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梅隆把更多關注落到文本主題的部分,可觀眾看阿凡達誰關注這個呢?_風聞
segelas-自由撰稿人-电影学硕士已毕业,但仍旧略懂皮毛2022-12-22 13:55
電影看過已久,談一談在當前記憶之下的個人想法。
在第一部之中,文明無法被“改造“的不讓步之保持原始狀態,與森林種族內部心靈合一,構建向情感化的紐帶,成為了最終的落腳點。第二部,則是對主題的再延伸。卡梅隆從“人類”與“阿凡達”的兩個形態出發,表現了“跨越種族差異的情感共通與心靈合一”。其對種族分化的模糊處理與對立否定,對於“情感認同本身大於生理種族認同”以“希望之下一代”形式的抬高,是第一部中不具備的層次。
然而,也正是由於這種層次的升級與展開,甚至某種意義上的“再創立”,並不單一的表達層次與側面,以及其角色在前作中的固有基礎,讓它的表達空間變得侷促,甚至連三個小時的片長都顯得容量不足,並就此造成了“劇情上看太冗長,主題上看又太缺力”的有趣現象。

人類一邊,上校的遺腹子以原本的形態,在納美人的族羣中生活,由於自身與地球文明完全隔絕,因而成為了純正的部落一員。此時,他的人類樣貌並不重要,對部落文明的完全接受才是重要的。而另一邊,上校取得了阿凡達,與納美人繼續戰鬥。他的外在顯然比自己的兒子來得更加“融入部落”,甚至也有了和傑克與所有納美人一樣的“騎乘”片段。這也與第一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彼時,二者的外在層面即涇渭分明,分別是機器人和阿凡達,而精神意志的連接則以“科技”的電線信號與“情感”的意念傳輸而實現,構成了對抗的表達關係。然而,在第二部裏,上校似乎也擁有了後者的資本,在外在上具備了“融入”的條件,但卻依然對抗,這便將表達內容帶到了更延伸的層面裏---外在形態是無關緊要的,重要的是內在的思想與精神,心靈上的放開、尊重、擁抱,才能帶來融入的成功。這一點,在第一部的“女博士的阿凡達僅僅是間或接觸部落,因此無法被接納”就有所表現,在第二部裏則更加凸現出來。
可以説,第一部的卡梅隆給出了“森林納美種族的大同”,他讓主角團結了所有森林納美部落,也讓主角自己在生理上完全成為了納美人,而不再是徒具軀殼而隨時會被抽回到人類身體的阿凡達,從而完全融入部落的原始狀態,實現了心意合一的情感化迴歸。而第二部,則是“跨越外在屬性的大同”。它不再針對“形態“決定的種族,反而否定了“形態”對融入與否的影響效果,而是更加強調了不同種族的心靈本身。只要擁有“融入“的誠懇心意,真正尊重與接受對方的一切,自身激發情感化的本質,便可以實現納美人的精神合一。
這甚至體現在了作品對雙方美術設定的層面上,不同於第一部的“人類機械的金屬冰冷”與“納美人幽藍油彩的自然原始”的對比,第二部里人類陣營核心人物變成阿凡達,而傑克這種在前作裏已然學會納美人攻擊方式的主角,甚至被設計成了人類武器使用者,與周圍的純種納美人拉開差異,不惜以這種不合理矛盾的方式,削弱了種族之間外在質感上的對立,併成為後續一系列表意作用的載體。
在敍事中,卡梅隆設置了各種“種族”之間的隔絕獨立,而這種獨立的意識也引導出了負面的效果。這一點在電影的開頭便有所表現了。傑克稱上校的人類兒子斯派德為“他並非我們的家人”,而奈提莉的頌歌,納美人的迎接新生兒,包括小獸一掠而過的潘多拉森林全貌,都體現着第一部裏的主題節點:潘多拉森林的統一,對於異族人類的排斥。同時,此處展示的“森林內異族”,也將是被傑克為了保全自己的納美家庭而拋棄的存在。而作為新一代的孩子們,則在開頭有着不同的狀態,人類做出納美人的撲食動作,納美人則與人類玩耍一處。

顯然,在開頭的部分,關鍵的信息已經給出:兩代人面對“種族差異”在心靈與情感上的不同接受度。隨後,人類一方加入了敍事,表達也進一步拓展。人類上校的精神繼承體從阿凡達軀殼中甦醒,且無法迴歸人類身體,在生理上與前作結尾的傑克相同。第一人稱的睜眼鏡頭,對其他阿凡達的毆打,看向實驗室窗外,都與前作中傑克首次進入阿凡達時的段落一致,結合人類上校同樣錄製的實驗視頻日記,傑克和上校由此產生了對照性:上校與前作裏傑克的起步並無不同,但在同樣的阿凡達軀殼下,將走上“歸於納美人”和“對抗納美人”的不同道路,這種指引來自於內心,而非生理。上校復刻前作裏以人類之身作戰前訓話段落的“阿凡達訓話”,更加深了這種表達。
對此,一個關鍵的段落是,上校先是看着人類的自己被納美人射殺的錄像和頭骨,沉默不語後捏碎了頭骨,只留下軍牌,意味着他僅繼承身份,及其背後的父子關係,而拋棄了人類的軀殼,歸於現在阿凡達的自己。這顯然模糊了阿凡達作為“種族標誌”的很多指導性意義,並與上校兒子以人類軀體卻能融入納美人的狀態形成了對比。這種對比成為了電影的一大線索乃至於懸疑:“下一代”的兒子是否會如父親一樣,以種族作為自己的歸屬,背叛納美人?在他剛被抓走時,“上一代”傑克的表現是不信任的,“他什麼都知道”,並作為帶着族人躲避人類的理由。這在兩個層面上説明了傑克“躲避人類進入,保持家庭獨立”的動機。這既出自於對斯派德出賣自己的不信任,也發自於對人類勢力靠近的退讓,因為接觸人類就會帶來家庭破碎的“災難“。在表象上,它是奈提莉被炮火震倒的窘境,而在內裏也同樣意味着“納美人獨立羣體”在人類這種異族進入後的毀滅。
家庭與“純粹種族獨立的可行性”,在電影裏的表達合二為一,並在隨後的海洋族與鯤的部分中得到了非常明確的展開。當然,由於其根不在“家庭倫理“上,於操作而言便讓劇情中的“家庭”部分,顯得有了些老套。卡梅隆借用了美國電影中非常標準化的“美式家庭”與“美式父子”,讓傑克和子女產生非常“經典”的互動和摩擦。在表達上,這是大俗但也最“效率”的辦法,很容易讓觀眾理解其中的氛圍與信息。而作為結果,躲避未遂的傑克不得不面對人類,且無法解決家庭成員的危機,説明了其理念的無力。
而另一方的“上一代”上校,同樣是“經典到俗套“的“美式父子“,則是由此與兒子表現出了對自己血脈的很多感情,從始至終和對方以一種“西式父親”的方式交流,並沒有對兒子嚴刑逼供,而是“動之以情”。並且,他也願意為了兒子的求情而放過納美人,最後乾脆連仇人傑克的納美孩子都放掉。與兒子之間的深厚親情的存在,可以讓他暫時性地放下種族之間的隔閡思想,這讓上校這一條線索在主題表達上顯得無比重要,其地位遠遠勝過了第一部,彰顯了“心靈情感的共通大於生理種族的相同”這一信息。而他擁有的阿凡達軀體,以及與傑克在前作裏相似的體驗路徑,而又截然不同的“對納美人目的”,則同樣模糊了生理種族對內心歸屬的決定性。然而,他最終也沒能完全放下種族仇恨,在同樣無法放下的傑克一句彼此劃清所屬界限的“你殺我家人,我就殺你家人”後的搏鬥,則與傑克“躲避異族靠近,而又無法保護家庭”一樣,彰顯着二人作為“上一代”始終受困於“種族隔閡思想”的侷限性,以及其必然的失敗結局。
值得一提的是,在與上校的初次接觸時,人類“下一代”斯派德的表現,在此時帶來了一點劇情上的不確定性,也對接着主題的表達。他偷窺人類父親被射殺,阿凡達父親捏碎頭骨的錄像,表情耐人尋味,似乎對納美人與自身的種族隔閡有了初次認知。他是否倒向人類的懸疑,導致了傑克不斷撤退的直接動機,構成了傑克父子兩代的看法差異,對應着對異族人類個體的思想差異:是否相信自己在與其共處中感受到的真情,是否認同自己與其的心緒共通,是否接受一個人類能是“不壞”的。同時,斯派德的選擇,也是觀眾所猜疑的對象。但隨着影片的發展,他並沒有倒向父親一邊,但也沒有完全歸於納美人一邊而將納美之敵的父親殺死,而是既説服父親放開了人質,而後又救起了父親。這讓他完全展現出了“下一代”對於種族屬性的淡化,也賦予了父子第一次見面時他看向父親鏡頭以更豐富的含義---在他視線裏看到的,既是視頻里人類的父親,也是現實裏阿凡達的父親,讓他產生親情的便是這種混合的存在。

而在傑克一邊,隨着人類敵人的到來,本作中的他也呈現出了更加複雜的狀態。在行為上,他依然歸屬於納美人,和其他族人一起摧毀着象徵人類的科技產物。然而,當他拿起人類武器的機槍,並將之發給其他族人時,卻在潛意識的內裏與此處擺弄弓箭---且由特寫強調其對比作用----的奈提莉產生了區別,比後者來得“不純粹”的多。看到奈提莉被人類炮火打倒,構成了傑克此後一再退避人類大軍的表隱性動機:在表層,他看到了人類武裝的強大,足以摧毀他的納美家庭,而這延伸到裏層,則暗示着他對於“保持獨立純粹”的願望。“拒絕外族的獨立”,也正是海洋族一開始對他表示不接受時,挑剔了他們在生理身體上的異族特性“不適配海洋”後,給出的説法。
這一點對“純粹納美環境”的執念,在傑克阻止兒子拿起槍時得到了深化,他要讓自己的家庭完全遠離人類的一切,無論是對軍隊的戰爭還是與斯派德的玩耍。然而,傑克自己抄起的人類武器,其實已然否定了其“純粹種族”的隔離獨立思想。他自己便在潛意識的精神層面並非完全的納美人,與另一邊成為了阿凡達,且同樣無人類身體可供迴歸的上校構成了對照關係。這些都是暗示性的表達,隨着影片的進展,堅持此舉帶來的,便是傑克悲劇性的步步敗退與各種受困,讓其愈發地明顯起來。
兩個種族之間不可避免的差異淡化,以及傑克一代與子女一代對其的受容,是第一部分的重要內容。在上校深入潘多拉森林時,卡梅隆給出了一組對比。上校乘坐直升機,武裝進入森林,首次遇到小獸的鏡頭,再次與第一部裏此段的傑克構成了同貌不同心的對照,模糊了“生理種族定性”對內心走向的決定性。特別是,當小獸看到上校時,並沒有做出任何敵視的反應,這説明了此前關於阿凡達dna説法的正確,也再次淡化了“種族”的意義。
由此,傑克試圖將家庭獨立於其他種族的行為,肯定是不成功的。而對於兩族之間的接觸,“上一代”表現的是對抗,必然帶來毀滅的悲劇結果,而“下一代”則展現出了和諧,成為一種希望。與入侵森林的上校、正在巡邏的傑克產生同步對比的,是孩子們對人類環境的融入。吉莉看向無法甦醒的人類母親,表現出十足的依戀,而上校兒子則以納美人的動作與其他人嬉戲。在吉莉躺在草地上時,象徵愛娃的浮游生物環繞身側,暗示了她---而不再是傑克---作為“天選希望”的屬性。

到了第二部分,海洋族成為了“人類”的同性質弱化存在,與他們的交往,對海洋的融入,成為了傑克夫妻與子女們的差異表現平台,並由海洋族的“弱化”而增加了一個表現層次,拉開了傑克與奈提莉作為同代人的差異。與此同時,海洋族內部的兩代人,也反過來對傑克等人產生反饋,由此給出主題表現的另一個側面。
有趣的是,在這裏我們可以看到傑克和奈提莉的微妙區別。當傑克等人初到海洋族領地時,比起混血的傑克,純血森林人的奈提莉表現出了更加強烈的對抗性,反駁了試圖向海洋族道歉的傑克。這種最極端的外族排斥性,延伸到了對人類---包括斯派德----的極度報仇心理之上,也導致了奈提莉在最終決戰時傳家弓箭的折斷,象徵着“排他”的不可為繼。而在傑克這一邊,混血的他並不如奈提莉一般極端,就像他會使用人類的武器一樣。在海洋族,奈提莉完全沒有學習海洋騎乘的畫面,而傑克卻得到了這樣的一個段落,再一次説明了二人對海洋族的接受度不同。顯然,對於傑克來説,弱化的異族海洋族並非完全不可接受,它不同於極致的異族人類。但是,作為“上一代”的他,終究沒能徹底融入異族,與海洋內的存在實現完美的心靈共通。在唯一的”學習海洋族生活“的段落裏,當他用辮子連接了坐騎後,卻並沒能駕馭成功,特寫中強調的”使用綁帶”這一強硬的物理手段,更説明了傑克此時無法放開內心的狀態。而海洋族的大人們對傑克等人的態度,也並非友好接納。
而在另一邊,“下一代”的兩族人,卻實現了和諧的關係。這也是第二部分的主要內容。在文本層面上,這當然表現在了兩家族長的孩子們從相互敵視到萌生友情的過程。而作為本作重中之重的“特效”層面,傑克的孩子們在海洋中的嬉戲,與海底生物的互動,同樣構成了對他們融入異族的表現方式-----在一個以”心靈共通”為融入手段的世界中,這無疑意味着孩子們對海洋這一全新環境的打開心扉。特別是女博士的女兒吉莉,作為影片結尾的海洋版”魅影騎士“的接班人,承載未來異族和諧希望的最重要存在。她對騎乘的掌握,對呼吸的學習,對海洋的共情,都是所有人中最快的。而其原因,也在這一部分有了明確的交代:在一個類似於”心靈之旅“的過程中,吉莉看到了人類的母親,與她互訴衷腸,完全地打開了內心的情感閥門。對於”人類“這一極致的異族,吉莉顯然是最有接受度的,其情感完全壓過了“種族”在外貌上的不同。
捕鯤的階段,同樣體現了兩代人的差異。孩子們通過與鯤的心靈連接,看到了鯤從人類手中遭遇的苦難,並試圖挺身而出。然而,兩族中的上一代,對此卻是消極的表現。傑克勸説海洋族離開,躲過人類的攻擊,保全自己。這意味着對鯤的拋棄,就像他此前在森林中獨自離開,丟棄了森林中的其他生靈一樣,這無疑是一種“自己的羣體保存即可,其他種族無關緊要”的態度,也是對於人類這一極端異族之靠近的排斥。這種心態,在傑克對孩子們接觸海洋與鯤的態度中同樣可見:當二兒子因為深入海洋,並私自接觸了鯤而惹出事端的時候,傑克教訓了二兒子,説明了他對海洋“保持距離”的心態,雖然為了生計---也是出於“混血”的潛在意識---而生活在其部落中,但卻不能真正向其開放。
然而,保持種族獨立純粹的態度,並不能帶來積極的結果。作為第三階段“結果”的鋪墊,為了搶救昏迷的子女,傑克不得不聯繫了人類中的友好羣體,用人類的科技方才成功。而這種“無可避免的被動接觸異族”,也在第三階段的開頭有了延伸:本想繼續逃離的傑克,由於孩子們偶遇人類軍隊,而被迫衝上前線。傑克與孩子們貫穿通篇的矛盾,是阻止他們深度接觸人類與海洋族這樣的外族,但他自身也確實無法長久地延續這種純粹與獨立,始終要被動地迎來異族。而擁有更加主動的接觸心態的孩子們,卻在最終成為了拯救者。上校的兒子斯派德保住了傑克家人的生命,而吉莉則調用海洋力量助人脱困,充分説明了“下一代”之於傑克的理念正確,以及對理念的實現能力。
鯤,是第二階段的重要存在,它説明了“上一代”們保持自身族羣即可的“獨立思想“。在人類一方,其表現當然是捕鯨的段落,無疑地彰顯了人類對其他種族的徹底盤剝,與他們對納美人的態度無異。而在納美人和海洋族這一邊,傑克聽到了兒子們所説的人類捕鯤事件,卻依然説服海洋族長不要理會,只管遠遁,而海洋族長夫妻雖然對鯤的受傷憤怒不已,但也最終認可了傑克的説法,保全自己。傑克在這裏的做法,就像他此前所做的一樣,他率領納美人家庭,對於人類的再次入侵一退再退,並不想與他們再作糾纏,而被拋棄的便是森林裏小獸之類的其他族羣,哪怕他在前作裏已經與它們產生過共情。同樣的產生共情與最終拋棄,也是此刻的海洋族長所為。
在劇情上,這必然地造成了“為什麼這一次打不過甚至不敢打了”的邏輯不合理。它顯然是為了“種族”主題服務的設置。想讓自己的心靈留在納美人一邊的傑克,恐懼於對人類等外族的交互,甚至拋棄了原本的森林萬族。而一個“獨立自身”的封閉者,顯然已經不再足以作為團結各族的魅影騎士,也失去了原有的精神力量。
在最後的第三階段,卡梅隆給出了非常有趣的表達段落。首先,兩代人之間的差異,其導致的“影響力”區別,得到了非常具象化的對比性展現。在開戰之前,傑克依然進行了“對鯤的拋棄”,駁回海洋族長為鯤報仇的説法,想要為了自己的納美家庭而聽從上校的命令。此外,奈提莉作為比傑克更加“純種”的納美人,則對人類表現出了更極端的殺戮。卡梅隆用了很長的一個鏡頭,去表現奈提莉對人類士兵手起刀落的冷兵器戰鬥,並結束以她在兩部作品中首次出現的兇狠咆哮特寫。
而上校與傑克的戰鬥,被持續性地呈現,從騎乘對射發展到地面肉搏,完成了多重的表達作用-----從內心上説,這是他們各自以“人類”和“納美人”進行的種族間對戰,特別是在肉搏中的”為了各自的種族家庭“,然而在外形上看,交織在一起的兩個阿凡達,在高速的攝影中幾乎讓人分不出不彼此,則完成了對“種族區別”的模糊,讓他們的仇視更多地歸於心靈與情感的負面本身,弱化了”你殺我的人類兒子,我就殺你的納美兒子“這種種族差異在其中的作用。
而在更極端的一邊,她則負責了雙方兩代人之間區別的完美呈現瞬間。為了迫使上校放開子女,她刀逼斯派德。後者平時與傑克等人相處和諧,自身也適應部落規則,但在關鍵時刻,卻依然被奈提莉當作了納美人的敵人,人類一方的存在,從而橫刀相向。奈提莉用其作為拯救自己純種子女的人質,無疑是種族判定壓過了更純粹的“心靈感受”判定。她與上校的對峙,先是對對方種族子女”狠辣程度”的不相上下,相互喊話,隨後奈提莉對斯派德干脆劃開一刀,甚至直接舉刀欲殺,則讓純種度更強的她,成為了比阿凡達之身的上校,對對方種族更敵視的存在---對自己人質的感情上看,她與斯派德理應更深,也更應該明白斯派德對納美的感情,就像子女們對其一樣,但她卻乾脆地搶先下手,甚至在一瞬間無視了自己子女也會被殺的風險,種族間的仇恨甚至壓過了原本“救孩子”的親情動機。
在二人對峙的激烈時刻,卡梅隆反覆地在兩組人之間切換。這反映了“上一代”的極端種族對峙,但同時更反襯出了“下一代”的和諧理念。大人們在互相威脅,而成為被挾持者的兩族孩子卻在勸説本族家長放掉對方的人質。這也説明了“上一代”在本作語境下的必然失敗。這種失敗的明示貫穿了整個第三階段。首先,在事件的每一節點,“上一代”都沒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傑克幾乎服從了上校的命令,破局的是與孩子們建立聯繫而被大人“放棄”的巨鯤;面臨水下追兵,並最終沉到海底時,拯救眾人的不是大人,而是似乎是由“艾娃”的神之意志製造出的“人類與納美最佳混血”,由其指派的“神選之子”一般的吉莉,其與海洋種族的完全共通。
並且,卡梅隆安排了“武器”的對比性手法。傑克高舉的追蹤標槍這一人類兵器,促使了海洋族與自己拋棄鯤的撤退。而後“弓箭與長矛”和“熱兵器”的備戰特寫,則表現出雙方的種族陣營差異,再現了第一部裏的表達。然而,“武器”在隨後則變成了對“種族差異”意義的弱化,先是傑克拿起人類的槍,並與上校對射,模糊了武器區別的種族陣營,而後最為“極端純種”的奈提莉,則把自己繼承自母親,含有豐富精神意義的弓拉斷,似乎不堪僅僅當作對立的工具,其展現出的異族仇視被極度地否定了。

值得注意的是,大兒子的作用,在第三階段得到了深化。在電影裏,他被描述成“像父親的聽話孩子”,這讓他具備了傑克的很多特質。而當二兒子去尋找斯派德,説着“他是我的兄弟”時,大兒子卻一度阻攔,甚至略有些諷刺地回覆了這句話。就像“奈提莉,傑克,人類”與“海洋族,人類”的分級式設計一樣,“下一代”也有着“異族和諧,心靈共通”上的分級:最接近斯派德也是最傾聽鯤的二兒子等人,以及相對靠近“上一代”並屢屢試圖阻止他們的大兒子。在第三階段的交戰中,二兒子誤打誤撞地開槍,隨後大兒子搶過槍,有模有樣地掩體射擊,讓二人之於傑克的相似度,甚至對於“殺死人類”的有意程度,有了直觀的對比。
因此,大二子的死亡,一方面説明了傑克等上一代的失敗,一方面其本身也正代表了“傑克”在某種程度上的“死亡”。而留下來的“下一代”,則是完全的跨越種族者。在最後,傑克認可了斯派德的家庭成員身份,似乎跨越了種族,而他與大兒子的靈魂也在水底再會。這隱約對應着原本的“他”在此前的“死亡”。但是,促成這些的並不是他本人,而是斯派德的付出,子女們對鯤的拯救,吉莉與海洋的共通。
在對峙的部分,傑克等人對抗的上校確實放棄了人質,但他卻是出於自己人類兒子被納美人奈提莉當做人質的擔憂,也對應着此前由“兒子勸説上校不殺死潘多拉生物”等段落體現出的父子和諧之情。這便是作品通篇中“上一代”的濃縮。它淡化了人類與納美人的平面化臉譜區分,而是讓雙方都具有情誼,但這種情誼是隻針對各自同族內部下一代的。純種的人類上校與納美人奈提莉,上一代的混血傑克,共同構成了表達:上校和奈提莉都關注同族子女,將對方子女視若無物,而相對混血的傑克也對奈提莉的行為不欲阻止,其自身一直也並不信任斯派德。純種間的完全隔閡,混血的自我矛盾,意味着“上一代”無法跨越種族認知侷限而去往更高層面“心靈交流”的狀態。上校與傑克因為一句“你不殺我家人,我就殺你家人”而重回生死決鬥,傑克“掐死”這樣一個並非臉譜化反派的上校的行為,最終確定了“上一代”的無法跨越種族。海洋族的所謂“保持獨立”觀念,正是對於各種族獨立隔閡、互不干擾的暗示。
而成為希望的,則是“下一代”。兩代人對“跨種族”的意識區別,從對納美人補充設定的“四指”即可體現,傑克和女博士的子女這兩組混血,被部落的上一代嘲諷其五根手指的“血統不純”,但卻正是他們成為了希望。可以看到,傑克對海洋族長始終無法融入,而大兒子與族長女兒的愛意卻成為了兩族和諧的助推。也正是傑克的二兒子,首次與鯤進行連接,通過“心靈感受”看到了人類捕殺鯤的情況。斯派德則與其父形成了明確的對比關係。二人在種族上存在血脈的一致,但由於成長環境不同,人類軀體的兒子即使被父親帶走,甚至最後被要求返回地球,也依然不為人類文明和血統劃分所動,依然堅定着“潘多拉族羣”的自我認知,願意為了拯救納美人而出頭向父親求情,卻又在拒絕跟隨父親的同時救下了對方。而在另一邊,有阿凡達軀體的父親雖然與兒子一樣,在行為上努力適應納美人規則,但外在上全方位地靠攏納美人,但卻依然敵對,因為並沒有在心靈上真正接受對方。“外在”對“共融與否”的影響作用,就此被否定,成為了“上一代”的要素,被“下一代”的人類所摒棄。
最重要的下一代吉莉,顯然成為了本部作品的關鍵落腳點,同時也將是後續作品裏的真正主角。她展現出了強大的控水天賦,在結尾則宛若神明一般,毫不費力地找到了被困在的水下的傑克一家,輕鬆解決了傑克和妮塔莉這種“上一代”無能為力的問題。她是潘多拉星球神明“愛娃”對女博士的贈予,而第一部中的女博士則是以人類形態肉體死亡,精神融入了潘多拉。這個女孩是神明指定的,人類與納美的結合存在,而其母本身也是人類與納美實現跨種族,完成精神層面的心靈合一的代表。因此,具備如此屬性的跨種族人物,成為了比傑克更強大的下一任“海洋版魅影騎士”----傑克作為上一代,完成了森林納美族羣的統一,而女孩作為這一代,則要更進一步地完成跨星球種族的大一統。她的責任內容比傑克更深入,作為魅影騎士的能力也就更強大。事實上,這也符合魅影騎士在第一部中的意義:一旦出現,便消除一切森林納美人內部的的對立紛爭。
相比第一部,卡梅隆想要對種族的主題進行下一步的深化討論,設計了諸多的表達方式。然而,在劇情的呈現效果上,這些設計往往顯得不夠圓潤平滑,無法完全讓觀眾信服其合理性。傑克與第一部完全反差的步步退讓,表現出他不想與人類接觸的心態,同時也是為了讓他去與海洋族相遇,從而展現二者的不融,過程卻不夠圓潤。奈提莉對斯派德幾乎是“翻臉不認人”地否定往日情分與果斷拔刀,都顯得有些突然。甚至,作為“族羣對立”另一面表現者的上校,也遇到了這樣的問題。從劇情上看,第一部裏,他具備合理的動機,會為了自己從財團處獲得的利益而攻擊納美人,但第二部裏,他則幾乎是完全出於私憤地報復。而更典型的一處“主題表達與劇情邏輯相悖”案例,則是高潮的大戰:人類和森林納美人這兩個極端異族的對決,凸顯雙方兩代人的不同思想,卡梅隆為此讓“弱化的異族”海洋族提前退場,但這就造成了“海洋族怎麼打着打着就沒了”的匪夷所思。
可以發現,卡梅隆在第二部的主題表達層次更豐富。“上一代”發自於前作的理念展示,其理念在第二部裏的侷限性,“下一代”的自有理念展示,成為了三個敍事階段中的各自重點。並且,為了完成對“種族跨越”的表達,人類一方以“內心人類”的上校為重點,承擔任務非常艱鉅,要與傑克完成“軀體一致,歸屬相反“的生理差異模糊化,還要與兒子產生種族內部的親情。而這樣一個角色,卻是在前作裏被廣泛認知為“純純是工具人反派”的存在,以這樣豐富立體的狀態出現在第二部,形象扭轉艱難,而又讓觀眾產生“反派到底幹了什麼壞事”的疑惑,以類型片而言效果大大削弱。這種既定認知與表層行為不符的違和感,也出現在了傑克和奈提莉的身上。並且,在表層上似乎“更聽話懂事”的大兒子,被似乎“惹是生非”的二兒子害死,也讓二兒子的形象看上去不美好了許多,似乎成為了一個熊孩子。
最終,這樣複雜的多角度多層次多階段表達,以及幾個關鍵人物的違和感,即使在三個小時的容量裏也依然顯得不夠用,更何況關鍵的第二階段,還要有大量的水下遨遊段落,去表現下一代對海洋這一陌生的“異族”環境的迅速融入過程,延續第一部裏的森林部分表達方式,也給出最重要的特效環節。這讓這部作品的每一處表達都比較“概念化”,沒有更細緻的空間去展示。以一部“情感共融”為主題的電影而言,不夠細緻地打動人,顯然是巨大的缺陷。
這樣的不足之處,或許不能完全用“還有續集,無法講完”來一言避之。上述的很多主題表達用意與劇情推進邏輯的衝突,其實並非不可以通過一些情節的設計與交代去改善。當然這也會讓影片的片長變得更加誇張。僅以第二部而言,當吉莉成為了新的海洋“魅影騎士",象徵下一代的希望降臨,“跨種族的心靈情感共融的重要性”這一主題已然非常完整,可以作為一個階段性的收尾。到了下一部,卡梅隆可以給出新的主題延伸層次,也可以給出現有主題層次的另一個側面再做表現,但卻不是本階段主題表達欠缺的理由,而只是一個純粹的“缺點”。

一個優秀的電影系列,應該是在各階段擁有獨立主題,而整體主題則是各局部的組合與遞進得出。如《教父》和諾蘭的《蝙蝠俠三部曲》。相比之下,《阿凡達2》顯然沒有完全處理好獨立主題表達的部分。但是,它的內容本身,依舊是相對於第一部的一種發展與延伸,弄不像表層劇情甚至特效水平所表現出的那般“原地踏步“。它折射到現實意義,顯然指向了民族隔閡消除的“天下大同”願望,也是本作相對於第一部的不同創作時點帶來的世界環境差異所致。它比第一部的“種族內部一統”來得更加深遠,這也體現在了卡梅隆對電影段落的設計中---作為境況的轉折關鍵,主角進入了海洋世界,從深邃的海底獲得了勝利的力量。
這樣的“深入”,無疑説明了思想主題上的發展。卡梅隆將引領着觀眾,向着命題的更深處探索,並從中獲得比前作更加接近“融入文明”與“情感作用”之根源本質的解答。而就特效來説,觀眾期待的“革命性”,包括卡梅隆自身在“利用特效而成的電影內容表達方式”上的“革新性”,其實都是很難完成的任務。第一部是應運時代紅利而生的風雲際會之作,技術達到了一個節點,卡梅隆則適時地用它開發出了電影表達的新形式。技術能力不到,無法給卡梅隆以條件,創造能力不足,則無法活用技術到電影體系中。
第一部的成功,是“特效本身之於觀眾”與“特效表達方式之於創作“的共同革新,是此前根本無法設想的道路。它就像蘋果公司推出的iPhone,直接改變了人們對手機運行與電影表達的某些根本認知,從而以之為基礎再做設計與創造。李安的《少年派》與《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正是如此。前者用壯闊夕陽與無垠海面表現出的神之力,在特效加持下極其震撼,直觀地讓觀眾看到了可信服的上帝存在。而此前的《賓虛》,對於給出可信服上帝的任務,則停留在“耶穌不露臉的全程背影”這種較為簡單的視覺表達方法上。而後者用高清攝像機呈現出人物面龐細節的細微變化,以及極度絢爛的超級碗中場演出和煙花,也直觀地將戰死的恐懼與慶祝的喧騰進行了觀感上的對比,從而反襯出了林恩感受到的戰爭幻滅,而《全金屬外殼》之類的老反戰電影,則需要用“敵人只是小女孩“這樣的文本設計。
可以説,如果沒有《阿凡達一》,我們根本沒有條件去構思“可以這樣表達“的問題。可謂是先天時運與後天才能的合力之作。而第二部,顯然沒有站在這樣的風口之上。卡梅隆的“另闢道路”,也是必然的選擇。如果説第一部的卡梅隆把重心放在了特效的發展上,那麼第二部的他則更多關注到了文本主題的部分。當然,這也是受到近年來特效技術缺乏革命性飛躍的客觀條件所致,讓卡梅隆不得不轉移開創作的注意力。這也成為了第二部評價不那麼完美的原因。畢竟,對於《阿凡達》,絕大部分人的看點都不在文本主題上,而它在第一部中打下定調基礎的內容本身,也確實不如特效來得那麼“天崩地裂“。
最後,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對於所謂的“天下大同”,是否只是單純的理想化“正確”言辭?以第二部的結尾而言,這甚至很可能是五部曲討論的一個話題。因此,對於它本身的現實角度認可度,便是由觀眾的價值觀去“先入為主”的事情了。當然,它也可以是---至少在作品範疇內---被證明的。電影給予的表達,其完成度便構成了對觀眾的説服力強弱。
只是從第二部而言,這似乎還不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