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瑋：“警犬殺瘋了，把我們也咬了”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左瑋】
2009年，電視劇《派出所的故事》熱播，一羣普通警察及身邊百姓的酸甜苦辣，引發了無數觀眾的共鳴。
2019年，紀錄片《守護解放西》在網播平台獲得流量口碑雙豐收。無數網友直呼“上頭”、“看得想考警校”……
人民警察故事多，年關將至尤其如此。恰逢2022年“1.10人民警察節”和新春佳節來臨，本文采訪了不同地區多名警察，以期記錄下他們印象深刻的事。
01
某市警犬基地的警察小山和她的警犬“霹靂俠”，節假日尤為忙碌，頻繁出現在各個交通樞紐或商場廣場巡邏、搜爆搜毒。
當我問及今年印象深刻的事時，她哭笑不得：
“印象最深的，今年公安部‘逃犯清零’行動時，咱們進入深山密林緝捕一位要犯。入山搜索的第6天，警犬疲憊不堪，加上撲咬慾望始終沒有得到釋放，十分煩躁易怒。後來發現嫌疑人，大家一起追擊時，警犬‘殺瘋了’，把我們也咬了。”
一位警員被咬傷了
再看看小警的故事。
小警是一名基層刑警。談及從警多年的感受，他説：“要説最深刻，一時想不起來。現在天網系統及DNA數據庫特別發達，刑事大案要案很少了，以前最忙的痕檢科都調去進行反詐宣傳了。”
小警派出所位於浙江某發達城市的服貿中心，交通樞紐密集，轄區人口近47萬，社情複雜。
“我值班時，每24小時接到的110警情日均60至70起，少的時候每天也有40起。”值班時，24小時接處警民警3人一組，負責轄區各類110警情處置和各類案件的辦理。根據相關規定，出警時由2名民警帶上輔警趕赴現場，另一名民警在值班室留守。“一般情況下，無效警情、羣眾糾紛和盜搶詐騙各佔30%，其它10%。有的警情比較好處理，可以現場或者一兩天擺平。”
小警舉例：張三聚餐後，發現自己車輛被李四違規停放的轎車擋住了去路。張三和物業多次致電李四挪車，李四久久未到，張三飲酒後怒向膽邊生，一腳把李四車門踹了個淺窩。恰好這時，李四趕到了停車場，兩人遂開始上演“全武行”。
小警去醫院調查傷情，被自認為都有理的雙方圍着訴苦。“張三説李四違停在先，李四説張三毀壞他財產還想酒駕。張三反駁，李四擋住自己的車，才沒法提前找代駕……”
做筆錄、調監控、找證人等等，把事情捋清後，小警先得詢問雙方是否願意依法調解。“如果願意，三方一起來到派出所調解室，接着便是‘武鬥’結束、‘文鬥’開場了。”運氣不好時，幾輪調解後、臨門一腳也會前功盡棄。
這只是小警值班的某天裏，處理的一個小案件。
而遠方的煙火成都，“望江人”有着別樣的辛苦。河畔湖畔的酒吧聚集區，深夜依舊人聲鼎沸。在喧鬧的酒吧附近，12組警察及義工們巡邏着，守護着繁榮喧鬧背後的寧靜——嚴防羣眾醉酒鬧事、酒後跳河跳樓，或是幫助東倒西歪、四處遊蕩的遊客回到賓館。一位“望江人”，曾因“阻撓”失戀的買醉人跳河自殺，手臂至今留有長達20cm的傷痕。
一位老所長對我感嘆：“年關將至，大家聚會多愛飲酒。酒駕的、酒後打架鬥毆的，有的轄區一晚上得有七八起。”設卡查車、口角、不嚴重的打架，處理起來已經駕輕就熟；而更復雜的警情可能幾周、幾個月都無法結案，只能逐步推進。
此外，一些警情也令警察們一個頭兩個大：今年，小警值班時接到一女士報警。“她懷疑老公出軌了，她深夜抱着孩子站在樓頂，要求我們查她老公開房記錄，不然就抱着孩子自殺……”
警員們立即出動，一組人馬來到現場安撫女子，另一組火速聯繫、尋找丈夫。將一家三口平安送回家後，接着便是漫長而吃力不討好的勸誡及調解工作。
警察老楊印象深刻的則是：“有兩户老人是死對頭，經常亂報110。A打電話説B上吊自殺了，喊我們破門解救；B又報警説A家燃氣中毒死了。你説懲處吧，老年人只能批評教育。而且獨居老人確實是高風險人羣，即便三番五次‘狼來了’，但我們接到警情，都不會掉以輕心。”
在受訪中，他們也屢次中斷交流，火速出警。
對於小警來説，每天的安排同樣緊湊。他給我看了某次值班（三天）的接警記錄：
11點40分，市民報警稱手機被盜但説不出時間地點。
13點30分，一位此前多次報警，懷疑自己近期會有“血光之災”的羣眾再次報警，警察丟下午飯火速出警。
17點07分，有人報警稱在科技城門口喝酒，丟了4罐啤酒。
17點57分，居民報警稱，某位鄰居在XX號樓旁放置了一根魚叉，他覺得很危險。
19點30分，電瓶車的電瓶被偷。
20點31分，市民報警稱在飯菜裏吃到“不應該有的東西”。
警情處理情況
在我某一天的採寫中，民警小南21點才吃上晚飯，但他笑稱這是值班警察的正常生物鐘，每日出警高峯在22點以後，直至第二天清晨。
值班24小時後的48小時，通常用於處理遺留警情和已結案件，這便是派出所三天一輪的值班週期。部分案情，甚至壓縮到了8小時反饋、24小時完結。因為基層警力不足，三天一輪的值班通常不會全員更替，很多警察不得已連軸轉。365天週而復始，風雨無阻。
在我們盡享佳節之時，他們同樣如此。
02
新春佳節，旅遊旺“績”。每到節假日，四川某個風景區總是人山人海。一位被稱為“活地圖”的民警，出現在熙熙攘攘的遊客中間。
因為疫情影響，近年遊客少了很多，但這並不意味着景區警察的工作隨之減少。除了景區內的安全保障，年關將至，他們白天入村入户，反覆進行反詐宣傳；夜晚和交警設卡嚴查酒駕違章。
“春節是中國人最看重的日子，幫助羣眾守好錢袋子、嚴查酒駕等危害羣眾安全的事件，我們責無旁貸。”這位忙碌的民警，便是景區派出所所長阿鑫。
景區每年接待遊客50萬人次以上。36歲的阿鑫帶領派出所6名警察，在660.5平方公里的轄區內，既要抓治安、又要保服務。
此前，遊客朱先生帶着孩子到景區遊玩。小孩私自翻越圍欄並踩踏小型溶洞，不慎墜入洞穴。
被同事的求助電話吵醒時，通宵執勤後的阿鑫正在補眠。他迅速趕赴事發現場展開聯合救援。未開發的洞穴內無光源，救援人員多次呼喊，小孩均未應答。
阿鑫在本地工作多年，對每一個溶洞、每一段河道皆瞭如指掌，他沉着冷靜、迅速在腦海中構建岩層和溶洞地形圖，很快找到了某個進入地下暗河的狹隘通道。
暗河距地面通道足有6米多高，救援器材無法使用。阿鑫只能帶領眾人從洞洞相連的暗河進入內部，很快發現小孩被石縫卡住無法動彈。救下孩子後，眾人難以確認其頭顱及腰椎頸椎有無受傷，加上暗河水位在不停上漲，情況十分危急。阿鑫帶頭脱掉衣物，大家將衣服和救生繩綁在一起，再手扣手做成一張“人肉擔架”，將孩子平放在“擔架”中進行轉移。
溶洞地面全是凹凸不平的濕滑石頭，眾人必須每一腳用力踩實才可慢慢移動。阿鑫對我説：“記得有個救援人員一腳踩進了兩塊岩石的夾縫中。救孩子要緊，也只能把他腳踝硬拔出來，沒時間處理他的傷情。”
幸運的是，孩子除軟組織挫傷，身體並無大礙。
今年夏天，風景區上游連降大雨，河道水位驟升，數名遊客被困於離岸50多米的河道灘塗中。阿鑫再一次帶上水性較好的民警，穿上救生衣繫好安全繩，斜線渡河，火速嫺熟地救助遊客脱離險境。
除了驚心動魄的施救，阿鑫面對的更多是瑣碎繁雜的小事。尋找景區遺失的錢財，用針為車鑰匙遺失在車內、不願配合消防員破窗的遊客開鎖……“只要遊客開口，都要竭盡全力給予幫助”，阿鑫這樣要求着自己和派出所的其他民警們。
説到從警十幾年的感受，阿鑫説：“對得起自己的帽徽，心中也為人民警察這份職業感到驕傲與自豪。雖然連續勤務很辛苦，但羣眾的一句謝謝、一面錦旗，看到團圓行動中喜極而泣的一家人，或偶爾收到匿名寄來的感謝信，心中滿溢的成就感是語言難以形容的。”
但阿鑫也有擔憂：“套用一句高大上的話。我國公安工作的主要矛盾是日益增長的繁重警務和短缺的警力資源之間的矛盾。”
警察年齡結構不合理的問題也日趨嚴重，很多基層單位35歲以下的警察鳳毛麟角。“我每天堅持跑步，一是越累越得強健體魄，二是小年輕們還沒鍛煉出來前，我們日趨中年的更不能垮掉。”
同阿鑫一樣，青島某派出所的金國也是一名年齡頗大的人民警察。6名驢友私自闖山迷路，他跟同事半夜搜尋26座山頭，實現安全營救；居民家中起火、鑰匙遺落，他徒手爬樓進入屋中，緊急關掉燃氣灶阻止火勢蔓延；遊客貪玩落水，他義無反顧地衝進激流救援……
曾是特種兵的金國，成為一線民警已經13年，如今他的身手已不如過去矯健，更不願意年輕人像他過去一樣“不要命的涉險”。
提到屬於自己的“人民警察日”和過年心願，警察們説，希望2022年社會安寧、人民平安，也希望警察同事們守護萬家燈火之時，也守護好自己的健康及安全。
03
説到今年印象最深刻的事，成都某分局政治處的警察濕了眼眶。
今年9月，來自甘孜藏族自治州的一對姐妹來到了成都。在即將奔赴遠方踏入大學殿堂前，她們有一個必須完成的心願——將哈達獻給成都某分局政治處黨支部的警察們。
姐妹倆考上大學的故事已在當地傳為佳話。改變命運的求學路上，不僅有寒窗苦讀的勤奮，亦有成都12位警察的保駕護航。
姐妹倆生於康定市新都橋鎮某偏遠小村，自小分外珍惜學習的機會。2018年，兩人同時考入了某地高中，在校長及家人看來，金榜題名對於姐妹來説並非難事。考上首都的重點大學，看看天安門，更是長期年級第一的姐姐早早定下的目標。
2018年的冬天，父親突遭車禍重傷，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懂事的妹妹想着自己成績稍遜，便主動提出輟學打工、供姐姐讀書。這個冬天，對於姐妹倆來説，格外艱難。也是在這個冬天，成都民警玉峯從一位甘孜民宿老闆口中，得知了兩姐妹的境遇。
他想，無論如何得幫助她們。
休假還沒結束，玉峯就匆匆趕回了公安分局。情況一説，立即得到了政治處黨支部的積極響應。12位黨員當即每人捐出1000元，又購買了生活用品。
某一天，姐妹倆忽然得知，一羣遠方的陌生人，已將1.2萬元及生活用品送到了家裏。 在此後的2年裏，12名警察一共為兩姐妹助學捐款2.4萬元。
僅有物質的幫助是不夠的。警察們和女孩們的家庭建立了聯繫，不斷開導化解這一家子的心結、鼓勵孩子們向着夢想前進。
2021年高考，姐妹倆考出了好成績。自強不息的她們整個暑假，都在當地的一家民宿勤工儉學，兩人共掙得6800餘元。9月1日，姐妹倆來到成都，為惦念已久的叔叔阿姨們獻上哈達。
當初捐款的12名警察，部分已調離支部，也有新同志加入了其中。15名新老成員一起，再次為兩姐妹捐助萬餘元，併為她們準備了很多生活物資。
“以後我們將繼續關注你們的學習和生活，永遠做你們堅強的後盾！”警察們對姐妹倆説。
有了警察們的相助，姐妹倆更加積極向上。勤工儉學加上民警的愛心幫扶，以及當地政府的資助，兩人的學費、生活費均得到妥善解決。
姐妹兩人即將開啓新的人生階段。妹妹説想考教師資格證，她將來想當老師，把她獲得的愛傳遞給更多的學生。姐姐如願考入北京的重點大學，她説學成歸鄉，她想用自己的所學為“鄉村振興”增添一分力量。
兩姐妹的感謝信
這十餘位警察的愛心援助並非孤例，在全國各地派出所、公安局甚至監獄中，從來不缺守護希望、默默奉獻愛心的人民警察。
04
雖説警察是國家的暴力執法機器，但很多選擇了這份職業之人，同時也是選擇了不同於其他職業的勇敢和擔當、堅守和犧牲。他們中的很多人，在打擊違法犯罪時盡顯膽識勇猛，而在複雜工作中閲盡的人情冷暖，又使得他們情感更為細膩執着。很多警察在繁忙的工作之餘，做着力所能及、雖不驚天動地卻讓人動容的“熱心事”。
“在辦公室養幾株綠蘿或多肉，營造一個綠意盎然的環境，舒緩身心。或在B站看看萌寵們，釋放壓力。”他們説，“工作雖然危險辛苦，但回味起來倍感光榮也頗有樂趣。比如偷盜嫌疑人為爭取‘認錯態度好’隨身攜帶印泥按指印；比如基地某條警犬有點憨、最近考試沒過關；比如為了反詐KPI、哪個派出所又腦洞驚人……還有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奇葩警情，我們總在分享一些奇聞異事時，互相打趣、互相鼓勵。”
“警察的故事自有酸甜苦辣，不能偏於其一。社會要穩定安寧、國家要欣欣向榮，各行各業，誰又不辛苦呢？”阿鑫説，“既然選擇了這個職業，就要坦然接受它所帶來的一切。”
新春將至，他們仍在負重前行。
“1.10”中國人民警察節，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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