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師3》追加中文配音，全世界遊戲都在説中國話？_風聞

普通話版“獵魔人”，對味嗎？

文｜星暉

編｜園長

2022年11月中旬，中國玩家又愛又恨的遊戲廠商CD PROJEKT RED帶來了一則重磅公告——《巫師3：狂獵》次世代版本更新將於12月14日正式發佈。

在這次囊括PC、PlayStation 5和Xbox Series S/X平台的大更新中，吸引眼球的不只光線追蹤、圖形質量等等次世代技術特性。事實上，對大多數中國玩家來説，最直觀的改變或許不在眼前，而是起於耳畔。

圖源微博@CDPROJEKTRED

**發售7年之後，《巫師3：狂獵》終於追加了官方中文配音。**如今，不論你置身白果園的朝霞下，還是潛入威倫的霧靄中，都能聽到字正腔圓、無比親切的中國話，不必再時刻留意以往小小的字幕條。

身為一代神作，《巫師3》的本地化工作成色如何？在當下的國際遊戲圈，漢化配音工作究竟意味着什麼？

當獵魔人説起普通話

哪怕再忠實的粉絲，恐怕也説不清《巫師 3：狂獵》究竟拿過多少大大小小的獎項。

2015年《巫師3》橫空出世後，開發商CD PROJEKT RED一口氣把“年度最佳遊戲”的金盃拿了個過癮。全世界玩家在唸叨主角名“利維亞的傑洛特”的同時，順便記住了“CDPR”這個波蘭公司的名字。

CDPR20週年賀圖，圖源網絡

在中國，《巫師3》和CDPR同樣有着一批忠實擁躉。但遺憾的是，很長一段時間裏，CDPR一直不曾為《巫師3》配備簡體中文版本，更別提配音了。

簡體中文地區的玩家一度接受了這個事實，畢竟繁體字幕也並非那麼不可接受。然而2018年11月7日，在發售了長達三年半時間之後，CDPR忽然送來了驚喜，默默為《巫師3》更新了簡體中文字幕。

直到那時廣大玩家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在遊戲裏騎的這匹馬壓根不叫“葡萄”，人家正兒八經的名字是“蘿蔔”……

對中國玩家來説，CDPR的這一舉措可謂賺足了好感，一時間《巫師3》的Steam評論區好評如潮。那時有人暢想，既然CDPR能良心到賣完三年補字幕，也許再賣幾年連配音都説不定會有？

又過去了四年，這句預言竟然成真了。

**12月14日，隨着《巫師3》次世代版本更新正式推出，中文配音終於實裝。**這次CDPR一步到位，兼顧了遊戲本體和兩部資料片，所有購買過的玩家都能免費升級。

圖源微博@CDPROJEKTRED

在各路社交媒體上，玩家們熱烈地討論着新鮮的中配。有人挖掘出幕後配音演員的既往作品，來了番大盤點，有的人則在調侃中配裏的俚語與“國罵”，感嘆接地氣程度之高。

從遊戲性的角度看，中文配音降低了玩家理解各類文本的難度，使他們能獲知以往被語言隔閡掩蓋的信息。

比如，在《巫師3》中，主角傑洛特有時會處於相當複雜的語言環境，同一時間可能存在多個NPC在背景中閒聊。英語配音的情況下，中文字幕不得不有所取捨，於是玩家也很少能分心留意民眾的竊竊私語。

但有了中文配音後，情況就會大不相同。現在，玩家自己就能聽懂周遭細小嘈雜的話語，並從中辨別出有價值的信息，乃至挖掘到劇情伏筆。

《巫師3：狂獵》次世代宣傳圖，圖源網絡

在村民的對話中，潛藏着八卦、謠言和鬼故事，它們可能對應着遊戲裏的野史、寶藏與狩魔委託。

曾經玩家主要靠任務文本中瞭解狩獵對象，如今則能親耳聽聞附近鄉人的抱怨訴苦，從細微處感知怪物給普通人帶來的苦難。

聲音的力量不止體現在探索世界的過程中，同時也作用於人物和敍事。

出身上層的配角言語相對高雅，底層惡棍則滿口離不了髒話。一旦玩家能親耳聽到百態的人與事，整個虛構世界就變得愈發令人信服。

在這一點上，《巫師3》的中文本地化並不避諱使用大膽的口語表達，粗話比字幕更直白生猛。

圖源B站

逃兵、土匪，這類配角通常不在故事的主舞台上。但是經過母語配音補充信息後，玩家會很輕易地注意到他們腐爛的生活、為所欲為的惡行。

你在旅店坐上片刻，就可能聽到幾個強盜在交談最近犯下的大罪。至於是否挺身而出、懲戒宵小，就交由玩家自己選擇。

**説來有趣，即使英文版本中玩家知道自己扮演的“獵魔人”並不討人喜歡，但民眾厭憎的話語經過一層外語的“過濾”，衝擊力遠不如母語版本來得大。**有了中文配音之後，不少玩家才真切認識到獵魔人的處境，開始體會這種異常而孤獨的命運。

而且，在熟悉的母語攻擊下，“怒氣條”噌的一下就升高了……

圖源B站

大作與大咖互相成就

 

雖然來得晚了一些，但《巫師3》追加的中文配音依然令人欣喜。

平心而論，在一眾海外遊戲大作之中，譯製文本也許已不算稀缺，可高質量的中文配音至今仍是件奢侈的事。

早年間，除了《光環》系列與《古墓麗影》的後期作品以外，中國玩家熟悉的海外大作中幾乎沒有熟悉的語言配置。人們習慣了盯着字幕聽英文原聲，有時甚至連中文字幕都得依賴民間漢化組用愛發電。

《古墓麗影：崛起》，圖源網絡

相較之下，CDPR應當算是同儕間的佼佼者。它摸索出了一條行之有效的本地化道路，並且有替舊作追加配置的決心。

從2020年發售的《賽博朋克2077》開始，CDPR就對中文本地化就展現出了不小的熱情。

2018年，《賽博朋克2077》宣佈本作將支持簡體中文字幕與國語配音。在後續舉辦的中國玩家見面會上，聯合創始人Marcin Iwiński曾表示，《賽博朋克2077》中文配音的願景是給中國玩家帶來沉浸式的本地化體驗。

據他透露，有超過150人蔘與到《賽博朋克2077》中文本地化的項目裏，整個項目耗時近8個月。遊戲上市前，簡中本地化團隊早早開啓了緊鑼密鼓的配音工作。他們於2020年上半年完成了階段性任務，這和《賽博朋克2077》某一時期的發售計劃相契合。

圖源微博@CDPROJEKTRED

在這款作品身上，中文被提到了和英語相當的首發高度，而非一個遲到的補票選項，CDPR對中國地區的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與之相呼應的，則是中國市場在預售階段對《賽博朋克2077》展現出的空前熱情。

2019年夏天，在波蘭的商業會議上，CDPR用“非常強勁”來形容《賽博朋克2077》數字版在中國的預售情況。CDPR市場總監在社交媒體發佈的動態也顯示，中國地區的預購銷量一度居於全球領先地位。

面世後，縱使《賽博朋克2077》陷入巨大的口碑爭議，但至少在字幕與配音部分，全中文的用心表現依然贏得了用户的讚美與鼓勵。

覆盤來看，CDPR的中文本地化之路並非一蹴而就。

當我們討論配音話題時，商業策略從不是唯一的成功因素。從開發商做出決定，到一門語言的本地化落位，這是一個漫長而複雜的過程，成色受制於種種客觀條件。

在執行層面，最直觀的指標自然是配音團隊的專業程度。

事實上，在大體量的《賽博朋克2077》之前，CDPR就曾通過相對小型的項目切入，與中國配音團隊建立聯繫，互相篩選磨合。

2018年下半年，CDPR製作併發行了卡牌遊戲《巫師之昆特牌：王權的隕落》，以《巫師》世界為舞台，陸續登陸PC、PS4和XboxOne平台。雖是衍生作品，《王權的隕落》卻邁出了不容小覷的一步，為中國玩家提供了官方簡中及普通話配音版本。

圖源網絡

現在看來，參與《王權的隕落》這一項目的配音演員及配音導演，後來不少也是《賽博朋克2077》及《巫師3：狂獵》配音項目的中流砥柱。

公允地講，其實單論《王權的隕落》就絕對談不上“小”了。配音導演洪海天曾在採訪中表示，當時上海能參與的配音演員幾乎都被動用，波蘭公司和國內代理商願意用最好的資源，為此“不惜重金”。

到了《賽博朋克2077》時期，中文配音團隊延續了大咖雲集的風格。負責《王權的隕落》的洪海天繼續擔任配音導演，項目主管照舊是負責過暴雪本地化項目的馬明。

前者曾為《英雄聯盟》《守望先鋒》等諸多知名遊戲中的英雄獻聲演繹，後者則經歷過教科書級的《魔獸世界：巫妖王之怒》及《星際爭霸：自由之翼》。

《星際爭霸：自由之翼》，圖源網絡

洪海天和馬明各自代表着一條積累路徑。其一是本土配音演員選拔機制中的勝者，其二依託於多年來海外遊戲探索中國本地化的領域經驗。

換言之，今天我們所聽到的《巫師3》中文配音是重重漏斗下的產物，它集結了產業各處的核心資源。

2015年CDPR推出《巫師3》時，傑洛特的世界沒有簡中字幕也沒有配音。2020年CDPR推出《賽博朋克2077》時，主角V已經可以絲滑地運用普通話搭訕。

種種變化，離不開中國市場的積極表現、海外廠商的商業策略轉型，以及本土人才結構的積澱與壯大。

本地化的考驗

在人力和財力的基礎上，好的本地化究竟應該是什麼樣？

我們都知道，遊戲是綜合的藝術，它能構成引人入勝的互動，能被閲讀，也能被聆聽。

正因如此，海外大作的本地化工程才會顯得如此複雜。**在大體量的項目裏，一個主角的話語可能有上萬句之多。**翻譯與演繹任務艱鉅，用二次創作來形容也不為過。

圖源微博@巫師之昆特牌

宏觀地看，這其實是一個相當講究“工業化”程度的環節。

它一方面要求海外廠商組建對應部門，實現國際化協作、保障文本的齊整和完備性；另一方面，這也對承接本地化工作的團隊提出了極高的效率要求、規模要求，工期需要匹配發行預期，幾乎不可能單槍匹馬搞定。

與此同時，本地化工程還需要多種技術的配合。

比方説口型，這是改換配音語種時不得不面對的問題。遊戲中不可避免地出現面部動畫，而翻譯後的語句光是長度就可能和原動畫大相徑庭，如何才能讓角色的動作和配音貼合？

以《賽博朋克2077》為例，為了解決口型問題，CDPR與加拿大面部動畫公司Jali Research合作，標記特定語言的信息，然後訓練機器學習，從而達到使用數據識別聲音的目標。這樣一來，哪怕人物的台詞裏出現了混雜的語言，口型動畫也不會令玩家感到出戏。

圖源網絡

除開“工業化”的一面，作為內容藝術的一部分，多語種配音無疑有着極大的機動發揮空間。

在CDPR的本地化總監Mikołaj Szwed看來，配音屬於“完全本地化”的範疇。其中，重要角色需要進行“現場試音”，此後由CDPR的相關團隊共同選定演員，母語者的意見尤其有分量。

Mikołaj Szwed還表示，一條至關重要的本地化原則是：考慮到地區、語言和文化背景的差異，玩家可能會對同一個角色的聲音產生不同的預期。他説：“每當我們為自己的遊戲製作一門新的語言時，無論是德語、波蘭語，還是英語或者中文，我們總會努力讓玩家覺得，遊戲就是用自己的母語製作的。”

Mikołaj Szwed，圖源微博@CDPROJEKTRED

那麼，對於中國玩家來説，他們對遊戲裏的中文有何期待？

入華多年、人氣常在的《魔獸世界》，可能是過去十幾年間最持久的中文本地化樣本。在《魔獸》漫長的實踐史中，暴雪中國積累了一套獨特的方法論，併為業界貢獻了不少範例。

比如，《魔獸》以及其餘暴雪系遊戲的翻譯中，少有網絡流行語出沒，這維持了文本的穩固性，多年後讀來也不顯得過時。關於地名、人名及專有名詞，暴雪本地化團隊則結合了音譯與意譯，形成一套特定的規則。

更進一步的考量是，既然漢語有着獨特的韻律，玩家自然也會希望翻譯和配音能體現這種美感。

圖源網絡

這方面最知名的榜樣，莫過於《魔獸世界：熊貓人之謎》版本的開場動畫。畫面內有山野與花瓣，畫面外則是渾然天成的中文配音，甫一公佈便贏得了滿堂喝彩。

戰火為何而燃？(To ask why we fight)

秋葉為何而落？(Is to ask why the leaves fall)

天性不可奪，(It is in the nature)

吾輩心中亦有惑。(Perhaps there is a better question)

怒拳為誰握，(Why do we fight)

護國安邦懲奸惡，(To protect home and family)

道法自然除心魔！(To preserve balance and bring harmony)

戰無休而禍不息，(For my kind)

吾輩何以為戰！(The true question is what is worth fighting for)

從十年前的《熊貓人之謎》，到今天的《巫師3：狂獵》，話語勾連起無數難忘的冒險故事。在未來，我們期待聽到更多優秀的中文配音作品。

無論何時，多一個選項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