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愛至上》的致命弱點_風聞

文｜ 女孩慧敏

十多年前第一次看完這個電影時，影片展現的無數擁抱的場景吸引了我，這使我若干年內每次孤獨的時候，都想通過重温這部電影來獲得一種替代的擁抱的温暖。這是中國傳統文化所缺失的，但不是其它英文電影所缺失的。

影片曾經吸引我的另一個原因是，似乎所有人都在主動表達自己的情感，“大聲説出愛”。但後來我發現，這個説法再次犯了“將‘人’等同為‘男人’”的錯誤——電影裏的男性角色個個通過自己的方式表達出了愛，而女人則只是在坐等着男人們的情感施捨。這不符合真實世界愛情故事的正常模式，也會對觀眾形成誤導。

更有誤導性的是，這裏所有愛情故事的女主角幾乎都是沒有正經工作的：Judy是註定幹不長久的替身演員，Juliet的工作未被談起，Karen是家庭主婦，Mia的文秘工作幾乎只是在為家庭主婦做準備而已，Natalie做的是服務性工作，Sarah看起來是唯一擁有一份正經工作的，但她竟然有時間總是接起有精神障礙的弟弟的電話，要麼説明這個企業人人都清閒，要麼説明，Sarah選了一個更有利她照顧弟弟的崗位，代價是自己的職業發展……

一言以蔽之，女人們要麼已為主婦，要麼正在準備做主婦。婚禮的盡頭是廚房與無盡的瑣事，沒有一個人説起“女人可以活得更有創造性、更自我”，無人提及女人與女人的愛情，反過來，Bill與他的經理人則可以大齡不婚且不被指摘，甚至還可以“內部解決”。

這電影將扶北魔Sarah與情感暴力受害人Karen設為女性的標杆，這在事實上影響了許多身為姐妹與妻子的女人們的決策，讓她們在“損己利人”的路上越走越遠，問題是，在這種不對等的人際關係之下，個體能夠犧牲的東西終究是有限的，隨着Sarah與Karen們的世界被經營得越來越小，她們為家人所能提供的關懷也將越來越少，最終Harry們還是會出軌，甚至逼迫Karen們淨身出户，最終還不忘踩一腳：“除了能做點兒家務帶帶小孩，你還有什麼用？！”

先聊一聊劇情。

厭女的細節1. 無處不在的性騷擾

00:05:59 底層打工仔Colin為客户送早餐外賣，在分發的過程中，針對不同的女孩説了一系列性騷擾的話，其中一句是“要試試我的蛋蛋嗎？”（Try my lovely nuts? ‘nuts’有‘堅果’與‘睾丸’兩個意思），之後又對老闆的情人Mia説她是自己“未來的妻子”，Mia明顯感到了極大的不適，但也只是起身走開，並沒有回懟他一句——所有的女人都這樣默默承受着性騷擾，即使這種暴力是來自最底層男性，依然無人為自己或身邊的女同胞出頭。

00:23:18 如果説來自Colin的騷擾還有還手的餘地，來自首相的騷擾就真的讓人無法招架了。首相的核心團隊開會，一羣黑西裝中只有三個女人（體現了職場性別歧視），不管怎麼説，既然存在，她們就是需要被尊重的，結果這個沒腦子的首相為了喝茶説了句“我要跟誰上牀才能搞到茶點？”（Who do you have to screw round here to get a cup of tea and a biscuit?）我知道男人們在小圈子裏喜歡開黃腔以增進感情，我認為這種玩笑即使在全男性場合也是非常不合適的，因為這會傳播並鞏固當前社會已經根深蒂固的厭女情緒，同時，在場有女人，而且是與這些男人地位不差多少的平等的女人！對這些人以及對Natalie來説，這句話都妥妥地屬於性騷擾。

2. 職場性別歧視

00:08:13 Annie向首相David介紹管家團隊，做事實的Natalie與做雜務的Pat都是女性，但主管是男性。女性那麼缺乏管理能力麼？這個主管到底在管啥？

另外，這種“女人只能做底層工作來服務男性”的暗示事實上也是規訓女性、在精神上對全體女性觀眾實施暴力的一種方式。

3. 對非二元性別者及性工作者的歧視

00:07:00 新郎對伴郎説：“如果昨晚上單身Party上的那些Prostitute不是男人就好多了”（It would’ve been much better if they’d not turned out to be men），這句台詞在男人的世界裏是作為笑話出現的，但這種看似“無心”的“男式笑話”無意中卻透露出了對於擁有一定女性氣質的異裝者與跨性別者的忽視與歧視，這些人被當作“非人”，只是因為不屬於“異性戀順性別男性精英”，這是不公平的。這些順性別男性精英一方面享受着擁有各種身體特徵與性別特徵的性工作者帶來的好處，另一方面又歧視這些人，但事實上，如果“性交易”或“與性相關的交易”真的有任何錯處，這些錯誤應該被完完全全被歸咎於買方，因為“沒有購買，就沒有傷害”。

4. 物化女性，以及對“美女”的敵意

00:04:33 被出軌的作家Jamie在離家之前對患病的妻子所説的話是“就算你病得這麼噁心，我還是愛你”（I love you even when you’re sick and look disgusting）。Jamie認為自己是在説“情話”。我也被説過這樣的“情話”。

如果反過來，會是怎樣？如果我的愛人黑着眼圈卧病在牀，我會心疼ta，我會儘可能推掉外面的活動，陪伴ta，如果實在無法推辭，我至少會説“我好心疼你的黑眼圈，回來我要好好補償你”之類的話。但這個奇葩男人的關注點竟然是“你生病的樣子看着好惡心”，完全與我前夫一樣。

“我依然愛你”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在妻子生病的時候，真愛她的男人會關心她的感受，會關心她疼不疼，而不是她是否有化妝、是否好看！

如果Jamie正是電影作者自身的投射，那麼，可以想象，因為Jamie的愛無能以及其精英主義價值觀，他本人在與妻子相處的過程中肯定不乏對妻子的忽視、打壓與各式剝削，所以他妻子的出軌只是無可奈何的一種選擇，出軌的真實經歷也不可能像電影所展現的那麼明目張膽、那麼無恥——大概率是，作者借電影攻擊了自己的前任，以及無數他想要征服卻不願意委身的女孩。

Jamie的下一段豔遇正體現了他對於“愛情”的無能——他愛上的竟然是完全無法與自己溝通的家政女工，產生這種愛意的原因是女孩願意為了拯救他的插入奮不顧身。根據“同一男人的每一段戀愛都有其固定模式”這個常規來看，Jamie的前妻肯定也在家務及事業上為他做了巨大的犧牲，但其結果卻是被這個男人貶損為“蕩婦”（想象一下他在酒吧裏會怎樣與別人討論自己的前妻吧！）。

另外，在救稿之後，Jamie與家政女工有一段基本語言不通的“各説各話”又恰巧很“默契”的對話，這種默契在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存在，兩性思維在事實上也是存在差異的，劇中卻句句巧合，這隻能説明，男人只能看到自己想象出來的作為附屬物的女性的幻影，沒有能力看見真實的作為“人”的女人。

另外，在整個劇中，這位前妻是沒有名字的，11:35時Jamie與弟弟碰面，他用“The Lady of the House， lovely, obliging girl”提及自己的妻子，而非她的名字。這個詞組形象地説明了Jamie眼中的女人存在的意義：“被束縛在房子裏的家政女工，唯二的存在意義就是做‘可愛’的玩偶，以及‘順從’的奴僕”。相對來説，Jamie不僅有名，37：48時我們甚至知道了他姓Bennett.

00:21:14，不靠譜但莫名很成功的歌手Bill在接受採訪時先是信口開河説自己與Britney Spears有過風流往事，之後隨口否認，為了掙回自己的顏面，他又踩上一腳説“She was rubbish”，這對於Britney來説完完全全可謂“無妄之災”，這一災禍的源頭，則只是因為她是一個擁有美貌的女性公眾人物。

00:25:39 底層的男人Colin説要去美國泡妞，這也是常用劇情，即，不管身處社會哪個層級的男人都視女性為獵物，玩物。恰如《應得的權利》所批判的那樣，Colin不被女人青睞的原因是他在根本上沒有將女人看成與自己平等的“人”，但到這電影裏卻變成了對所有“不願意向我付出性服務的女人”的攻擊，同時臆想美國的女人都異常飢渴。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説，以這種方式鼓勵底層男性出國尋找伴侶或許可以減少對本國女性的傷害，但這些底層男性如果真的出國，又會發現自己成了另一個更大謊言的受害人：“國外的女人”並不比自己身邊的女人更愚蠢或是更願意為男人付出，或是更願意在無法飽腹的情況下去妝扮自己的外表來討好一個只想傷害自己身體的男人。

00:33:19 首相自己求愛不成，轉而攻擊撒切爾夫人是“Saucy Minx”，這兩個詞語都極有攻擊性。

00:35:55 是暗戀Juliet的藝術家Mark與Juliet的一段交流。表面上，Mark是礙於自己與“兄弟”的關係而不介入，但事實上，Mark在婚禮上一直拍攝Juliet的行為與跟蹤狂沒有任何差別。——我曾經接過一個跟蹤狂的諮詢，這些人都一樣堅定地認為自己“深愛”自己偷窺的女孩，都讓女孩感受到了嚴重的不安，但同時，在別人眼中又都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好公民”。——所以Juliet與丈夫感受到的那種敵意絕非源於愛，而是源於愛而不得的恨意。

00:36:58 Karen的丈夫在公司裏表面上是問Sarah的戀愛進展，同時又與她做出打情罵俏的樣子，這讓Mia都起了妒忌之心。從這細節推理可以看出，Mia根本不是在這關係中主動的那一位，這個老闆才是那個想要讓下屬所有女性都成為自己性玩物的人。電影對於Mia主動誘惑老闆的行為是一種醜化，同時，一面像蕩婦一樣公然在辦公室做不雅之事，同時又對老闆極度忠貞，導致自己在聖誕之夜竟然是孤身度過，沒有別的曖昧對象，也沒有女性好友，這完全是對於“完美情人”的一廂情願的想象。就像一些男性説的：“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事實上，這些男人確實不拒絕也不負責，同時用“我沒主動”來證明自己的清白，但他們才是在這些惡劣的性別暴力事件中最先開始發動攻擊的那一個，他們總是迅速發動攻勢並快速推進關係，讓受害者誤以為這個男人深愛着自己，才會出於一種報答心理主動付出，看起來像是“女追男”，但這根本不是事情的真相。

5. 沒幾個女人是靠“雌競”上位的

00:57:41 首相問起黑人秘書Annie關於Natalie的事情，秘書首先説“是那個胖女孩嗎？”又説她“屁股挺大”（I think there’s a pretty sizeable arse there, huge thighs），這是赤裸裸的男人想象的女人之間的“雌競”，想要暗示觀眾“秘書是因為吃Natalie的醋才對自己的情敵這樣品頭論足的”，但首相秘書根本不是一個靠雌競就能做得了的工作，她這樣的女人也肯定有足夠的認知與情緒能力，如果她真的吃醋，她不會在男人面前説這樣低級而且下流的貶損（潛在）競爭對手的話。而且，只有男人才會首先用arse與thigh來評判一個女人，這種女人對女人的攻擊完全出自自戀的水仙花男人的想象——略有成就的男人就以為身邊的女人都想上自己的牀，真相完全不是這樣。

另外，在Annie進辦公室時，David所説的“Annie, my darling, my dream, my boat”完完全全是性騷擾，就算Annie有過“做第一夫人”的想法，這也絕對是因為身處權力中心的這個男人傳遞了錯誤的信息。

6. 對母職的歧視

00:08:28 首相對女管家説：“我應該比前任好對付，因為我沒有尿布、煩人的孩子與嚇死人的老婆的問題”（I should be a lot easy than the last lot, no nappies, no teenagers, no scary wife.），他説的時候都沒有想到的是，女管家也是女人，在自己的家裏也是個被他稱為是“可怕的老婆”的人，在她面臨尿布危機的時候，身邊的男人應該理解、支持並伸出援手，而不是簡單地將尿布看作一個負擔。特別是，精英男人也曾是煩人的孩子，也會變老，也有需要使用成人尿不濕的那一天。而主婦們之所以被男人們説成“嚇人”，原因是遭遇了來自丈夫的情感暴力（沒有人會説Ruth Bader Ginsberg是個“嚇人的瘋老婆”，因為她的丈夫對她足夠支持）。

00:27:47 Sam的繼父Danial説“她過世真是太可惜了，我怕Sam的生活也跟着毀了。我不知道。”（It is just such a ridiculous waste. And now if it is going to ruin Sam’s life as well. I just don’t know.”

這展現的是《看不見的女人：家庭事務社會學》、《第二性》與《女性的奧秘》等無數書籍討論的話題：男人將女性承擔家務視為理所應當，當家裏一切安好的時候，男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親與妻子付出了多大的犧牲，根本沒有好好地做過家務，等失去了這個重要照顧者，他才發現自己錯過了什麼，但這並不等於男人會因此學會感恩——男人更可能感到悲傷、憤怒，覺得作為工具的母親與妻子的消亡是自己的一種損失（Waste），是類似於“一個挺稱手的傢俱壞了”的喪失感，但他並不是真的思念妻子，他也從未真正愛過自己的亡妻，因為真正的愛意味着傾聽、理解、共情與共同分擔壓力。而在這之前他自己也説，以前當兒子出問題的時候，妻子都會與兒子交流，然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男人將妻子的這種魔法般的能力視為理所應當，既不想學習，也從未有過感恩——事實上，繼父子的關係更可能是像俄狄甫斯與父親那樣的“情敵”關係，在潤滑二人關係的那個重要的女人消亡之後，二人更可能爆發戰火，而非互相撫慰。電影嚴重美化了男人，同時嚴重貶低、醜化了女人。

00:28:00 從整個電影來看，Karen是一個共情能力非常高的人，根本不可能説出“振作起來，人們不喜歡娘娘腔”（Get a grip, people hate sissies）這樣事實上很傷人的言論，她更可能給身處困境的兄弟一個擁抱。後面説“你這樣哭鼻子是沒有女人願意與你上牀的”（No one’s ever gonna shag you if you cry all the time）更是明顯的只有男人才説得出來的話了——作為一個滿溢着母性的女人，真實世界中的Karen知道男人的眼淚意味着什麼——就像中文歌曲《嬰兒》所展現的那樣，當一個男人在女人面前示弱，女人的母性會被激發，並因此可能答應男人的一切要求（當然，我這樣説也是想提醒無數與我一樣母愛滿溢的女性朋友們：如果一個男人並沒有對你付出足夠的愛意，卻想要用眼淚騙取你的身體或任何其它財富，那麼，請無論如何要在內心亮起紅燈：這可能只一個對女性使用情感暴力的慣犯用熟了的小伎倆而已，這些男人的眼淚完全不代表悲傷，而只是欺騙女性的工具。I was there. ）

另外，“人們不喜歡娘娘腔”在許多情況下是符合事實的，但這隻能説明我們現在身處的世界很糟糕。電影以這樣的方式去教育觀眾以這樣的方式去勸説身處困境的人是錯的，這不是情感撫慰，而是傷口上撒鹽。而且從整個電影來看，Daniel本身並沒有什麼女性氣質。

所以作者從來都不理解Karen的力量所在，他誤以為Karen這樣的女人被無數人信任的原因只是“脾氣好而已”，認為Karen只會使用温和的語氣説出與男人一樣的話。真相是，Karen的美好、温柔與堅韌絕不只體現在“不生氣”、“能忍”，更是在於，在需要安撫別人時，她們有能力真的理解、共情到對方。

7. 對未成年人的歧視與誤解

00:29:15 當Daniel得知小Sam正在為戀愛而煩惱時，第一反應並不是共情或追問細節，而是先給了一句嘲諷：“你這年紀是不是太早了”（Aren’t you a bit young to be in love？）在多數情況下，一旦大人説出這樣的話，小孩子往往會緘默並從此對成人鎖上心門。繼父（或者説作者）明顯忘記自己的童年了。但如果有人還記得，我們就應該知道，戀愛是一生的功課，從我們知道“戀愛”這個概念起，我們就會陷入對形形色色的人的戀愛幻想之中，這不僅是正常、正當的事情，而且可以在事實上給人以成長的力量。

為什麼作者在這裏會講出這樣一句否定了所有未成年人的主體性的台詞呢？因為在這些既得利益者看來，任何不屬於“順性別異性戀男性精英”的人，都是“非人”，甚至“非存在”，都是隻可能作為性的客體而非愛的主體存在的。

00:29:33 Sam對繼父説“還有什麼比墜入愛河更痛苦的事情了嗎？”（Worse than the totally agony of being in love？）這句話更可能是成年的、愛無能的男性所説的話，不太可能是女性或兒童或是擁有愛的能力的男人説的話。

兒童以及許多未失掉兒童期美好心靈的人的世界非常簡單：愛一個人就去付出，就將自己一切美好的東西呈現給那個人看。

所以在真實世界中，初次喜歡上一個姑娘的Sam會自然地想方設法地討這個女孩的歡心，讓女孩完全看見自己，如果運氣好，那就是美好的童年愛情故事，如果運氣不好，男孩用了錯誤的方式，女孩給了負反饋，那時候男孩會感到痛苦，但那痛苦並不是“墜入愛河之痛”，而是“不小心傷害了自己心愛的女孩、導致兩人關係無法彌合”的悔恨之痛。到那種時候，大概率只有女性成人才有可能給到男孩更好的指引，繼父更可能幫倒忙。

8. 錯誤的教育

00:59:26 Daniel在聽Sam説自己的愛情已經無可挽回時，帶Sam看了Titanic中男女主人公在海上假裝飛翔的畫面，之後與Sam模仿這個場景，説“你信我嗎？（Do you trust me?）”繼子鄭重地説“我相信你（I trust you）”，沒想到，Daniel立馬開始使壞，咯吱小男孩，説“笨蛋（Fool）。”因為後面的畫面似乎和諧，我們很難意識到這個看似“玩笑”的行為事實上屬於霸凌，並在小男孩腦中植入了一個念頭：

“如果相信別人，你就是笨蛋。”

小Sam開始時還是相信有純粹的愛情的。他相信Titanic中的Jack一生只愛Rose一個，相信Daniel一生只愛自己的母親，也相信自己一輩子只愛Joanna。就算未來事實發生了變化，至少在相信真愛的那些年，男孩會幸福快樂，感受到幸福的人不會像首相那樣傷害別人。

名為“愛情”的性別暴力——幾對“戀人”的關係分析

1. Aurelia與Jamie

Jamie的故事正是體現了那個經典範式：男人為了獲取免費家務、免費性資源、免費的情感支持與免費的生育資源，打着“愛”的幌子將收費保姆變成了免費的全能女傭。

在跳水救稿後的49:27時，Aurelia説“你可以將書的利潤50%分給我”，這兒有個暗含前提是，兩人已經頗有曖昧，如果兩人結婚，女人理應獲得丈夫一半的收入；隨即Jamie説“我可以給你5%的利潤”，這句話直接表明了Aurelia以及Jamie的所有前任們在Jamie心目中的分量的上限，一旦結婚，女人分得的只會更少——可以想象，在前妻出軌被抓後，她不可能在離婚時得到任何屬於那個自稱“受害者”的男人的財產。

同樣是出軌，Jamie的前妻被極盡醜化，作者引導觀眾幾乎是一致地認為“這個女人活該”，但在Harry出軌Mia這個事情上，男方的主動性被刻意修飾，性場面也完全未加表達，這便給人一種“都怪壞女人勾引好男人”的錯覺，與真實生活可謂相去甚遠——在Jamie與房東的第一次交流中，我們發現，Jamie不止一次與女性快速進入一段親密關係又快速分開，所以被污名為“出軌”的那個女人其實只是一個普通的與Aurelia、Karen一樣的性別不公導致的隱性暴力的受害者，而Mia則是職場性暴力的受害者。但就如Chanel在《知曉我姓名》中説的那樣，“受害者是‘不被信任’的同義詞”。

2. Bill與Joe

這電影首先是歧視女性與彩虹羣體的，但架不住人們又喜歡看，所以彆彆扭扭地設置了Bill與其經紀人Joe的不清不白的關係。但又不説兩個人之間的“愛”到底是什麼，給人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不僅是“戀人未滿”，甚至是否算“友達”都是個問題——Bill這輩子都沒有跟任何人好好説過什麼話，前腳對Joe表白，後腳又提議共同做些厭女的事情，這簡直是在給自己以及所有同性戀者挖坑，因為一直以來，最支持彩虹羣體的人就是女人，Bill這樣缺乏基本生活能力的單身老人未來也少不了需要女性護工的關照。

3. Carla與Tony

Carla是在02:08:26才出場的，她是Colin在美國之行之後“買一送一”帶給自己的黑人朋友Tony的“女朋友”，認真想來，這故事與其説是Carla“飢不擇食”，倒不如將此視為跨國的人口買賣更有説服力一些。

4. Harriet與Colin

Colin本來應該是作為反面角色出現的：他像是陷入了某種無法停止發情的病理狀態，眼裏只存在兩種人：（1）潛在的性客體（2）其它。他自己身處社會最底層，反而因此毫不顧忌兩性關係的“對等”，用事實上屬於性騷擾的方式去“搭訕”目之所及的每一位適齡女性，結果是把自己小圈子中不同年齡與社會身份的女性得罪了個遍（沒有落得一身傷痕是很奇怪的事情），之後又幻想美國泡吧的女孩有可能與自己一樣飢渴——這完全是一個寫給社交障礙的宅男的童話故事。

5. Joanna與Daniel

Sam的母親Joanna從未直接出過鏡，我們對她的一切都只能從別人的話語中知曉。從那些零星的交流中，我們知道Joanna是一個非常細膩、温柔、強大的女人，她把家務整理得井井有條，以至於Danial在失去妻子之後幾乎喪失了生活能力；她非常擅長交流，所以在世時，她的新丈夫與兒子可以非常和諧的共處，從未有過任何障礙；她像小太陽一樣温暖着自己的小世界，所以她的葬禮才會那樣温暖地被微笑與幸福的淚水充盈。

那麼，Daniel為她付出什麼了呢？

這是個好問題。

6. 小Joanna與Samuel

Samuel喜歡小Joanna的原因有兩個（1）她非常酷（2）她的名字與已故母親相同。在電影結束之前，兩個孩子之間不曾有過任何交流。

這能算是愛情麼？

在真實世界中，被許多人喜歡的Joanna擁有任何突然喜歡上小Sam的理由麼？

這是個好問題。

7. Judy與Jack

這兩人是在做替身演員時認識的短期同事。Judy在自我介紹時説“只是Judy而已”，這展現了強烈的自卑，但在平安夜送別時，Jack躊躇了半天還是什麼都沒説、沒做，倒是Judy實在看不下去，主動親吻、表白。看起來又像是“女追男”的模式，但很難説Judy的這個主動裏有多少“同情”的成份——在日本電影《情書》快結尾時，渡邊博子對新男友坦誠説，男藤井樹並未對她主動表白甚至求婚，是自己“實在看不下去”，所以才主動説出“結婚”二字的。兩個故事竟然如此相似。我們都知道男藤井樹不愛渡邊，我也找不到理由證明Jack愛Judy.

8. Juliet與Mark

Mark暗戀Juliet的現實基礎：（1）Juliet非常好看而且極度善解人意（在52：36，Juliet低聲下氣地説：“I’m nice, I really am”），（2）Juliet是Mark最好的哥們兒的伴侶——側面説明Mark從未與任何女性有過親密交流。

男人們為Mark的不友善提出的辯解是，Mark不想傷害“哥們兒義氣”，但問題是，這種用“故意保持距離”的方式來維持友情的方式只會置Peter於一個尷尬的地位，結果不明真相的Peter需要時時做選擇題，要麼減少與Mark的往來，要麼就得做傷害Juliet的感受的事情，這對於努力想要討好一切人的Juliet來説，無疑是情感暴力的源頭。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Juliet喜歡上自己閨蜜的丈夫，她會怎麼做呢？無論如何，她不會在婚禮前夕的“單身派對”上為自己的閨蜜創造出軌的可能性，也不會對那個男人冷臉，反而，她會努力對這兩人都更好，同時進退有度，不會讓自己的閨蜜每天做選擇題。

這就是有共情能力的人與“情感空心人”的重要區別。

9. Juliet與Peter

在36分鐘左右Juliet、Mark與Peter的三人電話中，我們看到Mark是個藝術家，Peter是個辦公室白領，Juliet似乎是個服裝設計師，但她的工作場所被佈置得非常凌亂，沒有看到同事，完全像是一個小作坊，似乎隨時就要為了懷孕育兒而關門的樣子。

簡直是一百年前的老故事：女人出門工作只是為了在工作中碰到個好男人嫁掉，然後辭職做主婦。

這不該是Juliet的命運。

10. Karen與Harry

Harry與Karen是一對老夫妻，四十多歲，有兩個孩子，Karen的親弟弟David是首相，David曾對Natalie説過“如果你想報復前男友，我可以幫忙”這樣的話，可以想象，這話他肯定也對姐姐説過許多次。再推理可以猜到，Harry之所以可以獲得事業上的成功，除了Karen為他提供了家務、育兒與情感支持之外，妻弟應該也幫了他不少忙。在這種情況下，Harry竟然敢與秘書Mia光明正大地玩辦公室戀情，同時他與Sarah做的許多事情也非常可疑——這不是説Sarah有任何問題，而是説，Harry就是這樣一個“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的到處玩曖昧的人，如果女方回應了他的調情，他會謊稱“是這女人主動送上門”，如果哪個女人膽敢賞他一個巴掌，他會攻擊對方説是“想太多、活該沒人愛”。

Harry非常渣、非常善於誘惑女性為任何人犧牲的另一個證據是：當他發現Sarah與Karl相愛，他竟然完全沒有想到讓Karl去追求Sarah，而且反過來去讓Sarah主動獻身——結果是她失敗了，從頭到尾，她做了所有的努力，而Karl只是與Harry一樣坐享其成。在這電影未展現出來的地方，Harry花了多大力氣去鼓勵Karl被動等待？細思恐極。

從客觀來説，如果Karen還是一個正常的、內心強大的原先的自己，那麼，在確認丈夫出軌的瞬間，她該做的事情就是立刻準備離婚並讓Harry光着身子滾蛋，但是她竟然選擇原諒，也只有男編劇才有可能寫出讓這兩人未來和好如初的劇情——事實上這種情況下的出軌與普通家暴等同，只有零次與無數次的差別，不可能只有一次。那樣的結果證明作者要麼是在撒謊並美化Harry類型的男人，要麼就是在展現另一個可怕的事情：Harry長期對妻子使用情感暴力，導致Karen失去了為自己奪取正義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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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Karen的“偉大”相比，當小説家Jamie發現自己的妻子出軌了小叔子的時候，輕易就完成了離婚，並在兩週之內愛上了另一個姑娘。我只能説，這個人從未愛過任何人。

另一個Karen是長期情感暴力受害者的證據：

01:17:34 Karen與Harry逛商場買聖誕禮物，Karen説，你先隨便逛逛，“給媽媽們買東西這種無聊事我來做”（While I do the boring stuff for our mothers），這裏她説的不是“我們各自給自己的媽媽買禮物好了”，而是（顯然是借用Harry的話）將關愛兩人的母親這類事情説是“無聊事”，顯然，Harry不僅認為自己的母親是“無聊”的，也認為妻子的母親、以及自己的妻子是無聊的。

Karen是有多麼自卑才會説出這樣的話？

如果Karen一開始就這樣自卑，兩人還有可能成為夫妻麼？

Karen的弟弟是首相啊！所以事情的真相更可能是，Harry年輕時像《前妻俱樂部》中的Morty一樣，只是一個小人物，憑自己的油嘴滑舌獲得了頗有家底的Karen的愛情，兩人一起創業，等到事業有成，Harry將Karen趕回家，自己則開始像普通鳳凰男一樣報復性出軌。Harry不愛任何人，因為他沒有心，沒有愛人的能力。

01:29:50的長鏡頭成了妻子們的教科書，我在被出軌時幾乎照着Karen的樣子做出了同樣“體面”的表演，但這並沒有挽回什麼，只換來對方一波強於一波的情感暴力，好處是在那人的暴力釋放完之後，我終於知道電影裏的Karen錯了，我們需要的是像《前妻俱樂部》那樣創造屬於自己的正義，順帶着為更多的人創造正義。

忍辱負重做一個“完美受害者”才不是體面。真正的體面是手裏有錢，是付出後擁有應得的回報，是堂堂正正地做真實的自己，敢愛敢恨、能愛能恨，不需要表演，不用害怕別人聽到自己的夢話，是看到自己的價值，讓自己閃閃發光。

11. Mia與Harry

我也曾經身處Mia的位置，Mia付出那麼多會是只為了一隻項鍊麼？聖誕節的晚上在陋室蝸居，光靠一隻項鍊真的可以撫慰到她麼？

現實生活中的劇情更可能是，Harry使用廉價的項鍊與大量空洞的謊言為Mia畫了很大的餅，讓Mia相信自己靠着外貌之外的人格魅力（比如活潑開朗、獨立、不依靠男人）獲得了Harry的欽佩與喜愛，Harry有很大概率説了自己妻子的許多壞話，諸如“雖然她很善良，但畢竟是個家庭主婦，實在説不到一塊兒去”之類，使Mia產生了一種“如果我好好地做好助理這份工作，再考個會計的話，就可以完全替代Karen了”的錯覺。

撫慰到Mia的絕不是項鍊，而是Harry虛偽的承諾。Mia終有一天會夢醒，看到這個表面光鮮的男人與《前妻俱樂部》中的Bill、Morty一樣，完全是個靠女人上位的草包，一旦離開了女人們的支持，Harry們什麼都不是，那種“成功男人的光環”也會自然消失。

By the way, 電影中Harry首次向Mia傳達曖昧的方式是，在提到聖誕聚會是否帶家屬這事情是，他皺着眉頭説：“你不會有個身高六尺、愛穿緊身T恤的討人厭的男友吧？”（You Haven’t got some horrible six-foot, tight-T-Shirt-wearing boyfriend?）如果未來成功讓Mia喜歡上自己，他會説“我那句含蓄的求愛太棒了！”如果Mia控訴他性騷擾，他又會拼命否認——他總有後路可退。

12. Natalie與David

在真實世界中，“每個成功男人背後都有一個女性或女性化的男性伴侶的支持”幾乎是定律，但在這個故事中，年輕的David一無所長，他只是莫名其妙地當上了首相，他在未來與美國總統抗衡時的力量來源是妒忌，那麼，他之前成為首相的力量來源又是什麼？如果他的成功背後都與女人有關，那麼，之前的女人是誰？

美國總統一看到Natalie的豐滿身體便開始下半身充血並第一時間對無法反抗的Natalie實施性騷擾，這倒是很符合Cliton、Trump等美國總統的一貫無恥風格，沒有什麼失真的地方，但是，David在看到這一場景之後明明知道發生了什麼，卻還是遷怒於受害人Natalie並將之逐出首相府使之失業——正確的做法是花錢為她找心理援助才是正理。這種將人的傷口撕得更大甚至向受害人心臟上捅刀子的行為實在是不可饒恕。

另外，總統性侵的原因是因為Natalie的豐滿身體，David自詡“喜歡”Natalie的原因亦是同樣，從頭到尾，他沒有對於Natalie這個人的內心有過任何興趣，甚至在結尾機場見面時與別人一樣嘲諷她的“胖”。如果我們看到故事的續集，我們將看到，與Trump的無數受害者一樣，Natalie不過也是看似軟弱無能的David的無數受害者之一而已。

13. Sarah與Karl

這兩人是同事。老闆Harry聲稱Karl也是“愛”Sarah的，但是，Karl從未對Sarah的無窮無盡的電話有過任何興趣，當兩人脱衣上牀，Sarah因為來自有精神障礙的弟弟的電話而向之道歉時，Karl竟然是勉強接受道歉然後冷漠地離開，從未考慮過Sarah的感受，也想都沒想過“我願意與我愛的人一起照顧小舅子”這樣的問題。這隻能證明，Karl從未愛過Sarah，最感興趣的是“聖誕節得有個女人為我服務”而已，至於這個提供服務的女人到底是祖母、母親、女友還是保姆，男人們是沒有興趣的。

這個Sarah的角色看起來比老闆娘Karen似乎有一些差別：她的身世更慘，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沒有家室還有個時時刻刻索求她情緒價值的弟弟。但共性是：她們都是男人理想中的聖母，她們都是“撫弟魔”，都一生為弟弟提供情緒價值以及其它諸多價值，都對身邊的人無償付出，都長久地生活在妥協之中。

她本應獲得對等的愛情的。

總的來説，這是一個典型的討好父權、規訓女性的電影，我認為對於“理想愛情”來説，算是非常典型的反面教材，不管對於男性還是女性，電影的情節都非常不適合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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