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在大連街玩樂隊的人們_風聞
哎呀音乐-哎呀音乐官方账号-一直想学习一门乐器,却不知从何开始?来!我教你呀2022-12-28 09:37
“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這是音樂活動家徐橫夫老師形容大連交響樂的話。不過嘛,用在這裏的搖滾樂隊身上,大體也是恰當的。
所有的個人史都是社會史。一個人,一類人,一羣人的際遇,多少都折射了他們所處的時代。
這兩年,玩樂隊的人見了面,或許會大大咧咧地問:“樂隊還玩嗎?”回答是:“玩,去年還演了一場呢!”潛台詞是:能活着就不易。
大連,這個曾經GDP全國排名第六、第七的城市,在文藝上當然也不甘人後。日據時期就有過交響樂團,上世紀八十年代大連歌舞團的流行樂團曾經在長江客輪上駐場演出,在上海等地巡演。
樂隊嘛,也很早就有了。

發端
張頌是大連街最早學吉他的人之一,他説,當年樂隊最早出現在廠礦企業裏,因為那裏有錢,能養活樂隊。大連化工廠、大連鋼廠、大連石油氣場、大連機車廠……還在計劃經濟體制內的這些企業,都有自己的劇場、文藝隊,都有自己的企業文化建設。當電聲樂隊風靡的時候,廠長説:“買!咱也建一個。”
那時候,長春電影製片廠拍了個《路邊吉他隊》,以大連得勝鄉銅管樂隊為原型的電影《迷人的樂隊》也享譽全國。
在工人月工資不足百元的年代,幾千元的進口吉他、貝斯,説買就買。“但那麼好的琴也沒留住我。”張頌説。因為街面上出現了歌舞廳,出現了一晚上可以掙出一個月工資的“商演”,在大企業的工作説辭就辭了。
張頌在樂隊彈貝斯,後來成為駐場演藝的藝術總監。他説,那時候除了自己樂隊的主唱之外,還從全國各地來了許多臨時的駐唱,表現好的,能在一個夜總會里演一個月。南方的女歌手,穿的少,嗑兒嘮得也猛。那時候,台下的老闆很慷慨,賞花都幾十支地賞,一支能換50元錢。
當然,那時候的樂隊只能“扒帶”,演奏市面上流行的曲目,太難的曲子,還演不了,演不像。

梁靜(右二)與他的礁石樂隊,拍照的地方即為曼琳娛樂城樂隊休息室。(本文所有照片由本文作者張明春提供)
梁靜是大連街吉他界的元老,跟國內著名吉他手張勇過學。梁靜幹樂隊的時候,是歌廳夜總會最紅火的年代,他們的樂隊樂手水平高,收入自然不菲,他們樂隊是最早有小轎車的,還請了專門的司機。簡直不要太瀟灑!其中有好幾年,他們在曼琳娛樂城駐場。曼琳娛樂城當時算是大連最豪華的夜總會了,那是香港武打明星梁小龍投資的項目,光音響系統就花了上百萬。這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的事。
1993年,黑豹、唐朝等搖滾樂隊成為全國青年的偶像,北京滾圈成為眾人嚮往的地方。梁靜和他的“礁石樂隊”也動了搞原創的念頭。他們寫了兩三首歌,其中的一首《夢迴天堂》,請的是《路邊吉他隊》裏的一個演員做主唱,錄製了MTV(當年還不叫MV),音樂是現場錄製的,流行搖滾風格。

礁石樂隊在錄製MTV
後來,卡拉OK幹掉了夜總會,機器幹掉了人工樂隊。第一批玩樂隊的人星散各處,或教學,或做生意,為生活奔波,“從此不問江湖事”,或者偶爾“閒坐説玄宗”。

覺醒
那時候,高曉松、老狼為首的校園民謠已經成了氣候,社會上、大學裏的吉他習練者也自覺起來。1994年春夏,黑豹樂隊來大連演出的時候,給他們墊場的有孫楠,還有一個校園樂隊——旗幟樂隊。旗幟樂隊以劉曄(毛毛)和崔乃東為主,彈木吉他,唱點個人小情小調。
大學畢業,短暫地與社會摩擦之後,旗幟樂隊又迴歸大連,後來兩人以此為基礎,開辦了旗幟流行音樂學校,謀食於此,多年不輟。
話説,時間來到了1999年,大連舉辦了第一次本土搖滾樂拼盤演出。那是8、9月間的事,地點在機車俱樂部,就是大連機車場的俱樂部。如今,已拆了二十多年了。

水晶樂隊CD專輯封套
水晶樂隊的鼓手考文輝是發起人之一,也是藝術總監。據他説,演出的主辦方是機車俱樂部,還有一家企業給了點贊助。
參加的樂隊有七八支,除了水晶,剛成立不久的苔蘚、惘聞都參加了,還有一兩支朋克樂隊。
回想起當天現場,苔蘚樂隊的主音吉他李金一上台就用他的大連口音衝着觀眾説:“這個世界,死人一樣!”雖然有點詞不達意,但氣氛是在那兒了,下面一樣嗨了起來。當時主唱尹相宇拿了一把黑色的Gibson吉他,在那個年代Gibson是大多數吉他手的第一追求。不過當時聽到周圍有同行大聲説,那把琴是假的,趕緊賣了吧。

苔蘚樂隊專輯《出賣靈魂》
演出當天一支朋克樂隊的主唱演嗨了,想學國外搖滾演出的“跳水”,結果縱身躍下觀眾羣,因文化水土不服,被人揍了一頓。
這場演出應該算是大連本土搖滾樂前所未有的一次集體展示,儘管幼稚,卻也鮮活,這是一場大連搖滾青年不會忘記的演出。誰能想到當時票價每張10元、5元,居然也有大幾千的票房。
這事之外還有個小趣聞,其中一支朋克樂隊的吉他手王某,賣了一部分票,把手頭的兩三千元票款吞了。水晶樂隊考文輝等幾位兄弟滿街找他,終於找到了,王某報了警,説被人圍毆。警察瞭解了情況後,讓考文輝等人先走了,然後把王某教育了一頓。真朋克從來都無視規則,也常常品嚐正義的鐵拳。

發展
那場拼盤演出後,樂隊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
這些樂隊裏邊,苔蘚樂隊,玩死亡金屬,後來好幾個都紋了花臂,那感覺一下就上來了。樂隊發行了小樣《罪證》《聖戰》《罪惡谷底》等小樣,2009年,發行了第一張正式唱片《出賣靈魂》。其中吉他手李金的技術相當出色,擅長雙手點弦。歲月過了十幾年,這些人也逐漸老了。苔蘚樂隊這些年聲音就小了些,或者竟至於沒有。

水晶樂隊,成員多半高而帥,長髮飄飄,玩的是流行金屬,有點像當年的迪克牛仔,他們出過一張專輯《魂牽夢繞》,收錄了十幾首原創作品。本世紀頭十年的早些時候,小型商演市場活躍,水晶也掙了不少商演的錢。不過樂隊存在時間不長,有去倒騰海鮮的,有在機關上班的,為了生活各奔東西。
靜水深流者會活得更久。

惘聞樂隊是唯一至今依然活躍的樂隊。時下,他們在上海、蘇州等地的巡演正蓄勢待發,也不知眼下條件是否允許。唉,樂迷也等得太久了。
惘聞樂隊成立於1998年。他們的故事大家比較熟悉:樂隊靈魂謝玉崗畢業於大連理工大學——在還沒有大面積擴招的當年,他是學霸級人物。他一直在大國企工作,有着穩定的收入,但做音樂極其執着,熱情一直都在。
謝玉崗是個有靜氣的年輕人,連許多樂手的父母都説這個孩子很“熨作”。在那個時候惘聞樂隊的風格非常前衞,誰能想到如今成為了世界級的後搖樂隊。樂風偏悶,偏冷。一位樂手同行當年曾説:“一次同台演出,我在台下,惘聞在台上,我居然睡着了,是真睡着了。一覺醒來,還是那一首。”有種穿越的感覺。
為了有一片陣地,惘聞樂隊幾個人合夥開了Rock Action Club,在沙河口火車站南面的一間地下室裏。屋徒四壁,全毛坯配置,冬天也沒暖氣,純粹是給搖滾樂隊演出用的,觀眾都站着聽。
筆者去過一次,那次有六七支樂隊參加演出,純觀眾絕對少於樂隊人員。其中有一支英國的樂隊,琴彈得很響,唱得很在狀態,有點觸動靈魂那種——老外做事那股認真勁兒就很感人了。
門口有惘聞樂隊的自制CD,我買了一盤。謝玉崗説要送我,我説不行,都是有成本的,給了五十元錢。
這個地方給許多樂隊留下了珍貴的記憶,畢竟有個地方演一場,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這地方掙錢嗎?劉曄説:“掙啥錢?偶爾有演出,每人掙個三頭兩百的,當天就喝酒了。”那個酒吧大概堅持了三四年。
樂隊的鼓手周連江在圈子裏口碑也不錯,早年間曾經幫助我們樂隊演出時打過鼓,那是愉快的合作經歷。大概在2016年底,或者就是2017年元旦,某個商業性活動上,惘聞樂隊獲頒年度最佳搖滾樂隊獎,類似的。好像謝玉崗沒在場,周連江去了,已經發福,看來日子過得不錯。
2000年夏天有一場演出,大連諾亞方舟酒吧組織了一場環保音樂節,那次請的都是外地的樂隊,武漢、太原等地,來了十幾支樂隊,地下的居多。外地音樂雜誌類的媒體也來了好幾個。
演出地點在大連的一個沙灘上,海天相接,很有視覺效果。但當時出了個岔頭,演到一半,相關部門勒令演出立刻結束。
諾亞方舟酒吧的老闆杜萬峯是學美術的,不彈琴,酷愛搖滾。他當時都急哭了:不停,就要帶走他。吃晚飯的時候,他停不住的給樂手們道歉,説對不起大家。次日,回到他自己的酒吧,大家把未盡的興致都撒出來了,許多樂手彈着彈着,就在地板上打起了滾,手頭可沒停。那天很多人都喝醉了,在台上歇斯底里的唱到流淚,搖滾曾是許多人的夢。
辦演出一直是謝玉崗的心頭好。2004年吧,在勞動公園附近的一家酒吧裏,也是本地的樂隊拼盤,惘聞壓軸。2006左右,徐橫夫老師組織了一場拼盤演出,場地在大連廣電中心1000平米演播廳,本地的四五支樂隊,也是惘聞壓軸。那場地,那觀眾羣體,多少與搖滾樂有點不搭,氛圍趨冷。
2014年5月,在濱海路石槽漁村的一處建築裏,謝玉崗還組織了一場“蛋生音樂節”,從北京、上海、台灣請來了8支樂隊,加上大連本土的2支樂隊,共10支。謝玉崗為大連搖滾樂發展可以説是鞠躬盡瘁,希望大家能越來越好吧!

餘韻
互聯網為樂手們帶來了海量的資訊,技術的普及、提高不再那麼困難;本世紀的頭十年,經濟發展迅猛,琴變得不再難得;“好聲音”“歌手”等音樂綜藝,讓大編樂隊走上熒屏,學琴的孩子多了起來……這本該是個產生樂隊的好年月。
然而樂隊的誕生,並非只靠技術和設備就行的,還需要習練者內在的衝動和激情,需要那種不得不説的張力。

“劉曄(左一)及扭動開關樂隊”
前文提到的毛毛,即劉曄,是多年來一直堅持做樂隊的人。他最初彈吉他,金屬,爵士,後來也磕過鍵盤,近十餘年來是轉到貝斯上來。毛毛是個技術和理論兩手抓兩手硬的音樂人,他組建過的樂隊有扭動開關、慢跑者、“Newman爵士三重奏”等,前兩個是放克,後一個是傳統爵士。這幾支樂隊是大連少有的純器樂組合,重技術,不唱或者不以唱為主。他們演出不多,生活來源主要還靠教琴、辦學。

“Newman爵士三重奏”。
扭動開關、慢跑者的鼓手姜川是科班出身,也是比較執着的人,他還曾在另一支放克樂隊 JASON KILL 裏擔任鼓手。

慢跑者樂隊
六七年前,《成都》火了之後,新民謠又熱一波。大連這邊也一樣。筆者曾經參與策劃了一場新民謠演出,在大連金三角劇場演的,場地比較豪華。四支樂隊,多數來自大學校園。孩子們都年輕,一般彈箱琴,用箱鼓,唱腔用白嗓。記得其中一支叫“黑山大馬猴”,是大連藝術學院的學生們組建的。那個學校在大黑山腳下,這名字就這麼來的。
這些樂隊還在嗎?不知道。
除了樂隊外,大連有一些小有名氣的樂手,比如國內知名吉他手紀斌,跟二手玫瑰合作過鼓手高飛。一支樂隊的成功,絕非僅有技術就可以的,而是從文學素養、精神內核到創新意識的全方位的展示,更需要時機與平台等諸多音素的配合。好比一首歌,要成為爆款,僅僅好聽是遠遠不夠的。
那些年,在大連街玩樂隊的人們,用他們的青春和熱血,見證了一個時代,也送走了一個時代。功不唐捐,他們的追求與堅持,構成了這座城市音樂版圖的重要一塊,也必將、正在影響着更多的後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