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光：哈薩克斯坦暴亂背後有沒有“三股勢力”，會不會外溢？我們必須警惕

哈薩克斯坦爆發大規模抗議示威 @視覺中國

**觀察者網：**1月5日，哈薩克斯坦突發民眾抗議示威，蔓延全國。1月6日凌晨，託卡耶夫總統表示，已請求集安組織幫助哈薩克斯坦應對“恐怖主義威脅”，集安組織也表示將派遣維和部隊。集安組織如此迅速的反應，説明了什麼問題？最近這一兩年來，從阿富汗到中亞腹地的動盪局勢是否也讓集安組織的行動與判斷髮生了改變？

**潘光：**在這件事情上，集安組織的作用馬上體現出來了，而且行動非常迅速有力。這也讓人聯想到2005年和2010年吉爾吉斯斯坦的兩次動亂。當時，吉爾吉斯斯坦政府請求俄羅斯、中國以及當時在吉爾吉斯斯坦擁有馬納斯空軍基地的美國出手相助，但都沒有得到答覆或是得到否定的回覆。

其實，當時外界覺得俄羅斯可以集安組織的名義介入，但上合組織或中國肯定不行，因為上合組織不是一個軍事聯盟，也沒有軍隊或軍人。2005年，時任上合組織秘書長的張德廣專程前往吉爾吉斯斯坦瞭解情況，也表示全力支持吉爾吉斯斯坦政府，但無法派遣軍隊。當然，美國也不可能從馬納斯軍事基地派兵參與。那時候，大家就有一個想法，中亞確實是是非之地，連俄羅斯都不敢輕易採取行動。

但這次不一樣，集安組織馬上響應，並派出維和部隊。這是一個強有力的信號。

當然，還有一個需要考慮的因素是，這段時期以來從高加索到中亞再到阿富汗，整個歐亞腹地的形勢變化很大。去年9月，集安組織與上合組織在塔吉克斯坦召開聯席會議；集安組織非常強硬地表態，如果塔利班侵犯塔吉克斯坦，集安組織一定出面維護塔吉克斯坦的安全。此外，前不久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又再次發生衝突。面對周邊的種種不安定，俄羅斯以及集安成員恐怕也坐不住。

何況，現在美國、北約等西方世界，在烏克蘭和白俄羅斯問題上對俄羅斯步步緊逼。俄羅斯也不願意在西邊面臨危機的時候，同時在東邊——中亞一帶再爆出另一個危機。集安組織的其他成員也都不希望哈薩克斯坦出現動亂，所以相對比較容易達成一致並順利採取行動。

但無論如何，這次以俄羅斯為首的集安組織馬上出手，確實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但結合周圍一圈的形勢，也是情理之中——阿富汗、阿塞拜疆、亞美尼亞、烏克蘭、白俄羅斯，如果再來一個哈薩克斯坦，顯然就更麻煩了。

1月6日，俄維和部隊官兵全副武裝登上軍用運輸機，準備飛赴哈薩克斯坦。@視覺中國

**觀察者網：**就現有消息來看，有不少説法指向外部勢力的干涉，尤其是這塊區域屢次發生顏色革命，因此有人認為哈薩克斯坦的這次騷亂也與此有關，或認為美國是幕後黑手。不過，白宮已否認煽動哈薩克騷亂，並指摘俄羅斯“散佈虛假信息”。您怎麼看待這一説法？

**潘光：**對於外部勢力干涉一説，我的看法是如果現在當下美西方已經在採取行動了，不大符合實際情況；可能現在他們也是手忙腳亂，正在商量可以採取什麼樣的行動參與到這場騷亂中，會採取行動這一點是肯定的。

當然，需要得注意的是，美國等西方國家在哈薩克斯坦等中亞地區的長期滲透，如今也在發揮作用，主要是美國的非政府組織，像“美國國際共和黨學院”“美國國際事務民主學院”“索羅斯開放社會基金會”等。美國、歐洲和哈薩克斯坦聯合辦學或在當地設立分校的情況很普遍，過去我就接觸過哈薩克斯坦英國大學的人。

雖然我不能説這些學校都是在搞滲透，但文化上潛移默化的影響是非常大的。這些年，以美國為主的西方國家在中亞地區屢次輸出“顏色革命”，這種文化上的鋪墊確實發揮了重要作用。

但聯繫到此次哈薩克斯坦國內的動盪，由他們發起或馬上採取行動的可能性恐怕不高，但一定會很快介入。很簡單，至少一定會指責哈薩克斯坦鎮壓民眾示威抗議、指責國家腐敗等等，就像我們過去在中國香港看到的情況一樣，這是可以預料到的。

**觀察者網：**確實，目前信息仍舊很混亂零碎，沒有確切消息指向某一個源頭。稍早前，託卡耶夫總統在向集安組織發出援助請求中提到“恐怖主義威脅”一説，他認為哈薩克斯坦正在遭受外部侵略，國內騷亂團體在海外受訓，且試圖佔領重要設施，包括軍火庫等等。從激烈的對峙來看，是否意味着哈薩克的騷亂有些不同於以往顏色革命或廣場革命的表現形式，性質更加複雜惡劣，因為可能有不同力量參與？也令人好奇，近年來哈薩克內部的極端組織分佈及動向如何？

**潘光：**我個人認為，這裏面一定有“三股勢力”的蹤跡。這場示威抗議，讓我想起2011年哈薩克斯坦西部曼吉斯套州（靠近裏海）石油工人因工資待遇問題罷工、與軍警發生衝突進而導致重大傷亡的事件，當時的納扎爾巴耶夫政府指控罷工抗議活動是受到境外反政府勢力的煽動。

當時，我們在做2011年衝突事件的簡報時，就注意到背後有一個極端組織“哈里發鬥士”的身影。這個組織的參加者主要是一批年輕人，聲稱其目標是“推翻努爾蘇丹·納扎爾巴耶夫叛教者政府”，“建立伊斯蘭哈里發國家”。該組織背後有塔利班的支持。我們當時調研了很多材料，有些不是公開的，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哈里發鬥士”的活動基地就是位於阿富汗巴基斯坦邊境地區，其核心人物與塔利班保持密切合作關係；塔利班不但幫助“哈里發鬥士”策劃襲擊，還指導該組織的媒體活動，幫助其招募新成員。

組織內大部分都是年輕人，當時主要在哈薩克境外、特別是在巴基斯坦的哈薩克斯坦留學生中發展新成員，通過各種形式進行極端主義宣傳，導致不少在巴求學的哈薩克學生開始認同“哈里發鬥士”的主張，甚至其中一些人蔘加該組織，並回到哈薩克國內參與恐怖活動。

不過問題是，現在“哈里發鬥士”這個組織還存不存在，我不能確定；但“三股勢力”（恐怖主義、極端主義和分裂主義）肯定會改頭換面以另一種形式繼續存在。當然，在“哈里發鬥士”之後也出現過其他的一些組織，這些組織目前活動能量如何，都值得關注。

此外，像“哈里發鬥士”這類組織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從2015年左右開始不是直接發起騷亂、上街打砸搶，而是通過網絡散佈“聖戰”視頻。當時，也有一批視頻材料從哈薩克斯坦傳到中國新疆。在2014、15年新疆發生的幾次恐怖襲擊中，我們發現一些“聖戰”視頻，其中有的就是從哈薩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傳過來的。這一特點也説明，只要社會一有不安，他們就會出來。

目前哈薩克斯坦的局勢只過了一天，還沒有充分消息披露背後有什麼力量在煽動，但“三股勢力”的身影恐怕少不了。當然，對哈薩克斯坦而言，“三股勢力”中主要就是恐怖主義和極端主義，分裂主義的勢頭並不是很明顯。

2021年9月16日至17日，上合組織在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別召開上合成員國元首理事會第二十一次會議，以及上合組織和集安組織成員國領導人阿富汗問題聯合峯會。圖自央視新聞

**觀察者網：**哈薩克緊鄰中俄，去年阿富汗局勢變動後，集安組織與上合組織、中俄及中亞等國也開展過聯合軍演，以應對周邊動盪，尤其是恐怖勢力。中哈兩國關係緊密，我們國內的哈薩克族與哈薩克斯坦的往來也很密切。現在比較擔心的是，哈薩克局勢變動是否會向周邊地區外溢，我們需要做些什麼預警，尤其是萬一有恐怖組織參與其中？

再者，哈薩克斯坦本身也是上合成員，之前在阿富汗局勢下成型的“模式”——上合與集安的合作能否再次重演，或者合作更進一步？因為這無疑也考驗中國對西北邊疆周圍局勢變動的應對速度？當然，哈薩克的變化會不會聯動歐亞地緣格局的走向，俄羅斯對此反應如何，也是外界非常關心的事情？

**潘光：**整個歐亞形勢，特別是在去年阿富汗國內政局更迭以後，上合組織對該區域的變動是相當緊張的。去年，上合組織和集安組織的聯席會議就説明這一點。這是兩個組織第一次專門聯合開會研究阿富汗問題，並採取有效措施，包括在阿富汗和塔吉克邊界建立緩衝地帶。

當下哈薩克斯坦局勢比較令人擔憂的是，像2011年底的那次動亂主要發生在裏海邊上的幾個產油區，沒有蔓延到首都阿斯塔納（2019年改名為努爾蘇丹）、阿拉木圖等大城市；但這次形勢更加嚴峻，阿拉木圖的政府辦公機構也被打砸縱火。

塔吉克斯坦是上合組織成員，如今其國內有變動，上合組織內部應儘快商討對策，也應該和集安組織有進一步溝通、合作來應付這一局面。

但是，集安組織是允許採取軍事行動的，上合組織不是。過去我在採訪中也提過，上合組織曾經多次討論過一些處理方案，其中我比較熟悉的一個方案，是由聯合國委託上合組織在緊急情況下派維和部隊干預，因為上合組織跟聯合本身也有有相關合作協議。當年吉爾吉斯斯坦出事以後，上合組織也曾討論過既然上合不是軍事組織、不能出兵，那麼能否派遣維和警察，但有成員國反對，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麼，從這次情況來看，既然現在集安組織已經出面了，上合組織也就沒這個考慮的必要了。

1月5日至6日，哈薩克斯坦爆發大規模抗議活動，約2000人在阿拉木圖警方的行動中被捕。哈官方人員表示，已有十餘名執法人員在阿拉木圖衝突中喪生，至少353人受傷。@視覺中國

此外，很重要的是，作為中國近鄰之一的哈薩克斯坦國內局勢不穩，是否會影響中國西北邊疆安定，我也有所擔憂。哈薩克斯坦跟中國的邊境線長達1700公里的，最近五六年來，我們國家投入大量資源，新疆形勢逐步穩定向好。中國境內的哈薩克族也向來比較穩定，反對“疆獨”勢力。

因此，哈薩克斯坦騷亂會否外溢，令人擔憂。因為現在外部極端組織的不是靠派人滲透進來，而是通過網絡等各種渠道傳播視頻、文字等煽動性材料；再者，像“東突”等恐怖組織會不會受到哈薩克騷亂事件的鼓舞，形勢確實難以預料。

從這一點上來説，我們也要關注周邊地區的一切變動，包括阿富汗在內，也應再次提醒阿富汗塔利班，雖然此前塔利班已經表態絕不再讓阿富汗成為支持恐怖組織的基地，那麼這次就要看行動。

綜合而言，目前主要是俄羅斯和集安組織在介入行動。其實，不像之前阿富汗和塔吉克斯坦的邊境問題，這次集安組織已經出兵，上合組織想開展聯合行動反而有些困難了。

正好新年伊始傳出的消息是，從2022年1月1日起，中國駐歐盟使團原團長張明大使出任上合組織新任秘書長，任期3年。張明秘書長是資深外交官，有豐富的多邊外交工作經驗。剛上任就碰到這一重大突發事件，相信也會盡快行動，至少召集上合成員開會商議肯定是沒問題的。

（本文根據採訪錄音整理，文字稿未經作者審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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