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州“姥姥”:花了2.7萬,跟親生父母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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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4日,劉學州的姥姥在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承認,他們一家出了2.7萬元從劉學州親生父母處將他買來。“(生父母收到了)6000塊是因為中間人。
《生來即輕,還時亦淨》——劉學州給自己的絕筆長文取了這樣一個標題。
1月24日0時02分,尋親男孩劉學州在微博用7000多字回顧了自己的一生後,離開了這個世界。“陽光照在海面,我也歸於大海。從這裏結束自己的一生,也帶走了這個世界上最美的風景。”
在遺言中,劉學州將自己打工賺來的一半積蓄和網友資助委託舅媽捐給孤兒院,他將自己“想要一個家”的願望寄託給了來世,憧憬着自己“應該已經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了,應該是一個很美好的人生,在爸爸媽媽的懷抱中長大”。
倘若人生真的有來世……
尋親
1月24日凌晨,劉學州更新了自己的最後一條微博和抖音。
在抖音上,他發了一張用手指觸摸陽光的圖片,配文“bye”,與這個世界告別。
幾乎同時,他的微博賬號@劉學州a 更新了一封7000多字的長文,留下了“生來即輕,還時亦淨”的訣別之言。
發送完這些,劉學州消失了。

劉學州微博發的自述。來源:劉學州微博

劉學州在抖音裏更新的最後一條動態。來源:劉學州抖音
看到劉學州微博發送的動態時,此前同樣經歷過網暴、劉學州為數不多的朋友林霞(化名)一下蒙了,“渾身發抖”,她立刻選擇向三亞警方報警。
1月24日,林霞向澎湃新聞回憶,她最初因劉學州的尋親視頻,與他相識。去年12月初,劉學州在網上發佈了他的尋親視頻。視頻中的劉學州,身穿白色上衣、面目清秀,他在視頻中説,“我是尋親人劉學州,我想尋找我的親生父母,因為我從小養父母也沒有了,我一直沒有爸爸媽媽,就想找一下他們。”視頻裏,劉學州稱,自己不確定是被他的親生父母拋棄還是被偷,“如果被他們送出去的話,我肯定不會再去找他們了。”
決定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劉學州曾在社交平台發文稱,自己已採集了DNA,“這條路是漫長的,我已經盡全力去尋找了……無論最終的結果如何,我都會積極去面對,我要去過好我自己的生活啦。”

2021年12月29日,劉學州在警方的見證下與親生父親見面。來源:劉學州微博
不久之後,劉學州如願以償地和親生父親相認。緊接着,劉學州在微博上公開了他與親生父母相認的照片。照片裏,他在大同市公安局新榮分局警方的見證下,和親生父親站一起,他露出了笑容。2022年1月10日,劉學州與親生母親相認。

劉學州與親生母親相見。來源:劉學州抖音
劉學州的夢想
劉學州一直的願望是想要一個家。“不管在哪,租一個一室一廳就可以。”
1月19日,劉學州曾表示,他不確定自己出生的準確時間,“我今年應該是17歲。”
劉學州的舅媽柴麗(化名)此前在接受封面新聞採訪時回憶,劉學州是在大同市的一個餐館裏被買來的。剛來到這個家庭時,只有三四個月大,白白胖胖。在劉學州的講述裏,四歲時,他的養父母因為煙花爆竹事故身亡,此後他與姥姥姥爺、舅媽等親屬生活在一起。
“印象中,他是一個很懂事、能力強的孩子。”劉學州曾就讀的河北邢台南宮雙語學校一位教師1月24日向澎湃新聞回憶,她曾短暫教過劉學州一段時間。

劉學州曾是“感動校園十佳人物評選活動(初中)”候選人之一。來源:學校微信公眾賬號
在村民眼中,劉學州性格活潑開朗。大村鄉北孟村一名村民1月24日向澎湃新聞介紹,劉學州小時候活潑開朗,非常可愛,養父母過世後,劉學州和爺爺奶奶(養)、姥爺姥姥(養)一起生活,“見到都會打招呼,給我留下的印象特別好”。
聽聞家人説劉學州自殺後,這位村民表示非常遺憾可惜。在其回憶裏,劉學州小時候學習成績不錯,對70多歲的爺爺奶奶也挺孝敬。兩個老人身體也不是很好,“他爺爺養羊,得了布病。”
24日,劉學州伯父稱,早上聽到學州去世的消息,“太意外了”。此前,劉學州未和家人聯繫,也沒有任何徵兆。但他伯父也表示,平時家人和他聯繫較少,養父母離世後,他和爺爺奶奶生活,種地是家裏唯一的經濟來源,生活比較拮据。
劉學州曾提到過自己的夢想。“我的夢想就是在自己30歲前完成學業,然後通過自己的努力有一坐(座)房子”。他希望過上穩定的生活,站在三尺講台上教書育人,“用積極樂觀的態度教好每一個小朋友。”
認親成功後的反轉
“幸福”來得太晚,卻消逝得太快。
如願以償找到親生父母並相認後,劉學州並沒有得到“一個家”。在這之後的一段時間裏,他與親生父母的矛盾不斷加深。他在抖音裏曾發佈的“平蕪盡處是春山”“希望有一個好的結果”的期許再也無法實現。
隨着網友關注度增高,有人開始質疑其“炒作”且讓粉絲給他捐款。
他於1月14日在抖音發文稱,他並未接受任何機構和個人對其捐款。
在此期間,劉學州和生父生母的關係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1月17日,他發佈了生母拉黑他的微信的截圖。他説:“不知道你們哪裏來的臉説我逼你們、罵你們?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出來脱罪,早幹嘛去了?”
18日,他發佈了一張老家房子的照片。照片中的房子破敗不堪,雜草叢生。他説,這是他現在的家。“這一切是親生父母賣我導致的,所以我找他們要一個屬於我自己的家有錯嗎?而且,我不是大家口中説的大人,我還是個孩子!”
同日,劉學州又發佈了一段他和生母對話的錄音,兩人似乎起了爭執。他的生母稱,“那你怎麼不問問你養父母是怎麼造成的呢?誰讓他們抱呢?他們不抱還有別的好人家抱呢。”
1月20日,劉學州的生母接受媒體採訪時稱,當年未經家人同意生下孩子,後無經濟支持才將孩子贈予他人。對於是否曾收錢,她稱:“人家也沒有説給我們錢,我們也沒有説管對方要錢,他們給了我們説是買個營養品的錢。最關鍵的是當時我們沒有養他(劉學州)的能力。”
對於把劉學州的微信拉黑,他生母稱,只是想重新獲得平靜的生活,她和劉學州生父各自結婚了,“本來説咱們經濟有限,我們現在沒有那個能力,他逼着我們非要買房還不管我們的死活,父母也是寒心了。”
劉學州的生父丁先生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劉學州堅持要求生父母現在就為他買房,生母對此十分憤怒,並拉黑了其微信。丁先生認為,劉學州養父母家庭條件並不算差。對於他在社交媒體上的發聲,丁先生稱,自己不願再理會。“他想幹嘛就幹嘛吧,他説出怎樣的狠話,也不想再看到。”
劉學州將這段採訪文章的截屏發佈,並表示,他沒有要求在河北買房或者與他們同住。在與生父生母關係發生變化同時,這讓曾被稱為“野孩子”的劉學州再次感受到惡意。而此次的惡意來自互聯網上未知的網民。
19日,有網友私信其抖音賬號稱:“太噁心了你。”在微博上,也有網友評論其稱,他是在“炒作”“立人設”,利用網友的善良博取同情心。還有網友質問劉學州,“剛開始挺同情這個小夥子,看到要父母給他買房有點改觀了,為什麼別人父母健在可以啃老?”
劉學州曾回覆其中一位網友的評論稱,“誹謗是違法的,保留證據了。”
1月19日晚,在接受採訪時,劉學州反覆強調,不知道為什麼會傳出來“要房子”這三個字。他表示,自己只是想要一個住所。
劉學州回憶起認親成功後的場景。一個人拖着行李箱,在街上走,沒有住的地方。“沒有辦法,我給舅媽打個電話,讓舅媽給我在家開門。”
“就算不買房子,租一個一室一廳都可以,不管是在你們(親生父母)那邊,還是我們(舅媽)這邊,都可以。”劉學州解釋道。
除了上述鬧劇,劉學州還稱難以面對自己是被親生父母賣出去的事實。他在7000多字的自述文裏寫道,“那天中午,我就給爸爸打過去電話。他説了,他的確收了幾千塊,但是不是我養父母買我的2萬7.…..因為之前爸爸告訴過我説,他們是通過醫院醫生介紹才把我賣掉的。”
知道這些後,劉學州內心極度地痛苦。他在最後的自述文中提及自己“情緒幾度崩潰”、“一連幾天睡不着覺”。
1月24日,劉學州的姥姥在接受澎湃新聞採訪時承認,他們一家出了2.7萬元從劉學州親生父母處將他買來。“(生父母收到了)6000塊是因為中間人。”
對於劉學州被買賣一事,24日,澎湃新聞從大同市公安局新榮分局獲悉,目前相關部門正展開調查,有調查結果會向社會發通報。
最後的求助
“如果知道認親的結局是這樣悲劇,我一定會想一切辦法阻攔他。”林霞在劉學州發佈尋親視頻時就一直在關注他的動態。
林霞告訴澎湃新聞,在和劉學州短暫的接觸過程中,她認為劉學州是一個開朗、樂觀、陽光的大男孩,“他特別努力,1月22號去三亞的當天,我們還通了一次電話。”
在這通20多分鐘的通話裏,林霞感受到劉學州心情低落。劉學州向她傾訴學習的煩惱,尋親後親生父母的態度讓他失望。
“我讓他關掉微博私信,實在不行把微博抖音卸載掉,眼不見為淨。他答應我他不會做傻事。”兩年前,林霞也曾經歷過網絡暴力。回憶起當初被網暴的感受,林霞説自己彷彿被困在一個圈套裏,打開微博私信,到處都充斥着亂七八糟的信息,“我特別能理解州州,告訴他不要怕。”
這次通話,劉學州談到自己的學業,劉學州目前在石家莊一所學校讀幼師專業中專,打算明年畢業後參加高考,劉學州還告訴她,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不會放棄生命。
“電話快要掛斷時,他告訴我,姐,我去剪頭髮了。”讓林霞感到意外和震驚的是,1月24日凌晨,劉學州在微博上發了那封“遺書”。
林霞等人看到劉學州的微博長文後,他們第一時間向三亞警方報警,也通過微博、抖音等社交媒體,尋找在三亞的網友。“有一位網友在微博留言説他在三亞後海看到劉學州走過去,擦肩而過,我們把信息提供給警方後,很快鎖定了。”
林霞説,劉學州此前曾向她透露,他有較嚴重的抑鬱症,“一直在吃藥,網絡暴力是壓死他最後一根稻草。”
1月24日,另一位志願者王雪(化名)告訴澎湃新聞,她曾在劉學州遭遇網絡暴力時,建議劉學州關掉微博私信。劉學州則告訴她,“如果有一天真出事了,請你呼喚大家替我報警。”
林霞告訴澎湃新聞,目前她和王雪等多位網友一起,打算收集劉學州遭遇網絡暴力的證據,聯繫律師起訴相應的網暴者,“這也是州州想做的事。”
在遺言裏,劉學州説,之前是過身份證上面9月28日的生日,後來知道真實生日是農曆4月12日,“如果明年有機會過生日的話,我還是想繼續過9月28日的。”
(澎湃新聞記者 喻琰 薛莎莎 朱軒 廖豔 見習記者 何沛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