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賣軟件,是打工人的開放世界元宇宙_風聞
游戏研究社-游戏研究社官方账号-2022-12-21 09:15

但卻並不美好。
“藉助VR或者AR,只需要一個簡單的電子設備,便能進入一個全新的世界,在這裏人人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提升等級、積累財富,擁有第二個人生……”
即使“元宇宙”一直是科技巨頭們念念不忘的未來,但到目前為止,一個穩定且普及的元宇宙生態,距離我們依舊很遙遠。
可不一樣的元宇宙世界,某種程度上正在發生。它就存在於一些人的手機裏,當他們啓動這款軟件後,雖然沒有全景的虛擬世界,也沒有上天入地的神奇能力,世界彷彿沒有任何的改變,但看世界的角度卻不再相同。他們會化身成為《死亡擱淺》裏的主角,城市只剩下了目標地點,道路只有最近的路線,推動他們前進的是“任務欄”裏的賞金。
別誤會,這個軟件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外賣軟件,不過這一次故事的主角,是那些奔波的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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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們在追尋一個簡單的工作世界,或許成為騎手就是最便捷的方法,這份工作不僅已經成為了社會生活的一部分,也有了自己完整的配套體系。在國內來説,成為一名外賣騎手並不難,以美團為例,只要你有着健康的身體和一輛合適的交通工具,對着手機屏幕點上幾分鐘,你便能成為一名眾包騎手,基本沒有入行門檻。
而當你來到主界面,一個如同“異世界導航”的遊戲便是騎手們的舞台,在這裏基本一個遊戲裏該有的是樣樣不落。

工慾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想要升級行頭,你可以去逛逛商城,各種服裝與裝備幫助你更好地生存下去。

區分“玩家”的段位不靠氪金,純粹是出於你自身的努力。這些段位的名字也不平凡,“閃耀新星”、“榮耀精英”……而當你跨越了“最強英雄”後,你便能成為站在頂峯的“無上戰神”,而這種頭銜也絕非虛名,高等級能為你帶來各種提升體驗的特權。

對於騎手來説最重要的當然就是“跑單”。除了系統為騎手推送的訂單,“跑單”更像是冒險者協會貼上去的懸賞任務,任務的要求、賞金都明碼標價地貼在大廳,等待有實力的“冒險者”接下。

即使你是一個新手也不用怕,平台方為你準備了豐富的新手福利和大禮包,前提是你要耐下心看完漫長的新手教學。

那些沒有進入這個世界的用户,則彷彿是遊戲裏的NPC,這些NPC在另一個世界會幹什麼,與騎手們一點關係也沒有,“能賺錢的虛擬世界”與現實的聯繫便只剩了訂單。NPC發佈着源源不斷的訂單任務,等待騎手去完成然後提交,只要人類社會能夠一直發展下去,這個遊戲就基本不用擔心會出現關服。
而當一個RPG遊戲的世界足夠龐大,“論壇”、“社區”的屬性也是不可缺少的,那些飄蕩在各個城市之間的騎手,各自分享他們五花八門的“遊戲經歷”。

既然這是一個遊戲,那麼便不能忘記競技屬性。送餐不僅僅是一門工作,也是一項在排行榜上的競爭,以激發騎手們的鬥志與勝負欲。

作為排名精英的獎勵則是一些稀有的裝備,比如你在街上看到的長耳朵頭飾,炸雞帽子……

如同每個賽季的段位獎勵,這些東西可能對孩子來説太過幼稚,但對於一個沉浸其中的打工人來説,顯得是那麼與眾不同,不論是多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它的特殊所帶來的“稀缺性”,都能鼓動人們把它“放上自己的裝備欄”。
可以説只要願意探索,菜單欄裏各種散發着彩色活力的功能,都有着像遊戲一樣的邏輯設計,來讓騎手們保持着新鮮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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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元宇宙遊戲在其他的地方也極為盛行。看慣了黃色和藍色,如果你把目光放到東南亞國家,則能發現這裏將人們的生活串聯起來的,是無數的“小綠人”。

對於一般人可能較為神秘的東南亞地區,由外賣軟件構成的元宇宙同樣存在,而這裏的主角之一,是一個叫做Gojek的軟件,它起源於印度尼西亞。

印度尼西亞人口眾多,由於是“千島之國”,地理環境產生的羣落割裂,使得這裏宗教信仰繁多,再加上基礎設施落後、政府的保護性政策等一系列問題,這裏成為了成為東、西方企業難以落腳的國度,也一直是被很多企業所忽視的市場,但這也給了本土企業大力發展的好機會。
“Ojek”這個詞在印尼語中,指的是“摩的”這種交通工具,當過去印度尼西亞的約車業務,還處於線下的街頭討價環節時,Gojek的創始人看到了機遇,開始逐步打造一個能提高用户、司機效率的網約車平台。

一直發展到現在,Gojek已經成為了一個幾近全能的軟件,作為印尼人民生活的一部分,這個平台所能提供的服務,幾乎已經涵蓋了人們生活的一切。

超級整合
其中涉及運輸的工作,則是由無數的騎手提供服務。印尼的主要城市由於交通堵塞嚴重,機車成為了人們穿行於大街小巷的最佳選擇,而得益於宗教偏好的加持,“綠色”成為了這些騎手的象徵。

除了最基本的點外賣、買東西,相比於擁堵的機動車,戴上頭盔,一輛拉風的機車能更快地帶你前往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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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慈欣曾經表示,如果人類在進入太空文明前,就一直沉迷在虛擬的元宇宙,人類則有可能面臨滅頂之災,因為沉迷虛擬世界美好中的“毒性”,會阻礙人類在現實中的進步發展。
外賣軟件會招來毀滅當然不太現實,因為不論外賣軟件和它們背後的資本,用怎樣精巧的視覺元素或功能服務去美化這場“工作遊戲”,這場“遊戲”所服務的對象並不是這些騎手。

實際上不論在哪一個國家,是哪種顏色的騎手,在經歷了平台最初的“高福利階段”後,也很快會意識到,自己的收入正在變得越來越少。隨着越來越多的騎手加入,每一位“玩家”所能獲得的利潤已經變得越來越少。
廉價的勞動力過剩,這個説法聽起來非常殘酷,卻是最直白的答案。當“做騎手”這個風靡社會的活動度過了福利期後,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其中,騎手服務的貶值是必然的。

公司之間的價格商戰也是一個原因
越來越低的單價,逐漸消失的獎金,有很多騎手即使等上半天也搶不到一個訂單。突如其來的疫情,給線下經濟帶來了重重打擊,或許越來越多的騎手意識到,這場“遊戲”遠不如想象中甜美,還不足以讓自己沉浸其中。
例如印度尼西亞進行了“封城”管理後,載客運輸和貨物運輸的騎手們損失了賴以為生的訂單,而不得不加入送餐騎手的行列,如此一來的競爭卻讓每一個騎手的所得大幅降低。
這裏也許曾經有一個世界,就像一個全新開服的遊戲,踏足進來的人都要從零開始,憑藉自己的努力不斷地向上爬,但不同的是,這個世界所要服務的,從來其實都是有錢的“NPC”,而不是“玩家”,更殘忍地去講,平台方絕不缺少廉價的“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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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騎手所面臨的不公,另一方面則來自於平台的剝削。
為騎手們提供服務的平台,本身就帶有算法設下的把戲。例如新騎手經常遭遇的一個問題,就是太過相信平台方的導航。居民區小徑、被封控的道路、突發因素等等現實路況,當平台方的導航省去了這些它們不重要的數據,只是將自認為的最短路徑呈現給騎手,一位騎手在送餐時所耗費的時間與里程,要遠遠大於軟件所提供的,而他們收到的報酬卻不會有任何變動。

看似的路程與實際可行的路程
另一方面,騎手招募所宣傳的口號是“自由”,但這份“自由”同樣也是陷阱。Gojek公司不止一次地強調,他們旗下近兩百萬的騎手並不是他們的“員工”,而是他們的“合作伙伴”,這個巧妙的説法讓公司不用為騎手們承擔醫療保險等各種福利,甚至是等商家出餐時的停車費都得騎手們自掏腰包,而當辛苦完成的賞金再經過平台方的抽成,落到騎手手裏的報酬是那樣卑微。

騎手的抗議
沒有勞務合同,沒有工作契約,騎手們與平台方的聯繫看似深厚,卻是渺小的個體,與雄厚資本之間的不對等關係,他們的權益沒有保障,被一個個他們所忽略點開的條款塑造得明明白白。
相比於國內騎手較為温和的反應,Gojek的騎手們進行過多種多樣的抗議。例如賬號交易,根據賬號的等級、獲取訂單的活躍度將賬號分成三六九等,然後直接出租或售賣。

Gojek對騎手的段位劃分
而高端一些的抗議,則會嘗試用“魔法打敗魔法”。比如故意拒絕系統推薦的訂單去欺騙平台算法,以此來讓系統推薦即輕鬆又賺錢的訂單,甚至水平更高一些的,會製作一些特殊的GPS偽造定位軟件,這樣即使不幹活都能賺到錢。

當然被發現會被封停賬號,嚴重的甚至遭到逮捕
但無數描繪賽博朋克的世界經驗都告訴我們,個體根本沒有戰勝巨大集團的力量,即使騎手們再怎樣抗議,平台方總是能找到應對的辦法,而很多穿梭在大街上的勞動者們為了生活別無選擇,只能妥協。

如果説人們對一個虛擬世界的擔憂,是它有着讓人難以自拔的“成癮性”,那麼這些騎手們也可以説已然“成癮”,但他們這樣做的理由卻是出於為了自己或家人的一日三餐,可也許在某個瞬間,這個“資本的遊戲”露出的可怖真面容,讓騎手們大驚失色、手足無措,但騎手們只能選擇揉揉眼,假裝剛才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覺,再無奈接受平台方提供給他們的,生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