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偽而無力的外交縫補匠_風聞
翟东升-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2022-12-26 09:06
——評美國國務卿安東尼·布林肯先生的對華政策宣示
本文為2022年6月初受某友人約稿而作,後因故而未能及時發表。最近聽説布林肯搞的“中國屋”正式開張了,想起這批文章,故在自己的公眾號和專欄裏發佈一下。
五月底,美國國務卿安東尼·布林肯在美國亞洲協會發表了他醖釀已久的對華政策演講,並在之後與《外交事務》雜誌的線上對話活動中做了進一步的闡述和説明。仔細分析他的兩場演講,再結合過去一年半以來美國對外政策行為與表態,我們可以對本屆美國國務院所持的外交政策姿態和思路形成如下判斷:新自由主義帝國末期一個虛偽而無力的的外交縫補匠。

布林肯的外交風格和政策理念可以概括為以下六點。
第一,將中國視為與之勢均力敵的長期競爭者。美國本屆政府的主流思想,是把俄羅斯視為當下最緊迫的威脅,而中國則是長期的重大挑戰,因此出於輕重緩急次序的考慮,試圖從大戰略上先穩住(嚇住)中方,避免中俄聯手對抗美國的戰略場景出現。這種大戰略思路明顯不同於共和黨政客。無論是近年的民意調查,還是政客和戰略家們的主張,都反映出兩黨在外交戰略上存在的重大分歧:共和黨人更痛恨中國,主張拉住俄羅斯以孤立和打壓中國;而民主黨人則痛恨俄羅斯甚於對華疑懼,因而主張先穩住中國而集中打壓俄羅斯;而兩黨的共同點則是暗地懷疑對方有人裏通外國,一個通俄,一個親中。
第二,實力下降,信心不足,因而拉幫結派,玩弄規則。2018年以來中美在貿易戰、科技戰和抗疫等領域的交手已經充分説明,如今的中國國力足夠強大,憑美國一家已經搞不掂、壓不垮了,因此布林肯想要聯合儘可能多的夥伴與盟友來一起“塑造中國的外部環境”,“佔全球50%以上GDP的國家在美國領導之下一起對華施壓,中國就不得不認真對待了。”這就是他們剛上任的時候所説的“以實力為基礎”的對華外交。有人以為美國提實力一詞是在威懾中國,但其實這個詞恰恰意味着美國統治精英們公開承認自己相對於中國的實力優勢已經不復存在了,所以必須拉着盟友們站在身邊鼓譟壯聲勢才有信心跟中國談判。除了搞聯合(alignment)之外,實力不夠,規則來湊。布林肯等人整天把所謂“規則為基礎的國際體系”掛在嘴邊,長篇累牘地譴責中國人不守規則。然而問題在於:美國嘴裏説的規則並不是聯合國憲章和國際法,而是他和幾個小弟們自己關起門來搞的一套雙標規則,既不透明,也不包容,更不符合其自己標榜的“競爭中性”。中國人也主張國際競爭應該有規則有底線,考慮到21世紀的世界政治經濟格局已經大不同於前,中美兩家理應攜手全球主要大國,一起商量出一套各方都能接受的覆蓋政治、經貿、貨幣、科技、安全等不同領域的規則體系,這樣的規則體系才具有真正的全球性道義約束力。
第三,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色彩非常嚴重,缺乏對美國外交的務實和現實主義的反思。在《外交事務》的連線活動中,主持人問他,你説不要衝突也不阻礙中國發展,但是不可接受中國構想的未來世界秩序,那你究竟希望看到一個什麼樣的中國力量?他回答説,歸根結底,中國構想的世界並不是自由主義的,而我們主張的世界是自由主義的。説了半天,他的對華政策還是以意識形態為出發點。與這種意識形態掛帥的外交風格相一致的是,布林肯總是習慣性地將自己架在道德高地上,將自己國家標榜為道德典範,而責任全歸於別人。在布林肯的兩場演講中,他多次明示或暗示:中美關係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中國人的錯,都是中國政府和中國共產黨的錯,卻沒有對美國自身尤其是前任政府的逆全球化外交政策的哪怕一絲絲反省。總所周知,在中美關係中美國一貫扮演主動和強勢角色,中美關係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離不開美國政府過去展現出來的自私和霸道,尤其是特朗普政府密集發動的加税、綁人、斷供、毀約等惡劣手段,嚴重破壞了雙方的相互信任。由於布林肯不敢反省自己家的問題,不敢直面現實直面共和黨的壓力,不敢打開天窗説亮話,因而他的對華政策宣示顯得非常虛偽和無力,用前總統特朗普對他們這羣人的評價,“能量太低”。
第四,美國霸權主義自以為是的老毛病在布林肯身上仍然沒有去除掉。他在演講中聲稱中國人半個世紀來是靠美國提供的國際秩序而發展起來,如今忘恩負義,變得越來越傲慢而野心勃勃,指責中國靠竊取知識產權和不公平競爭發展起來,沒有對美國的慷慨善意給予投桃報李。正如學者們反覆指出的那樣,中美之間的經濟共生關係是雙贏的,作為規則制定者的美國明明得了大頭,但問題在於:美方得到的好處都被貪婪的資本集團獨吞了,而沒有給美國國內的貿易受損者以必要的補償。在1980年以來的這一輪全球化班車上,美國的確是司機,中國的確是乘客,但中國並不是搭便車的,而是購買了昂貴車票且很守規矩的模範乘客。經濟學家們經常討論的中國對外投資收益和融資成本倒掛現象,就充分説明了中國參與這場全球化的代價有多麼高昂。1990年代至今的美國低通脹時期正是中美經濟共生的時代,這其實並非偶然,恰恰是十幾億中國人的背井離鄉、加班加點、省吃儉用,補貼了美國資本和美國消費者,幫助美國人消化掉了不斷增發的美元而無通脹之虞。現如今美國開始策劃與中國脱鈎才兩三年,美國的通脹便已經衝擊四十年來的新高,這充分説明中美經濟關係的實質:如果説美國貸款買了輛全球化班車搞運營,那麼他的月供其實是由中國這個大主顧在幫他還着。想把中國這個最慷慨的乘客趕下全球化班車,那不僅意味着美式全球化的破產,最終也會迫使中國不得不重建一個平行的世界市場體系。對於民主黨高官們的“中國搭車獲益論”,我們必須用國際政治經濟學的學理、事實和數據予以全面的駁斥。
第五,布林肯在演講中試圖將中國共產黨、中國政府及其最高領導人同中國人民相區隔開,説明他作為美國第一外交官的不專業和不稱職。在演講中他一邊向中國人民示好,一邊卻將中國共產黨和中國政府描述為對內壓迫、對外掠奪的強權。這種繼承自蓬佩奧時期的惡毒話術,顯然是源自有人給他投餵的餿主意。有人認為這個餿主意出自某個“不懂中文的冒牌中國通”,但是據説更有可能是潛伏進美國國務院系統的反華反共分子,這些人都會被他當寶貝一樣安置進國務院新設的所謂“中國樓”裏供起來。但是採用這類噁心人的小計謀,充分説明他對自己整天唸叨的中國缺乏獨立、深度和準確的理解。對於布林肯而言,如此公開表述,既傷害美國的外交利益,也有損其作為頂級外交官的專業性,因為它一下子限制死了中美之間實現外交緩和的心理空間,與他們試圖穩住中美關係集中力量對俄的戰略意圖南轅北轍。
第六,布林肯在當今美國對外政策中的地位明顯偏低,原因是其不具備應有的政治判斷力。面對劇烈變化的國際局勢與風雨飄搖的美國國運,一個稱職的國務卿應該充分認識到什麼才是對美國國家和民眾、對世界與人類有利的對華政策、對外政策,但布林肯卻表現麻木而遲鈍。現如今,當人們追憶起50年前尼克松、基辛格等美國政治人物及時調整對華政策之時,還是認為他們當年的審時度勢、務實理性符合世界潮流,而今的布林肯們卻在世界大勢面前閉目塞聽,把頭埋進沙子裏。即便在現任民主黨政府中,作為國務卿的布林肯在對外戰略上的發言權也相當有限,其能力導致其無法發揮必要的作用。目前,拜登政府中圍繞關税削減問題出現了公開分歧,連拜登總統都難以取捨,因此美國對外經濟政策更輪不到布林肯來置喙。即便是狹義的外交政策,也主要不是他這個國務卿説了算,總統國安會負責的對華溝通似乎更加順暢更加有效。換言之,由於布林肯才不配位、熱衷於鼓譟意識形態的外交風格導致了國務院系統對華溝通不暢,也進一步導致了其在拜登政府中的外交牽頭人地位被明顯削弱。
布林肯的演講和政策,為什麼會如此虛偽而無力?答案首先在於他的意識形態執念。
由於美國國內的意識形態分裂,布林肯及其背後的整個民主黨政府,只能代表一半美國人民的意志,而另一半美國人民則堅決地反對這個政府的大多數主張和理念。熟悉最近十年中美關係演化過程的人都明白,中美關係分裂的根源是美國內部的分裂,而這種內部分裂又恰恰源自被布林肯奉為圭臬的新自由主義思潮的基因性缺陷。從政治經濟學角度看,1980年以來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導致了美國社會內部的貧富分化、政治極化和民粹主義氾濫。而從政治傳播學的角度看,自媒體時代的到來,使得傳統媒體和政治精英再也無法壟斷信息傳播通道,長期以來靠“假消息”“陰間濾鏡”和選擇性報道等傳播學法術所塑造和維持的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泡沫,已經被美國人民手中的推特、“油管”等自媒體武器所戳破。每個個體都成為了信息的製造者、加工者和傳播者,從而導致曾經不可一世的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帝國被民粹勢力造了反。可以這麼説:只要美國民主黨的政治精英們還端着架子用新自由主義那套説辭教訓人,只要布林肯們不願意老老實實蹲下身子擁抱人民羣眾尤其是贏回白人藍領階級的心,美國的內部分裂就無解。而只要這種分裂得不到彌合,那麼今天民主黨政府所推出的內政外交各種口號,等到黨派輪替之後,必然被新一屆政府全面推翻,功虧一簣。
布林肯的演講和政策為什麼如此虛偽而無力?還有一個因素也不可忽視:美國的外交政策圈被台獨和反華反共勢力滲透得太厲害。美國政府原本是想利用這些勢力對華試壓牟利,結果反過來被後者所誤導和操縱。這些工具人利用美國政黨競選體制的缺陷,登堂入室反客為主,形成了尾巴搖狗之勢。上文提到的布林肯繼承了蓬佩奧的話術,試圖將中國領導人、中國政府和中國共產黨同中國人民分開,給中國人民灌迷魂湯,卻給中國的黨和政府撒胡椒粉。這種話術的出現,説明蓬佩奧時代所重用的一批反華反共分子和親台獨分子,並沒有被清理出美國的外交政策圈。台獨勢力利用美國政客競選融資的需求,以資金賄買權力,不斷勾引一些缺乏世界大局觀和歷史責任感的美國政客親台訪台,並將自己的代理人塞進美國的外交決策和諮詢體系。這意味着美國的對華政策正在被一些反華反共的特殊利益所綁架。確有必要提醒美國政客,貪圖台獨勢力的金錢賄賂,在台灣問題上搞小動作,結果必然會犧牲掉美國維持其全球化美國夢的機會。
世界政治經濟變局百年未有,新自由主義老帝國風雨飄搖。在這板蕩風疾之際,美國的頭號外交官職務卻被一位頭腦裝在套子裏的人所竊據。既受限於其自身的認知能力和決策水平,又受制於政治現實的資源有限和社會分裂,布林肯先生所能做的,只能是一個美國外交的裱糊匠:新一年、舊一年,縫縫補補再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