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事 | 中斷十年後中外通婚重開大門_風聞

作者：李天震 曾任上海市人民政府外事辦公室主任科員、副處長、處長，上海市人民對外友好協會秘書長、黨組成員。

1976年“四人幫”退出歷史舞台後，中國的社會包容度擴展很快。隨着整個社會心態的逐步開放，人們對跨國通婚的社會期望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 復旦大學學生田力和法國進修生皮爾坎

1977年，復旦大學法國進修生奧迪爾·皮爾坎同中國小夥子田力在田徑場上一見鍾情。他們一個是學校的女子短跑冠軍，一個是男子跳高冠軍，對體育運動的共同愛好讓他們走得越來越近。然而當他們提出結婚申請時，遭到了來自體制中固有思維定勢的抗拒，申請未獲批准。

法國人皮爾坎被眼前的現實震驚了、激怒了，她不明白兩個年輕人的相愛究竟觸犯了哪條“天規”，於是開始抗爭。她一連寄出多封信件，直接向聯合國秘書長求援、向法國總統求援、向法國國民議會議長求援。姑娘的真誠打動了法國政要，他們向中國政府轉達了皮爾坎的心願。“皮球”踢回中國後，在復出政壇不久的鄧小平的親自幹預下，最終玉成此事。

1977年9月27日，法新社記者從北京發出報導：“中國領導人今天批准法國留學生奧迪爾·皮爾坎同中國工農兵學員田力結婚”。報導特意挑明：“這個決定是近十年來沒有的先例”。

堅冰被打破，中外通婚的大門在中斷十年後終於重新打開。

有了這一案例，中國地方當局在受理涉外婚姻時即有了可援之據。依憑中央政策，上海市人民政府外事辦公室會同民政部門建立了一套受理跨國婚姻的臨時機制，自1978年起為一對對異國情人鋪設了走向“紅地毯”的通道。這個臨時機制一直運行到1983年，中央政府首度頒佈《中國公民同外國人辦理結婚登記的幾項規定》。

1981年7月的一天，我去上海紡織工學院（現東華大學的前身）公幹，在外國留學生宿舍門前遇見馬裏留學生蘇恩卡里，被熱情地請到了他的房間。

小夥子一反常態，在我面前顯出了少有的嚴肅和拘謹，幾番囁嚅後他終於吐出了一段話：“我很快就要畢業，在回國之前，我想和一箇中國姑娘結婚，她叫D。李老師，你看中國政府能批准嗎？”

我微微笑了一下對他説：“只要你們的選擇是負責任的，彼此真心相愛，又符合婚姻登記條件，中國政府有什麼理由不批准呢？”

蘇恩卡里面有難色地説：“可是據我所知，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非洲人能同中國女孩子結婚。”

“那麼，不妨你來領個頭，當NO.1吧！”

我的鼓勵堅定了小夥子的信心，當年10月13日，結婚證即送達蘇恩卡里手中。第二天他打來電話説：“昨天我領到了結婚證。告訴你，老師，我流淚了……”

幾天後，蘇恩卡里帶着結婚證飛往北京。

當蘇恩卡里將兩本鮮紅的“結婚證書”放到馬裏駐華大使的面前時，這位資深大使顯得十分驚訝：“啊，真有這樣的事？”俄頃，他滿懷喜悦地對蘇恩卡里説：“你是第一個幸運兒，我要為你在使館舉辦一個隆重的婚禮。”

“舉辦一個隆重的婚禮，為我？”蘇恩卡里一時沒轉過神來，反問道。

“是的，隆重的婚禮，為你！”大使再次用肯定的語氣對他説。

於是，蘇恩卡里作為1966年以來第一個在上海同中國公民結婚的非洲人受到了馬裏大使的特別關愛。

月底婚禮當日，大使館請來了中國新娘的母親和近40個非洲國家的外交官，其中包括12位大使；同時邀請了幾家外國通訊社前來採訪。婚禮大廳中央高懸馬、中兩國國旗，馬裏大使身披國旗綬帶親為這對異國新人主婚。

他深情地説了一段開場白：“這幾年中國實行開放政策，允許中國人同外國人通婚，但我只是耳聞，未曾目見，而且聽説與中國人結婚者又全是歐美人士。今天，我親眼看見D小姐嫁給了我國的留學生，事實告訴我，非洲人可以同中國公民結婚了，對此我由衷感到高興。”

簡短的開場白之後，大使走近兩位新人，在馬、中兩國國旗前，當着法律證人的面，對中國新娘説：“依照伊斯蘭教規和馬裏的法律，在事先徵得女方同意的前提下，男子可以娶妻4人。現在你可以直接問蘇恩卡里，他是否還打算娶其他的妻子？”

D遵囑向蘇提問，蘇恩卡里當着大使和法律證人的面對着馬裏和中國國旗鄭重宣誓：“同D結婚後，絕不再娶。”

大使隨即對蘇説：“你既已宣誓只同D小姐一人結婚，那麼你回到馬裏後如再和他人結婚便是違法，明白嗎？”蘇答“明白”，並在宣誓文書上鄭重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大使又對D説：“儘管馬裏法律允許男人娶4個妻子，但蘇恩卡里已正式宣誓同你婚後不再另娶，今後他若失信，你有權對他起訴。”

· 扎伊爾留學生馬貝嘎夫婦

· 馬貝嘎婚後閤家歡

· 布隆迪留學生德奧夫婦

對蘇恩卡里婚事的反響超出了人們的料想。不久，在上海非洲學生中又接二連三傳出佳音：扎伊爾人馬貝嘎結婚了，布隆迪人德奧結婚了，而且同樣受到本國駐華大使的青睞，為他們在北京的大使館舉辦了隆重的婚禮。

扎伊爾留學生馬貝嘎是無錫輕工業學院的學生，他愛上了上海姑娘杜雲漪並與她在上海完婚。喜訊傳回扎伊爾，馬貝嘎的哥哥特意代表家人從國內寫來賀信，信中用彩筆精心描繪了一束鮮豔的花朵，花束的飄帶上寫着：“Zaire+China=One”（“扎伊爾+中國=1”），馬貝嘎解釋説：“這表明，從今天起非洲人民同中國人民不僅是朋友，而且是親戚，非、中人民是一家人了！”

1982年初，即將回國的蘇恩卡里又按中國方式在學校辦了一個婚禮，邀請老師和同學分享他新婚的喜悦。我和學校薛喜民副院長應邀同馬裏駐華大使的代表一起在主桌就座。

大使代表和薛副院長分別致辭後，塞內加爾留學生伊迪宣讀了一封從國外寄來的賀信。寫信人叫薩馬克，是兩年前剛從上紡畢業回國的馬裏留學生，他在信中寫道：“我對這樁婚事既驚又喜，這個喜訊在馬裏電台整整播放了一個星期。現在，蘇恩卡里和D的名字不僅在馬裏國民中，同時也在鄰近一些國家傳開了，所有的非洲人都為他們感到高興！”

隨後，蘇恩卡里起立講話，小夥子高興地對大家説：“自從去年10月13日以來，我一直沉浸在無比的幸福之中，因為從那一天起，我就是半個中國人了……”

-End-

圖文 | 李天震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