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逃離丨觸樂夜話_風聞
触乐-触乐官方账号-2022-12-22 10:30
來源:觸樂

抵達渴望深處(圖/小羅)
觸樂夜話,每天胡侃和遊戲有關的屁事、鬼事、新鮮事。
最近樓下在修路,無休止的捶打聲充斥着房間的每個角落。在這種高亢、狂野的聲音中,我自己的思緒成了一團亂麻,所有的想法都在其中相互糾纏、吞噬,最後只剩一個念頭——出走。
這種念頭並非最近才出現,它一直都是我無法理解的眾多渴望之一。
一種猜測是:當事態失去控制,我無法再忍受從中不斷湧來的無力感時,我會遏制不住地想出走——這種出走沒有計劃,也沒有目的地,只是想走,走到一個可以重新開始的地方。
在青春期的時候,我聽得最多的一首歌叫《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這首歌裏,父親去世後,年幼的兒子把自己鎖在房間中,對門外趕來的媽媽説:“想睡一覺,等夏天結束後,再叫醒我。”出於同樣無法明瞭的渴望,有一次,我聽着這首歌,沿着家鄉的山路跑了很遠,遠到手機丟了信號。當身邊只有黑暗沉靜的森林時,我大聲吶喊出自己的心情——這種心情沒有可以形容的詞語,它由劇烈的心跳和頭腦顫動的血管組成。
只有那個時候,沒有外界洶湧而來的、由關心和需求組成的浪潮,也沒有無止境的無助感,在脱去了文明品性賦予我的種種後,我才隱約見到了我真正想要的,我想要靜止的安全區域,在那兒,時間為我停滯,像是浮在湖面上的一塊冰。

我無法習慣帶着解不開的謎生活
後來,聽英美文學理論分析課時,我看到了和我有同樣感受的人嘗試用“原質”“慾望”“幻像”“意義”這些術語去勾勒那些無法言明的渴望,最後,他們得出的結論是,深層次的渴望無法被言明,因為它關乎我們最原始的、已被遺失的那部分性情。
正因為被遺失了,我們才會渴望去尋回。
從這個角度來説,我被遺失的也許是應對變化的那部分——當週圍的事態發生變化時,我無法維持穩定的情緒,因為我早就認定了自己無法適應任何變化。但我仍忍不住去尋回,這種“尋回”表現在我總是不住地去玩能那些主題是營建的遊戲,徒勞地嘗試從它們的文本里挖掘和自己“為什麼逃”有關的部分。最後,它們成了我出走行動的一部分。
我借打遊戲來應和自己出走的渴望。在響徹着無休止的捶打聲的房間內,我全神貫注地抱着遊戲機,把自己丟進專門創造來滿足人渴望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裏,只要一個勁地滿足自己,純粹的存在即是歡愉。
我存在其中,一點點營建起自己內心的安全區域。在一款叫《環世界》(RimWorld)的遊戲裏,年輕的AI以敍述者的身份邀請我來創建一個以“營建”和“出走”為主題的故事:一羣無助的殖民者迫降在陌生的星球上,他們要應對未知的外界,搭建起自己的家園,活下來。直到尋回飛船,逃回太空之中。

降落之初
我雖然像瘋子一樣講述着,但也魔術般地創造了極樂:殖民者們在山洞中挖出一個又一個儲存室,搭建起木製的堡樓,又在樓外開墾田野、框起牧場和種植森林,安全寧靜的聚落以一種能持續一萬年的姿態坐落下來,越來越多的人們聚集於此,然後,戰爭的號角被吹響了。
那是戰爭的一瞥——夜靜靜的,在迷濛的薄霧中,小小的淡藍色的帳篷綴遍了這土坡,在帳子縫裏漏出一點一點的火光,正像夏夜裏遍山開滿的白心綠瓣的野藥草一般,守夜人一下一下敲着更,繞着營盤用單調的步伐走着。馬糞的氣味被風吹起,血腥,乾草香,兩個士兵在風中用明天的乾糧賭骰子,一個夢囈的老兵呢喃着家園稻米的滋味。
戰爭後是遠征。成羣的雪牛載着沉默的補給,沿着被人踩踏出的泥濘小路緩慢地前進,經過漆黑的暴風雨之夜,經過戰爭中非人的恐怖,也經過飢餓、顛沛和疲勞。就這樣地一步步遠離已經被日漸殘酷的衝突摧殘得面目全非的家園,出走到那個有巨大飛船殘骸的未知之地,那裏的時間仍然停滯在故事開始前的一刻。
漫長的征途中,人羣裏不時傳出低低的、幽閒的、懶洋洋的唱着小調的歌聲。起初很遠,很遠,咬字也不太清晰,然而那隻顫抖的、孤零的喉嚨卻一直在哼唱着,這時,我才清清楚楚地聽得是那首《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原來是我自己在哼。
在這輕輕的哼唱中,我看着遠征隊裏最後兩名角色倒在出走的路上。她們離飛船還剩兩天的路程,但對我來説,我已經抵達了渴望的最深處。我不再想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