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疫情中成為母親:大流行中分娩,和孩子一起感染_風聞
心之龙城飞将-2022-12-30 16:12
上觀新聞2022年12月30日 14:15:503人蔘與1評論根據國家統計局公佈的數據,2020、2021年我國出生人口均在1000萬左右。在2020年初到2022年末這段時期做母親,往往是提心吊膽的,畢竟有更多的不確定性,更多未知的變量,晃動着原本的世界。一位母親形容三年來的育兒生活,“我們家就像一根勒得很緊的皮筋,已經達到了極限,稍微有一個環節出問題,就承受不了了。”
我們找到了數位在疫情三年間經歷了懷孕、分娩、哺乳、流產等重大生育事件的女性。她們之中,有懷胎4月期盼新生命的孕婦,有和嬰兒一起在月子中心被感染的產婦,有帶着出生不久的孩子從大城市回到農村的新手媽媽……
“新十條”出台後,給這些顛簸中的新家庭帶來了怎樣的變化?母親們如何保護孩子和家人,如何避開可能的風險? 以下是她們的講述。
一、在疫情中生下寶寶,和孩子一起感染
12月7日,楊女士剛生下自己第一個孩子。正在這個節骨眼上,防疫政策轉變了風向,還沒來得及品嚐初為人母的喜悦,她就和孩子一起感染了新冠,度過了驚心動魄的一週。
楊女士 27歲 貴陽 剛分娩的產婦
我確診陽性後,第一反應就是慌。我們當時住在月子中心,孩子才出生一週多,我請求把我們母子倆隔離開來,但是月子中心表示,最多隻能把我們安排在同一套房的兩個房間裏。這樣我只要出去上廁所,都會經過他在的房間,所以我特別害怕傳染給他。
其實這兩天我一直在哭。由於月子中心的防疫要求,家人不可以進來看我,同時我也回不去,因為全家人都陽了。剛生產完的我只能獨自一人和孩子待在這裏,身體還沒有完全癒合,咳嗽的時候覺得特別疼,整個人都處於一個孤立無援的狀態。
12月18日,孩子還是被感染了。剛生出來的時候他是小小的,從早睡到晚,隨着時間一天天流逝,他醒的時間越來越長,還可以自己躺在牀上玩。可是發燒的時候,他的眼睛都睜不開了,好像非常疲憊,也不哭不鬧,感覺沒有力氣再哭了。
當天晚上6點,護士發現孩子燒到了38℃,我老公就趕到了月子中心,我們立刻開車送他去醫院。晚上八九點左右,到了醫院急診室,我嘗試性地問了醫生一句,“能不能住院?”沒想到醫生一口答應下來,他説,“這麼小的孩子,我其實也建議你們住院。”他一開口,我就覺得太好了,這樣我就放心了。
生產後,我看到小紅書上很多媽媽分享,説現在醫院已經沒有空位收治這麼多病人了,一般都會建議家長帶孩子回去。可三個月以下的孩子不好自行用藥,萬一出現高燒驚厥或者燒成肺炎,我該怎麼辦?幸虧這家醫院的新生兒科還有空位,可能因為這是一家新建的大型醫院,位置比較偏僻,還沒有出現排隊看診的情況。
那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媽媽給我打的那通電話。她聽説我們要去醫院,就打來問我情況,想替我去。結果我一開口,聲音都是“沙的”,只能用氣聲説話,她聽到一下子就哭得特別厲害,特別心疼我。我媽覺得我才剛生產完,月子也沒坐好,還發着燒大晚上送孩子去醫院,覺得我也“造孽”,孩子也“造孽”(方言,意為受苦)。
我自己心態反而還好,因為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知道孩子肯定會感染的,這一天遲早會來。把他送到新生兒科以後我就不再擔心了,因為我覺得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起碼比在我身邊安全。後來醫生告訴我,孩子晚上又燒了一次,第二天就退燒了。他現在還在醫院住着,處於一個比較平穩的狀態。
我以為自己是那種“甩手掌櫃”一樣的媽媽,生產完之後,我在月子中心都儘量不帶孩子,讓護士去照顧他。可孩子生病後,我的母性好像突然被激發出來。前幾天低燒的時候,我就猜到自己應該感染了,就把口罩戴上,儘量不靠近孩子。但我還是會想他,只好站在門口遠遠地看一眼,讓護士把他的頭轉過來。可能是因為剛生產完吧,我也比較脆弱敏感,看到他臉的那一刻就哭了,感覺僅僅是一天沒見,都很想他。
昨天我問老公,那天抱孩子去醫院的時候,你都六天沒見到他了,你當時心裏在想什麼?他説,“我想我就是手斷了,也不能把這個孩子放下來。”我突然覺得他也成長了。一般父親進入角色會比母親晚一些,但因為這件事的催化,他好像也一夜之間有了變化。
其實政策放開的時間剛好就是我分娩的那兩天,我當時知道後有一點後悔,我跟老公説,早知道就不在這個時候生了。我老公安慰我説,我們其實算是幸運的,如果是懷孕的時候感染可能更難捱,“你覺得今天是最糟糕的一天,但它可能是未來最好的一天。”
時代的一粒灰,落在每個人身上就是一座山啊。現在孩子已經感染過了,對我們而言也是一件好事,以後帶孩子出門不必這麼擔心了。
二、 “新十條”施行前2天,我帶着孩子“逃”回了鄉下老家
王女士沒想到,人生第一次坐高鐵商務座,竟然是為了在疫情期間帶着兒子安全回老家。12月4日,為了避開疫情,王女士帶着出生4個月的兒子匆忙離開上海,回到浙江老家的農村。在這裏,他們短暫地獲得了自在的生活。

回家路上,王女士將孩子平放在高鐵商務座上。
王女士 30歲 上海 新手媽媽
我是在12月4日帶着出生4個多月的兒子匆忙離開上海,回到浙江老家的。按照原來的計劃,我本想晚一天,過了30歲生日後再走,但是看着當時每天的感染人數都在增加,我感覺未來感染人數只會越來越多,甚至擔心遭遇“封樓”後想走也走不成了。
我不會開車,最早計劃過請在上海的公公開車送我們,但當時擔心他去了浙江後會被隔離。最後我決定帶着老媽、兒子搭高鐵回家。隨之而來的就是另一個問題,怎麼儘可能保證回家途中不被感染?我的孩子不滿半歲,根據科學的指導意見,他是不能戴口罩的,這也加大了防護的難度。
我幾乎毫不猶豫買下了兩張商務座的票,花了近1000元。我的想法很簡單,商務座座位少,我和孩子接觸的人少,感染風險自然就低了。而且在這個階段買商務座位置的乘客,除了一些收入較高的商旅乘客,其餘的人應該和我心態差不多,都是比較謹慎的人。謹慎的人和謹慎的人在一起,感染的風險也會小一點。
買了商務座的車票後,我開始關注社交媒體上分享的商務座乘車經驗,直到這時我才知道,原來買了商務座的旅客在火車站有專門的檢票口以及候車室,所以進高鐵站的一路上接觸的人流相比其他車廂的旅客會小很多。
等到了車上時,我原本還有些忐忑的心徹底放下了:這節車廂一共只有5個座位,上下的旅客也都非常注意防護。我把寶寶安置在推車上,很快他就睡着了,於是我把他抱到了其中一個座位上。我在做這些動作時,內心還是挺安定了,因為我已經做到了儘可能小心。
回家那天,還在各地政府嚴防嚴控的的尾巴上。我從上海回浙江,做了兩次落地檢,一次抗原,還要進行三天健康監測,三天三檢。只是核酸做到第二天,去核酸點時“應檢盡檢”變成了“願檢就檢”,防疫政策的重大轉向出現了。
我當時還是感受到了一些慶幸:雖然我當初回來是為了避開疫情,在村裏可以自在活動,現在看來似乎還可以延後感染。
我很清楚,農村絕不是真空地帶,尤其是春節時在城裏工作的年輕人都會回來,病毒也會隨之而來。但從現在到過年前,可能是我們在村裏稍微能喘息一點的階段,因為大批在城裏工作的年輕人還沒有返鄉。

王女士和母親一起帶着孩子在老家村道上散步
“比起不能掌控的新冠病毒,把生活收拾得舒服點更現實”
現在我每天依舊會帶着孩子軋軋村路,看看林子、羣山以及各家飼養的小動物。有時一路走去幾乎沒人,我還能把口罩摘下來透口氣。
而原來在上海時,有了寶寶後我每次出門都很謹慎:幾乎不在外面堂食、不去商場超市或者是電影院,因為那裏人員密集,不適合孩子久呆,甚至我推車帶着孩子遇到人羣時,都要趕緊掉頭到人少的地方。這和我原本的生活習慣大相徑庭,幾個月下來,我多少也是有些憋悶的。
現在在村裏,我的情緒還是挺穩定的,我依舊維持着在上海家中時的網購習慣,沒有害怕物流造成的病毒傳播。我會買暖風機、烘乾機、寶寶的衣服等等。比起我不能掌控的新冠病毒,把自己和寶寶的生活收拾得舒服一點似乎更現實。我也還是會偶爾點一個鎮上的奶茶外賣,一切並沒有因為即將到來的大面積感染而改變太多。我想我們總有一天要像這樣,要試着和病毒共存。
我也沒有為孩子是否會感染產生太多的焦慮。面對將來的變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準備了一些大人小孩都能吃的退燒藥。但前幾天我去買時,鎮上醫院的泰諾林儲備不多了,所以我又發動了做醫生的同學幫我開了藥寄過來。另外,我還網購了一個小寶寶可以用的防護面罩,雖然不像口罩那麼結實,但可以阻擋不少飛沫。保險起見,我還給孩子準備好了物理降温的東西,比如退熱貼等。老家後的醫療條件大不如上海,這是一個隱憂,萬一遇到緊急情況能否及時響應?但我又安慰自己:沒有人能預測未來幾個月,哪裏的醫療資源會相對充裕些。
前兩天和我愛人通話時,提起他是否也要來浙江老家過年。他猶豫了,主要的顧慮就是如果他坐公共交通回來,會不會把病毒傳染給我們母子。我安慰他説,平常心看待就好,不要做那麼多糟糕的預設。
三、懷胎4月,“瑟瑟發抖”的媽媽
今年8月,張靖宇懷孕了,她和家人期待着新生命的誕生。可正在這個節骨眼上,中國的新冠大流行開始了。張靖宇明白,自己極可能會被感染,懷胎4月的她也因此陷入了憂慮。不過,看了各類科普及身邊孕婦的經歷後,她漸漸“心大了”。
張靖宇 30歲 上海 懷胎4月的孕婦
今年2月份的時候,我就想備孕了,結果沒想到上海上半年“嘩嘩譁”經歷了那麼多事兒,過得蠻辛苦的。等到7月的時候,上海慢慢恢復正常了,我就想試試看,結果很順利就懷上了。
我有預料到防疫政策可能會放開,但沒想到這麼猝不及防,“咔”就變了。幸好我老公之前天天唸叨“放開了你怎麼辦啊”,把我的焦慮給帶起來了,我就一直在網上查,看各種科普和報道,提前備了一些退燒藥,還買了温度計和血氧儀,辦了某醫院的產婦VIP服務,想着能夠少點波折,順利生產。
焦慮了一個星期左右吧,我在小紅書上加了一個孕婦羣,剛開始大家都是“瑟瑟發抖”,但一起交流多了之後,焦慮的情緒就緩解了。特別是有一位陽了的孕婦主動在羣裏分享自己的經歷,説她燒了一天就恢復了,這個案例讓我們都平靜了很多。
我父母反而絲毫不焦慮,他們都在外地,向來也心大,都從來沒問過我。我們家有一位親戚是醫生,也跟我説這沒啥,“你就快快樂樂是最重要的”。
這兩天我老公也提前回來居家辦公了。他跟老闆説,“不行,家裏有孕婦,我得趕緊撤”。我老公周圍很多同事都陽了,為了不被感染,他原先在公司的時候一整天都不敢摘口罩,耳朵都勒破皮了。
他還打算從今晚開始跟我分卧室睡,説是怕睡在一個小卧室裏面病毒濃度太高。但我們倆還一起吃飯,一起看電視,我問他,“你自己覺得有意義嗎?”
他本來是坐地鐵上班,後來我讓他打車,再後來我讓他坐專車。因為專車相對來説乾淨一點,坐的人少一點,我覺得能保護一點是一點。坐專車貴,他捨不得啊,每天來回要220塊。
我跟他説,你坐吧,我保證這輩子都不買名牌包了,你坐三個月專車也就一萬多塊錢,差不多一個普通LV的價格,這錢本來是我用來獎勵自己的,現在留給你打車了。然後他就愉快地答應了。
唯一需要擔心就是孕檢。上週五孕檢前一天我做了單管核酸,但速度特別慢,到了第二天早上結果還沒出來。身邊的感染者越來越多,如果等到第二週再去,不知道形勢會發生什麼變化。下午兩點半,核酸檢測結果終於出來了,我撒丫子就往醫院跑,終於趕在人家下班前把產檢給做了。孕婦羣裏大家對入院做核酸都很焦慮,現在混管容易陽,單管速度太慢,時間沒法保證,擔心不能正常進醫院。
這次產檢我專門帶了一個小藍帽子,就跟醫生做手術用的小藍帽一樣,結果發現整個樓層就我一個人戴那種帽子,所有的人都很懵地看着我。別的孕婦都是戴普通口罩,就我還特意戴了KN95。
周邊陽的人多了,慢慢地你也就麻木了。除了多吃點,早點睡,還能怎麼樣?我也備好藥了,相比那些連藥都買不到的人,我已經非常幸運了。而且我懷孕4個月,相比處於前3個月或後3個月階段的孕婦,還處於一個比較穩定的狀態。
四、孩子和疫情一同降生,三年育兒滿是艱辛
2020年到來前夕,陳女士的孩子呱呱墜地;12月4日,她和丈夫、孩子一起感染了新冠。她笑稱,“疫情陪伴了我女兒大半輩子”。三年來,陳女士的育兒生活充滿了緊張和意外,她和家人小心翼翼地維持着平衡。
陳女士 32歲 北京 3歲孩子的媽媽
1、丈夫一個人承擔了所有
12月4日中午,我去上海出差時收到了丈夫發的微信,説他和女兒一起發燒了,一個39℃,一個38℃。兩個人一起發燒太不正常了,我有點不祥的預感。
那天下午3點落地後我立刻做了核酸檢測,凌晨2點左右,等來了“最後的審判”——疾控中心打電話通知我,我是陽性,按當時政策,還需要去方艙隔離。
我和女兒打視頻電話,她特別正經地看着我,擔心地問,“媽媽,120要把你拉去方艙了嗎?”我心裏挺感動,又有點酸酸的,這不是一個三歲小孩應該承受的。
其實我去的方艙條件不錯,三人一間,環境乾淨,伙食很好,藥物也齊全,我在那裏只用安心養病,這反而讓我覺得愧疚,讓丈夫一個人承擔了一切,畢竟帶孩子是很繁雜的任務。
我女兒沒打過疫苗,但燒了一天就康復了,沒有出現別的症狀。我老公反而燒了三四天,期間既要做飯做家務,又要帶孩子。丈夫告訴我,他發燒特別嚴重的時候,閨女還跟他説,“爸爸爸爸,我跟你説話,你怎麼就只會‘嗯嗯嗯’的?”
孩子也不懂爸爸生病了很難受,只會問出這樣的話。丈夫説他“有點心酸”,但真的非常疲倦,沒力氣陪她玩了。他很慶幸,留在家裏看孩子的是他不是我,“不然真的挺難熬的”。

陳女士所在的方艙。
2、艱難的育兒生活
我是2019年9月30日在石家莊老家生下女兒的。因為要休產假,老公平時又在部隊服役,我就把北京的房子退租了。休完產假正打算回北京的時候,疫情就爆發了。
那是2020年春節剛結束,我老公開着車,拉着我們所有的行李,從石家莊回到北京,現去租房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套合適的房子,和房東也談好了,門衞就是不讓進去。
大冷天的,我老公就站在門外和門衞攀談起來,結果發現對方也是一名退伍軍人。軍人間總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戰友情,門衞破格讓我丈夫放行李進去。疫情嚴峻,他們都不敢摘口罩,倆人戴着N95上上下下,把所有行李都搬到了6樓。
落實了租房的事,我老公就回部隊了。由於我父母和公婆都還沒退休,所以回北京後我只能一個人帶孩子。想找育兒嫂,一直沒遇到合適的,隔一段時間就換一個。我當時居家辦公,每天和一個陌生人住在同一屋檐下,身邊沒有別的家人,一邊工作一邊帶孩子,整個人都崩潰了。
那是三年疫情來我最難、最難的兩個月。我總想,我怎麼就在這個時候生了個孩子?為什麼沒有人可以幫我?
2020年6月,我老公終於從部隊出來了,可以一起分擔育兒的繁重。那時候居家辦公,我們倆是週一到週六分着來,今天你工作我帶孩子,明天換人,兩個人輪班倒才熬過來的。後來我們買了自己的房子,生活逐漸穩定,孩子也可以送去託班,一切慢慢迴歸正軌。
我經常跟我老公説一句話,這三年我們家就像一根勒得很緊的皮筋,已經達到了極限,因為沒有爸媽可以幫我們帶孩子,孩子又上不了幼兒園。我們必須按部就班,不能出一點的差錯,稍微有一個環節出問題,就承受不了了。
疫情三年,我女兒沒有受到什麼明顯的影響。她還小,什麼也不懂,頂多就是不能出去玩,覺得有點無聊,老要拉着你陪她玩。她還挺喜歡做核酸的,一到做核酸就特別興奮,每天都要嚷嚷着要去,有時候一天還要測好幾次。
現在孩子已經陽過了,我們也不怕了,之後幼兒園開學就趕緊把她送過去。我想説,做好最壞的打算,以後再來的都是幸福的,反而心態會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