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進了縣委書記家_風聞

作者：田廣鳳 曾任中華人民共和國駐幾內亞比紹共和國特命全權大使、莫桑比克共和國特命全權大使、東帝汶民主共和國特命全權大使，外交部港澳台事務司大使。

據説這座叫馬瓦戈（Mavago）的縣城內沒有旅館，也沒有飯店。縣城就從來沒有接待過外賓，也沒有遊客來過。當晚，我被安排在縣委書記家裏休息。同行的朋友告訴我，自盤古開天地以來，我是中國政府到達這裏的最高級別官員。

縣委書記家

（《走進非洲》圖）

縣委書記家離縣政府不遠，只隔着一條路，算是在縣城裏的中心位置。這是一座比較現代化的非洲民宅，進了大門，就是主人家的客廳，廳不算大，我目測了一下，不過十幾米。廳裏擺放着一套簡易的沙發，坐上去軟綿綿的，坐了一會屁股底下就開始發熱了，看來是用塑料泡沫做的。除了那套沙發外，客廳裏還擺放着一張很大的木質餐桌，看上去笨重、粗糙，但是木材在當地堪稱上等。

客廳的正前方是個不大的廚房，廚房與客廳之間由一扇淺黃色的木門隔開，推開客廳左側的木門，就進入了休息區。在這個休息區裏有兩個房間，兩房之間由廁所隔開，廁所的左側是個主卧室，右側還有個房間，只是稍微小一點兒。

看得出，整個住宅，包括客廳、卧室、廚房、廁所都剛剛被粉刷過，牆上的塗料還沒有幹，濕漉漉的，一看就是剛剛完工，説不定油漆工正在返回家的路上呢。

我住進了緊挨廁所的左側卧室，秘書小朱住在廁所另一側的房間。陪同我來的國家典禮局和尼亞薩省的官員則另有住處，但有一個人也要住進縣委書記家裏，這個人就是莫桑比克方面為我派的保鏢，自從我到達尼亞薩省後，他就一直跟着我。住宅裏一共就兩個卧室，我和小朱分別住着，已經沒有地方可供他住了。這個保鏢還真有辦法，不知從什麼地方找到一個墊子，死拉硬拽地勉強鋪在廚房地上，就在我房間的斜對面。我佩服他的應變能力。

司機開車在原始森林裏顛簸一天，最累，最辛苦。我以為對方一定給他安排一個地方休息，誰知道，第二天才發現，司機居然在車裏過了一夜。後來當地人對我説，基於對乘車人的安全考慮，司機不允許離開車，我感謝對方的周全考慮。

房間裏到處都散發着濃烈的油漆味，嗆得眼睛直流淚。看來，粉刷房間的塗料一定不是環保的。我的睡眠本來就不好，經常靠吃安眠藥維持。本以為經過一整天的顛簸勞頓，可以倒頭就睡，卻通宵未眠。油漆味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那位保鏢先生離我太近，卧室的門太單薄了，隔音效果相當差，他倒是頭一着地就進入夢鄉，卻讓我領教了什麼叫鼾聲如雷。

不知是當地的保鏢還是幾個村民在我的窗下一直聊天，他們用土語嘀嘀咕咕地議論什麼，聲音一陣高一陣低，有時候還發出爽朗的笑聲。在這夜深人靜的夜晚，他們的聲音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我就在這內煩外擾、刺鼻的油漆味中艱難地度過了一夜。

（網絡圖）

清晨起來，推開房門，只見一位黑人姑娘在院子裏生火燒水，燃燒的劈柴發出噼啦啪啦的聲音，冉冉炊煙飄向天空，樹上的鳥兒發出動人的鳴聲。縣委書記家的院落充滿了詩情畫意。

清晨的馬瓦戈縣城，完整地展現在面前。縣城不大，坐落在鬱鬱葱葱的一片樹林中。整個縣城只有一條馬路，沒有瀝青，用棕褐色的土鋪築，很是堅硬。縣政府、郵局等主要部門都集中在這條土路的兩邊。幾座低矮的茅草房坐落其中。幾條輔路都是一色的黃土，但是依然很堅硬，看來這裏的泥土中一定含有某種礦物質，只是沒人來研究。一眼望去，縣城四周的樹林中隱約可見幾處稀稀落落的茅草屋。偶爾可見豬、羊、雞等家禽漫步在馬路中，他們相互追逐嬉戲，好一派田園風光。

馬路上陸續走出三三兩兩的人，他們穿戴得很整齊，小孩子高興地在大人身邊跑來跑去，整個縣城充滿節日氣氛，看來，今天這裏要舉行什麼重要的活動。

黑人姑娘一直在忙活着，架在上面的鐵桶裏面的水沸騰了，水開了。我相信莫桑比克人不喝開水，也不喝茶水，這是特意為我們準備的。姑娘將裝有開水的一個水瓶放在了廚房的餐桌上，然後，很有禮貌地向我們道了一聲早安就退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她手裏端着一個竹子編的笸籮，裏邊放着幾片面包和當地一種用土豆做的食品，放在餐桌上。

事先，我們已做好調研，知道這裏生活很艱苦，所以帶了不少方便麪、麪包、餅乾，還有八寶粥等。直到這時我才明白，不僅僅是我和秘書要解決早點的問題，與我同來的所有人都面臨吃飯的問題，至少不能讓大家餓着。我們把桌子上的食物分給了保鏢，我和秘書每人泡了一盒方便麪。

（網絡圖）

當我見到司機時，只見他疲憊不堪，眼中無神，一問才知道昨天晚上他沒有吃飯，連水也沒喝，就這樣餓着肚子在車上待了一夜。秘書立刻給了他一個麪包和一瓶礦泉水。他接過麪包，三口兩口就吞下了，礦泉水一飲而盡。他看着我，眼中充滿了感激之情。

當我們準備出發前往下一站參加活動時，我們的陪同們才無精打采地趕來，不用問，他們也是空腹未餐，我們趕緊拿出餅乾給他們充飢。

發生的這一連串飢餓事件，我有些不解，當地官員們也沒説什麼，好像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要為來訪者準備食物。這是當地的習慣，還是因為沒有接待經驗，或是認為來訪者就該自備食品，我再一次陷入不解之中。後來，與同行的莫方人員閒聊中瞭解到其中的緣由，原來當地人每天只吃一頓飯——中午飯。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從昨天晚上到第二天早晨沒有飯吃的原因了。

當我就要離開縣城時，對書記一家再次表示深深的謝意，因為我的到來，他們全家搬到別處過夜，而且對住宅進行了認真粉刷。書記看上去熱情淳樸，給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臨行前，我們驅車在縣城裏兜了一圈，説是縣城，比我們中國的一個邊遠村莊還小很多。縣城裏的最高建築物是縣政府的二層小樓。但要講它的歷史和知名度，可與中國的井岡山和延安相比，這裏是著名的革命根據地，當年反抗葡萄牙殖民統治的戰鬥從這裏開始，如今莫桑比克的一些重要領導人都曾在這裏戰鬥過。

莫桑比克獨立戰爭

（網絡圖）

我在想，當年選擇馬瓦戈作為莫桑比克獨立鬥爭的根據地有其道理，那裏地處深山老林，遠離城市，到最近的省會利欣加，中間有原始森林相隔，森林裏又有許多深不可測的河流。葡萄牙軍隊想圍剿馬瓦戈談何容易。難怪格布扎總統對馬瓦戈那樣情有獨鍾，時隔40年後再次返回。

我們的車隊離開了縣城，趕往總統直升飛機降臨的地方。沿途沒有路，越野車行駛在空曠、蒼涼、雜草叢生的灌木叢中，左轉右閃，與迎面的雜草樹枝擦擦碰碰，一會兒爬上一個小山坡，一會兒滑入一片低窪地。一夜未眠的我感到有點暈，腦袋昏沉沉的。我們的車隊爬上了一處山丘，我示意停車。站在高處，眼前是一片草場。遠處隱約看到有人在草叢中走動，同行的人告訴我，那裏就是直升飛機降落的地方，難怪人們正從四面八方往那裏趕。

“走！”説着，我率先上了車。

我們的車隊飛似的向遠方奔去，我搖下車窗，一股草的清香味撲鼻而來，風吹亂了我的頭髮，但此時頭腦清醒很多。

遠處傳來直升機的轟鳴聲。經過兩天的奔波，我們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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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來源 |《走近非洲》

作者 | 田廣鳳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