經在政策理念上鎖定了共同富裕和需求側的重大價值。國際局勢和國力對比的變化,將中國放在一個相當有利的博弈地位上,一旦人民幣成為各個資源國的主要定價貨幣,那麼中國經濟政策的空間將進一步打開。
與上述三者相比,外部需求因美國衰退預期而趨緩等負面因素就不那麼重要了。實際上如果真有深度衰退,美聯儲明年下半年將不得不再次改為減息擴表,而這意味着人民幣再次面臨升值壓力。
總之,明年出現開門紅現象的概率是比較大的,不僅如此,後年也將是高歌猛進之年。所以,當下疫情的快速擴散和達峯的進程,雖然很痛苦也很無語,但是不遠處的春天還是很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