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凱桓：普京率先向美國“攤牌”了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薛凱桓】
烏克蘭危機未除，哈薩克斯坦暴亂又起，大家很自然的將目光投向了幕後的兩個大國——俄羅斯和美國。
事實上，俄美兩國高層近日互動頻頻：1月10日，俄美兩國官員將在瑞士日內瓦會面，俄方代表團將由副外長謝爾蓋·里亞布科夫率領，美國代表團將由常務副國務卿舍曼率領。1月12日，俄羅斯與北約將就相關內容進行磋商；1月13日，俄羅斯和成員包含美國的歐安組織也將舉行會談。
而在此前，俄美兩國領導人在一個月內舉行了兩次電話會談，內容始終圍繞烏克蘭和兩國安全保障協議。
去年12月中旬以來，世界各地和俄羅斯國內都在紛紛報道俄羅斯向西方移交俄與北約安全保障協議的草案，並予以公開發表的新聞，這已被稱為俄羅斯向西方集團發出的最後通牒。這些提議的實質是結束北約東擴，讓北約從威脅俄羅斯安全的地區撤出其軍事人員和武器部署，並提供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安全保障。在這方面，協議文本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俄羅斯追求的目標是什麼，這些罕見的表態是在什麼背景下發生的，以及是什麼引發了這次表態。
2021年12月裏，拜登第二次呼籲敦促普京降低烏克蘭局勢升級。來源：CNN
與常人理解有所不同的是，實際上這一切的事態都是美國總統拜登發起的，他在2021的春天就確信，俄羅斯不僅準備用武力解決烏克蘭問題，而且準備進一步向歐洲方向“擴張”。他打電話給俄總統普京並提出了會面請求以討論俄與西方的戰略穩定問題，該會議於6月在日內瓦舉行。目前尚不清楚兩位總統在那次會議上具體達成了什麼共識，但在秋天，西方針對俄羅斯即將“軍事入侵”烏克蘭的歇斯底里的表態又開始出現了，俄羅斯即將襲擊烏克蘭的話題在西方的政壇和媒體界開始炒的熱火朝天。
2021年11月18日，普京在俄外交部召開的擴大會議上宣佈，俄羅斯需要從北約國家獲得確保俄羅斯安全的長期保證。隨後拜登再次致電普京提出會面，2021年12月7日兩位總統舉行了俄美戰略穩定在線會議，普京承諾在一週內向美國人發送俄羅斯的建議。
僅僅一週的時間，一切都被搞定了，12月15日，俄羅斯外交部將給美國和西方的建議公佈出來。這次的“建議”在外交戰線上邁出了前所未有的一步，其迫使西方公開接受或拒絕的態度令人大為震驚。
這個文件表明的態度十分明確：俄羅斯已經表明它不想在幕後進行談判，而西方也必須有一個公開回答的姿態。此外，俄羅斯外交部在公佈提案時表示，這份提案無法長期討論或更改，北約只能選擇接受或不接受。
順便説一下，俄羅斯提案的案文內容詳實、邏輯清楚，也很有理性，想要在一週內寫成這樣的文件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這次的表態文件很有可能是提前起草的。
俄羅斯將發展安全保障的提案交給美國。來源：塔斯社
此外，在與拜登會談前，普京總統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舉行了在線會議，並在德里會見了印度領導人莫迪。這一切都不能不讓美國警醒，因為他們與中國的關係日益惡化。
這次普拜會的發起者不是俄羅斯，而是美國方面。那麼是什麼讓俄羅斯如此強硬，迫使它採取了這樣的姿態？
展現俄羅斯的積極立場
在將協議草案交給美國後，俄方言辭的激烈程度愈發明顯。俄方每天都在對西方施加更大壓力並加大籌碼，堅持西方對其提議必須做出回應，否則就要做出軍事回應。我們應該注意是誰在施加這種壓力。
出面進行表態的俄方人員不是總統或總理，甚至不是外交部長拉夫羅夫，而是他的副手裏亞布科夫、格魯什科、魯堅科、加夫裏洛夫等人，這次表態的主角被分配給了風格類似於前蘇聯外交部長葛羅米柯的里亞布科夫等人，這是因為此人的外交方法中以説“不”的強硬態度而聞名。
在12月17日的簡報會上，里亞布科夫談到了很多關於俄羅斯立場的有趣事情。他表示，俄羅斯的提議“不是餐廳的菜單”可以任人挑選，有些條款不應作為“可供商量挑選”的討價對象，西方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即可。他建議西方立即否認北約布加勒斯特峯會關於烏克蘭和格魯吉亞加入北約的曖昧態度，同時建議俄羅斯與西方12月18日在日內瓦開始談判。在公佈的協議草案的基礎上，里亞布科夫建議歐洲人擺脱既定反俄的陳詞濫調，建立俄羅斯與西方的新關係應當根據俄羅斯所公佈的提案從頭開始。
格魯什科批評接納新國家加入北約聯盟。來源：24hours world
反過來，格魯什科在12月19日澄清説：
“我們準備討論如何將軍事模擬場景或軍事技術轉化為某種政治過程……如果西方政客們認為這行不通，那麼我們就會切換到這種模式製造反威脅。”
他強調，他建議的效果是：“我們往沼澤裏扔了一塊石頭。”
還有：“最後，歐洲人也需要考慮一下，他們是否不想把自己的大陸變成進行這種軍事對抗的競技場。”
里亞布科夫在12月20日指出，拖延是不可接受的：“我認為他們會試圖將這一切轉化為一個緩慢的過程……所以我們不能猶豫，並準備立即開始談判。”
魯堅科還將該協議與烏克蘭局勢聯繫在一起。烏克蘭局勢的升温已經逐步達到了其沸點，這確實迫使採取俄羅斯某些激進步驟，以尋求軍事解決方案來解決美西方的“訛詐”。
加夫裏洛夫12月21日在維也納舉行的軍事安全會談上説：
“每個人都應該完全理解這一切，俄羅斯與北約關係的關鍵時刻即將到來。你不能老是踩俄羅斯的痛點，你需要下定決心……你需要採取具體的政治行動，否則，另一種選擇就是俄羅斯的軍事反應。”
他強調，俄羅斯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允許在烏克蘭和格魯吉亞部署北約軍隊——“狐狸不會再爬進雞舍，因為一隻大獵狼犬已經長大了，而不是狐狸”，意思很明顯，西方是狐狸，而俄羅斯正是那隻狼。俄羅斯不會再允許西方這隻狐狸再進“雞舍”去“偷吃”，這就是加夫裏洛夫想要表達的意思。
俄羅斯外交官康斯坦丁·加夫裏洛夫稱西方無法孤立莫斯科。來源：CNN
俄羅斯外交官的言論語氣一天比一天強硬，他們在俄聯邦電視頻道的政治脱口秀節目中也得到了俄民眾的支持。這讓危機的氣氛已經愈來愈濃厚。
俄總統普京也作出了反應，12月21日他在俄國防部學院説：
“當然，正如我已經指出的，如果我們西方同事的明顯侵略路線繼續存在，我們將採取足夠的報復性軍事措施，並對不友好的步驟做出強硬反應。”
普京警告稱，西方模糊這些文件的企圖是行不通的，俄羅斯將毫不猶豫地採取嚴肅行動。
在12月23日的年度新聞發佈會上，普京強調北約向其邊界擴張是俄羅斯無法接受的，他堅決表示必須“立即和現在”提供保證。
俄羅斯在各個層面都表現出不打算容忍西方在其切身利益上推進的現狀，其不斷暗示不可避免的軍事行動——很顯然，當西方拒絕時俄羅斯的“軍事反應”，美國一定不會很喜歡。還有美國的歐洲盟友，他們俄羅斯的反應相比於美國一定會更為強烈。
文件的公佈並不意味着肯定的回答，西方精英肯定無法接受這樣的“妥協”。俄羅斯對於這個結果也心知肚明，但俄羅斯很可能也只需要這個結果就夠了。話已放到，然後看西方的表態，隨後俄羅斯就可以自由地做出任何決定——這就是所謂的“勿謂言之不預”。西方反應出人意料的是，白宮平靜地接受了俄羅斯的提議，白宮方面表示，美國將與其盟國討論這些材料。
與此同時，一些美國的參議員和國會議員仍在鼓譟着“不與俄羅斯進行任何談判，也不向俄羅斯做出任何讓步。”儘管如此，俄羅斯和美國之間的接觸仍然將在普京的助手烏沙科夫和拜登的顧問沙利文的層面上進行，美國國務院宣佈將向俄羅斯提交一份美國的“關切”清單。此外，拜登在與普京交談後明確表示，應當舉行有美國、俄羅斯和所有其他北約國家共同參加的安全會議，他們應該考慮如何解決緊迫的問題。
俄羅斯總統普京指責西方，“帶着導彈來到我們的家門口”。來源：衞報
這種做法驚動了歐洲人，所有之前心懷叵測的存在都開始着急，尤其是波羅的海三國和波蘭。由於歐盟發現自己似乎已經完全退出了遊戲，歐盟外交高級代表巴雷爾宣佈歐盟需要成為談判的正式參與者，而北約的歐洲盟國則採取強硬立場拒絕俄羅斯的提議並拒絕與俄羅斯進行任何對話。
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明確表示：
“我們永遠不會在我們盟友的安全或包括烏克蘭在內的每個國家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利方面妥協。”
但這些人的表態對美國和俄羅斯並沒有什麼意義。在不久的將來，恐怕他們將不得不解決現代世界秩序可能重組的問題。
歐盟為何反應這麼大？因為在這份俄羅斯公佈的安全保障協議中，有兩條（第4條和第6條）因其措辭的嚴格而非常引人注目。
如條款4：“俄羅斯聯邦和1997年5月27日後成為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成員國的所有國家應該保持一致的安全局面，除了截至1997年5月27日駐紮在北約國家上的部隊……這個日期後進駐的軍事部隊都應當予以撤出”
這篇文章清楚地描述了俄羅斯的“安全範圍”，這不僅包括整個前蘇聯的外圍地區，還包括東歐的許多國家，包括匈牙利、波蘭、捷克、保加利亞、拉脱維亞、立陶宛、羅馬尼亞、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亞、愛沙尼亞、阿爾巴尼亞、克羅地亞、黑山和北馬其頓等，這些國家在1997年後陸續加入北約。俄羅斯要求美國離開這些國家並在那裏拆除其軍事基礎設施。
2021年12月17日，俄羅斯外交部發布了俄美之間關於安全保障的協議草案。來源：俄羅斯外交部
還有條款6：“作為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成員國的參與者應接受排除北約進一步擴張的義務，包括烏克蘭和其他國家的加入。”
此條款排除了北約進一步擴張的可能性，並結束了烏克蘭和格魯吉亞親北約的野心。
所有這一切都表明，俄羅斯並沒有“禮貌”地向西方提出停止在東歐、外高加索、中亞的任何軍事活動的提議，而是採取了一種多見於蘇聯時代的更為強硬的態度，即要求西方直接“滾蛋”。
這也是歐盟為何如此着急的原因。三十年的東擴，早已吃下去的肉怎麼可能這麼輕鬆就可以吐出來？接受這個提議無疑是極大的“倒退”，接受之後，鐵幕的恐懼再臨也不無可能。當然，美國也是不可能接受這個提議的。讓美國放棄自己的世界霸權主義，認輸、同意俄羅斯退出西方勢力的軌道，就等於美帝國死亡的開始。
俄羅斯顯然非常瞭解這一點，這自然會提出一個問題——這場風波的目的是什麼，俄羅斯的目標是什麼？
形勢發展的可能選擇
這是普京虛張聲勢、期望與西方討價還價？（當然，這是歐盟和美國欣喜若狂所願看到的），這幾乎不可能。俄羅斯總統普京不可能認識不到現在世界局勢的高風險狀況，在這種情況下，俄羅斯顯然不能再看起來像一個沙袋，能任由北約、美國勢力“拳擊”、東擴而無動於衷。
最有可能的情況是俄羅斯給西方出難題，這是美國不能不考慮的情況。拜登一直要求與普京會面和談判並非沒有道理，已經有消息稱，他們之間也可能在2022年再次進行多輪談判。
這背後的原因是美國的情況確實很不好。精英階層和社會撕裂嚴重，拜登政府的民調大幅下降，國家出現空前的通貨膨脹，經濟陷入困境。中國不僅在經濟領域而且在軍事領域都已經緊隨其後。美國已經沒有辦法在世界範圍內維持霸權，這迫使他們在不丟面子的情況下尋找“體面”的退路。
鑑於這些因素，俄羅斯似乎正在尋找重建其影響力的方法，並警告美國現在最好進行談判。如果他們不同意俄羅斯的條件，那麼不可逆轉的進程可能會隨着局勢的惡化而開始，而且情況會更加嚴峻。
俄羅斯已經撤退、“軟弱”了太久了，俄羅斯已經退無可退。現在俄羅斯的軍事實力尚能阻止北約進一步東擴的野望，所以“該出手時就出手”。
為了讓美國認真對待俄羅斯，俄羅斯需要製造直接針對美國的歐洲和其他“衞星國”的威脅，即西方不能接受的威脅。
美國處於戰略和關鍵痛點，今天俄羅斯有這樣的機會：高超音速戰略武器的落後讓美國出現了弱點。俄羅斯存有在俄邊境地區、白俄羅斯甚至委內瑞拉或古巴等各國部署戰略力量的可能性。
草案第二條款顯示，參與者定期自願交流對當前安全威脅和挑戰的評估，確保軍事演習和演習的相互通報，軍事理論的基本原則。來源：俄羅斯外交部
俄羅斯所公佈的提案中甚至暗示了在美國沿海部署戰略潛艇艦隊和具有極大威脅的“波塞冬”戰略核魚雷，必要時，俄羅斯有決心徹底摧毀美國。俄羅斯一再的危險表態也説明，如果美國明牌拒絕了這個安全保障協議，俄將動用軍事和軍事技術力量進行“勸説”，這絕非空話，美國人也明白這一點。
俄羅斯的“守土”正在覺醒，它開始關注其核心的安全利益，並向美國表明其霸權主義的北約東擴是完全不可接受的。雖然直接戰爭爆發的可能性尚小，但這在筆者看來仍是世界格局大變前夜的一個重大信號。
另外，俄羅斯可以在一個完全不同的領域對美國進行意想不到的打擊。與中國、伊朗等國領導人增加的接觸還有美國在阿富汗的撤軍使俄羅斯願意在這些國家擁有龐大人口的封閉市場的基礎上與之共同形成經濟上的反西方集團。俄羅斯最近與中國的金融、貨幣合作説明了這一點。避免在這些地區中使用美元和創建自己的貨幣交易體系，這些現象已經是新“雅爾塔體系”和世界重新劃分的徵兆，美國在此將扮演失敗者的角色，而新的世界秩序的建立將以美帝國的崩塌為代價。
俄羅斯對其世界地位提出了有史以來最為嚴肅的要求，向西方集團提出了強有力的“威脅”（實際上是最後通牒），如果提議的安全保障協議被拒絕，俄羅斯將不惜使用武力來確保其國家安全。如果不採取宣佈的強硬措施，俄羅斯將在國際舞台上和國內失去顏面。在這種情況下，俄羅斯一定會採取具體行動來確認其最後通牒，而不是繼續與西方進行曠日持久的拉鋸戰。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打擊西方，表明它已準備好通過一切可用的方法和手段捍衞自己的利益。
早在2021年11月，普京就指示外交部正式要求北約提供擔保。來源：CNN
要實施這樣的打擊，需要俄羅斯內部的整合以及社會承擔不可避免的成本和損失。大多數俄羅斯人肯定會支持這樣的路線，但在精英中，並非一切都那麼簡單。
俄羅斯仍然有太多的買辦和腐敗精英，他們將目光投向西方並在那裏持有資產，隨時準備在背後捅刀子。而為了排除這種可能性，不可避免的“第五縱隊”清場運動已經迫在眉睫。為了確保國家的利益，俄總統普京將不得不做出一個與他在多年前所做的、有利於執政環境的“懷柔政策”大不相同的決策，那就是讓“不可靠”的人靠邊站以迎接西方集團退潮的到來。
筆者猜想，在1月至2月，普京就將在下一次發表的年度致辭中宣佈俄國家權力結構的重大變化，並採取措施實施安全計劃所必需的“清理”內部行動。
沒有這樣的步驟，俄“生存空間”的擴大、對西方集團退潮後的反攻就都會無從保證。很快，我們就會看到俄羅斯的最高權力如何準備在其國內採取激進措施，以便真正整合內部、應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
本文系觀察者網獨家稿件，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否則將追究法律責任。關注觀察者網微信guanchacn，每日閲讀趣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