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挺到2023年的人,都被2022年重新塑造過了_風聞
张佳玮-作家-2022-12-31 22:26
2022年即將過去,2023年要來了。
這幾天聽親友們感嘆,論這一年好與壞,想:
即將過去的2022年,可能並不對人特別温柔,或特別嚴酷。
只是可能,每個個體經歷的悲喜,恰好發生在這一年時間裏。
大概,人悲喜的源頭並不是“年”——畢竟“年”這個概念,也是人類自己按照四季更迭記數創造的。
但能將悲喜歸因於“年”,嚥下去,走過去,也挺好。
按我的感覺,人的滿意與焦慮,區別在控制力。
人順利時,多會覺得自己能相對左右自己的命運。當發現命運並不由自己控制,自己對生活失卻控制力時,便焦慮。
大概時代越是風起雲湧,人越容易自覺是弄潮兒;滄海橫流時,人很容易覺得,此前得意不過僥倖,實在是運氣好罷了。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時運,天地,造化,命數,異曲同工:
不由人。
針對不由人的事,人會做出不同歸因與不同反應。
有些人試圖爭辯,也許是為了自我説服,也許是真相信自己能改變些什麼。
有些人沉默不語,也許是因為發現説話並無意義,也許是忍受無法控制的反覆刺激後放棄了,也許是在試圖另外尋找路徑。
有些人護持扶助,也許是因為遊刃有餘的境遇,也許是因為本身焦慮了在釋放社交慾望,更可能是因為本身敦厚善良黃金般的性情。
有些人焦躁憤恨,也許是因為確實遭遇了巨大的不公與威脅,也許是因為承受了太多之後已經絕望。
各有各的不容易。
《射鵰英雄傳》裏,黃藥師誤以為女兒與郭靖過世後,覺得若非郭靖,黃蓉不死;若非江南七怪,就沒有郭靖,於是歸因於江南七怪——因為除了江南七怪,其他確也不在他控制範圍裏了。
《倚天屠龍記》裏謝遜被師父成昆害了,遭遇了人間至慘事,既歸因於成昆,也歸因於天,於是罵“賊老天!”——如果按《老子》“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大概天地並不在乎謝遜,但謝遜這麼歸因,實在也可以理解:傷痛之極,總得有個因由吧。
很多年前一個夏天,我七歲吧,我爸一位長輩去世,去鄉下幫辦白事;我被幾個滿口老規矩、掐手指算輩分算時辰的同鄉大爺,要求捧個比我人還大的東西,烈日底下繞着全村走一遍田埂。走到最後,我中暑摔了,周圍親戚多抱怨:
田埂壞,天氣熱,東西麼也太重了,這個小孩子麼也自己走路不當心……
等我和我爸媽坐公車回去,座間只有我家三人時,我媽才對我爸抱怨:
要怪那幾個瞎講規矩瞎安排的老頭子,新社會了,這麼小的孩子,什麼規矩就要他抱那麼大一個東西……以後辦事情,不要聽他們幾個老頭子瞎講話了……
這件事過去許多年,我還記得,是因為後來再見到那幾位長輩時,我爸媽還是禮數周到;但那老幾位再出主意時,我爸媽都不太樂意聽了。
許多人,為了繼續過下去,會用各種反應來面對經歷,以情緒為調味料,將酸甜苦辣嚥下去;甚至美化一些記憶,選擇性遺忘一些東西。
但記憶與經歷本身,着實會改變人。
性格決定命運,而每個人的性格,又多是他的經歷(以及他對經歷的記憶)所塑造的。
所以,大概,經歷也會影響命運。
我啥都不是,説了不算,所以我這裏説一句“2023年新年好”,沒啥實際作用。
畢竟不會因為過了一天,明天跨進了2023,個人遭遇的一切好與壞都煙消雲散。
老舍先生説得好:明天只是今天的繼續,明天承繼着今天的委屈。
只是,泰然自若也好,志得意滿也好,憤慨不滿也好,委曲求全也好,歸因於年也好,歸因於其他也好,每個踏入生活的人都不容易,都在試圖用情緒與反應,將生活或其他什麼,不由分説塞給我們的東西,嚥下去、跨過去、挺過去;或揹負,或面對,或逃避,但總之在想盡法子,讓自己相信:之後會好。
每個人都不容易。
相信“2022年要過去了,好與不好都留在這一年”,是一種儀式。
彼此祝新年好,也是這麼一種儀式。
一切都是為了讓生活能過得去。
2022年永遠不會真正過去。每個挺到2023年的人,都被2022年的經歷與情緒重新塑造過;2022年於是成為了我們的一部分,將持續地影響此後我們每個人的人生。
但每個人終究都在儘自己的力,努力前行。
2022年要過去了,好與不好,都留在這一年吧。
2023年,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