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幫助過18萬人的螞蟻相互寶告別後,窮人的保險由誰來保障?

【文/觀察者網 朱琳】
網絡互助行業迎來了最終章。
12月28日,螞蟻旗下的相互寶宣佈將正式關停,1個月後,現有的7500萬用户將就地解散。至此,網絡互助平台全軍覆沒,在中國發展了十年的網絡互助即將謝幕。

當日,幾乎朋友圈裏從事保險行業的人士都在奔走相告:支付寶的“大病互助計劃”相互寶將停止運行。有人或多或少都會帶上類似的評論:“説停就停的相互寶,説斷就斷的短期醫療險,終歸不如一份終身重疾險來的踏實……”
但是事實真是如此嗎?
在相互寶存在的十年裏,一直都在質疑與爭議當中。質疑它玩文字遊戲有之,抨擊它不規範有之……不可否認的是,相護寶在這十年,還是完成了它該做的部分使命,讓一些買不起保險的人得到保障。
相互寶最新一期的公示信息顯示,其目前成員規模近7500萬,成立三年累計完成71期互助,救助超過17.9萬名患病成員。
在上線短短1年後,相互寶參與者超過1億。人民羣眾選擇相互寶,選擇互助平台模式背後,是底層人民“買不起保險”的深切痛楚,在相互寶關停後,這些人的保障又該由誰來承擔呢?
商業保險,離窮人太遠
在我國,醫保和商業保險是醫療保障體系兩個重要支撐,但靠這兩點並不能很好地覆蓋全體人民。
一旦患上大病,對於沒有買商業保險的人來説,就算醫保能報銷相當一部分費用,隨之而來的其他手術以及醫藥費,仍舊會成為壓垮家庭的大山。
然而,商業保險成千上萬的保費,並不是每個家庭都負擔得起的。永達理保險經紀有限公司銷售經理朱海勇對觀察者網表示,50歲以上的男性被投保人要買儲蓄型(保險和儲蓄功能相結合)保險的話,一年保費需要交4萬元左右,終身保額是50萬,女性一年保費三萬塊左右。
這對於相當一部分人民羣眾來説,實在是一筆不小的支出。2019年,南開大學衞生經濟與醫療保障研究中心對4.2萬名相互寶成員進行調查後發現:67%的受訪者年收入低於10萬元,54%的受訪者只能勉強承擔10萬元以內的醫藥費,10%的受訪者除了相互寶外沒有其他任何保障。
在“6億人每月收入1000元”的現實中,每年幾萬元的醫療保險,註定只能保障中產階級。哪怕是年費降到數千元的互聯網重疾險產品,對他們來説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一些人選擇相互寶的原因,正是因為他們買不起商業保險。
另外,有時候因為用户身體原因,在一些情況下,保險公司不一定能夠賠付保費。
由於價格高昂以及賠付履行率問題,我國居民投保數量一直不高。2018年中保協的一份報告指出,我國國民商業健康險的覆蓋率還不到10%。也就是説,我國還有將近12.6億的人口沒有商業健康險。
這種情況下,網絡互助平台蓬勃發展起來,形成“醫保”、“商業保險”之外的另一個重要補充。
互助平台:“窮人的保險”
2011年,首個網絡互助平台“互保公社”(後改名康愛公社)成立,以小額互保為模式,幫助癌症患者籌集醫療費。5年時間,康愛公社成員超過40萬,讓互助行業備受關注,大量資本與草根創業者開始湧入——頂峯時期,網絡互助平台一度超過300家。
但是隨着平台壯大,亂象也應運而生。非法沉澱資金、打保險擦邊球等情況屢屢出現。2016年底,中國保監會迅速開展了整治行動,明確指出網絡互助不是保險,小平台數量應聲減少。
直到2018年10月,相互寶推出,這個行業才迎來了再次發展。通過實行分攤制、無資金沉澱等更規範的模式,上線一年後相互寶參與者就超過1億。隨後,美團、京東、百度、新浪、360等公司紛紛入局,各種網絡互助平台接連上線。
相互寶在推廣之初,提出“加入0費用”,採用“一人患病,眾人均攤”的模式,每年一百多元的人均分攤金額,再加上每一次均攤的案例都能讓用户看見的新模式,贏得了大量用户的青睞。
互助平台確實保障了更多的重病患者。2019年,網絡互助將全國大病醫療費用平均保障水平提升0.73%。

更重要的是,互助平台覆蓋的絕大多數是並不富裕的普通老百姓。過去三年,相互寶1億成員中,有3成來自農村和縣城,6成來自三線及以下城市,救助了重症患者17.9萬人。
正如中國社科院世界社保中心主任鄭秉文所評價的,在全民醫保和商業健康保險之外,網絡互助本可成為我國多層次醫療保障體系的補充力量。
爭議不斷的相互寶
從誕生到現在,相互寶就一直處於爭議漩渦之中。
年年攀升的分攤費用,理賠過於嚴格,拒賠,審賠人門檻低……這都是相互寶次次引來口誅筆伐的原因。


但是這些因素或許都過於表面了。
相互寶最大的死穴,是合規風險。
2020年9月,銀保監下屬打非局發表了一篇研究文章,名為《非法商業保險活動分析及對策建議研究》。文中明確定性“相互寶”是“非持牌經營”。
文章指出,非法商業保險活動的三個特點是:互聯網化趨勢明顯、具有很強隱蔽性、風險隱患和社會危害大。

“保險產品與互助計劃最大的區別是背後有無監管部門監管,有監管的保險產品可以保障消費者的權益,而互助計劃背後沒有監管,完全由商業機構操盤運作,在極端的情況下消費者的權益是難以得到保證的。”保險從業人士,大型保險集團精算師牟劍羣在其視頻號中提到,“當客户與保險公司簽訂了合約,無論這個產品盈利還是虧損,保險公司都要確保保險責任的履行,否則就會受到監管部門的處罰,但是互助計劃是可以隨時解散的,”他説。
可以説,相互寶在很多消費者的印象中是有保險性質的,但它實際上更像是一個公共募捐的平台。因為它從初始就沒有資金池,這杜絕了一些金融風險,但是又帶來不穩定性風險。
就像這幾年,隨着相互寶的用户基數不斷擴大,相互寶的分攤費用也年年升高了。
過去兩年間,相護寶的分攤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2019年,相互寶分攤了30元,2020年,相互寶分攤了91元。1年時間,相互寶分攤金額漲了三倍。這引來了很多人的質疑。
不難理解,當越多患者加入平台,分攤費會越來越高,而這會加劇一些健康且一直沒有得到賠付的用户心理的不平衡,隨着理賠門檻越來越高,理賠手續越來越繁瑣,用户花了錢投保,申報賠付時卻被卡了,必然對相互寶非常失望。
相互寶最開始宣傳時,打出的廣告語是“0元加入”,如今不斷增加的分攤金額、越來越難的理賠步驟不僅給用户帶來巨大落差,也讓用户內心不安。口碑崩壞又造成用户進一步流失。
健康人羣加速逃離,越來越多患者加入,平台分攤費會隨之越來高,陷入惡性循環……讓人不得不質疑這是否最終會影響到平台的正常運轉。
若平台一旦停止,對於前期一直持續被扣款的參與者來説,沒有任何承諾和保障可言。如果只是扣幾十塊錢,那是無所謂的。但扣了幾十年,每月扣兩次,累積起來,總數不小。屆時,那麼多參與者是否還能接受,引發的輿論風險如何化解?又或者,會引發更大的社會風險麼?
相互寶關停後,低收入羣體的保障誰來出?
此次相護寶關停,讓不少業內人士和網友感慨“有點可惜”。
但無論結局如何,相互寶的的確確使十幾萬病友受益。

儘管有不足,行至終局,相護寶留下的依然是一個體面的背影。
公告顯示,相互寶平台將承擔關停後的所有互助,成員不再參與分攤。在1月28日正式關停前,三次分攤預計將花費16億元。
關停前符合規定的成員仍可申請互助金,預計相互寶還需再付出10億的互助金。
除此之外,相互寶成員可選擇轉投商業重疾險,並有三個月的免費期。這部分成本也有相互寶承擔。
相互寶選擇了較為體面的退出,但是那些低收入羣體再次暴露在風險之中。
2021年兩會,全國人大代表、淮北市人民醫院副院長任千里表示:他在調研中發現,各地醫保報銷比例及相關政策存在一定差異。考慮到個人自付、限制性用藥和部分靶向藥、國家談判藥品(先行自付30%,剩餘部分按比例報銷)等情況,城鄉居民基本醫療保險實際報銷比例大多不到60%,甚至更低,且每年城鄉居民基本醫療保險(包含大病醫療)報銷上限多為40至50萬元,由於實際報銷的比例較低且上限封頂,以至於部分重大疾病患者在報銷以後仍需要支付高昂的醫療費用,從而帶來沉重家庭負擔,並有可能導致因病致貧或因病返貧。
另一面,我國商業保險的覆蓋率始終不樂觀,
《2018中國商業健康保險發展指數報告》顯示,目前我國商業健康險覆蓋率尚不足10%。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社保研究中心於10月10日發佈的藍皮書顯示,在對全國10個城市的5000個居民進行調查後發現,53.2%的受訪者沒有購買任何商業健康保險。
商業保險貴,投保要求高,產品設計越來越複雜,理賠糾紛多,隱藏的貓膩越來越多……這是商業保險給人留下的固有印象。
朱海勇告訴觀察者網,保險公司的保額與用户所繳的費用之間基本上會形成倒掛,也就是説,保險公司最後給中老年人提供的保額可能還沒有購買人合計每年繳納的錢高。
“平價的保險”被關閉後,那一部分在處於空白地帶的人,究竟由誰來保護?
俗話説,堵不如疏,在關停存在風險的網絡互助平台之後,傳統的保險系統,能否為互聯網巨頭們提供一條參與社會公益的合規渠道,也考驗着監管層面的制度創新的能力。
此外,增加公共財政對全民醫療保障的支持,仍然是長期不會過時的議題。
2021年8月8日,中國工程院副院長、中國醫學科學院北京協和醫學院院校長、中國工程院院士王辰表示,目前我國衞生總費用佔GDP比重為5.2%,遠低於世界平均水平的9.9%;此外在衞生總支出中,政府醫療衞生支出僅為2.9%,與全球平均的5.9%有差距。
政府+商業保險兩條腿走路,是進一步減輕窮人看病負擔的必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