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內亮:拍攝冬奧村,日本同事覺得VR很有意思
【採訪/觀察者網 吳立羣】
**觀察者網:**我們先説説《走近大涼山》。十年之後再訪大涼山,您覺得大涼山最大的變化是什麼?
**竹內亮:**是環境,當地的交通和人們的居住環境有很大變化。許多人都住上了安置房。十年前,我去大涼山的時候,是騎着驢進入農村的。但是現在基本上馬路都通了,可以開車進去。雖然大涼山還是很遠,但是比以前方便多了。

《走近大涼山》資料圖
**觀察者網:**在您的紀錄片裏,通往懸崖村的路上,我們會看到揹着打印機攀登懸梯的移動銀行工作人員,還有一位會使用手機支付的70多歲的彝族奶奶。在路上看到他們,您當時有什麼想法?
**竹內亮:**我第一反應是驚訝,沒想到在這麼偏僻的地方,一個似乎完全跟網絡世界沒有關係的老奶奶居然會知道手機支付。這在日本,是完全想象不到的場景。因為日本本身還沒有普及移動支付,雖然日本現在也慢慢開始推廣了,但是還沒有普及到全國,尤其是在偏僻的農村地區,日本的老奶奶、老爺爺肯定沒有用過移動支付,所以這個差距非常大,讓我很驚訝。

賣水的彝族奶奶
**觀察者網:**在紀錄片中,您和一個彝族家庭交流了很長時間。你們談到了山裏很缺支教老師,談到了大涼山的孩子們要走出大山很不容易,談到了大涼山的村民外出務工的故事,也談到了大涼山未來的發展還需要各方付出許多努力……這樣的交流是否也加深了您對中國扶貧事業的理解?
**竹內亮:**我跟他們交流的過程中,印象比較深刻的還是教育方面的情況。雖然像我剛才説的,當地基礎設施變好了,居住條件變好了,各種各樣的環境好了,可教育方面的話,儘管也有改善,但總體上還是很困難。因為那邊真的沒有充分的教育資源,支教老師很少,然後當地老師的教育水平其實跟城市比的話,還是遠遠不夠的。所以,現在我覺得,改善教育方面的環境會是他們下一步的工作。
比如説,現在不是有高科技的遠程教育嘛,或許就可以給山裏的孩子們直播來自北京、上海這些大城市中小學的課堂內容。我覺得或許只能這樣做,要不然大城市裏比較厲害的老師也不太可能去大涼山長時間上課。
**觀察者網:**當日本觀眾看完《走近大涼山》之後,他們有什麼想法和反饋?
**竹內亮:**我在2021年播出了很多作品,除了《走近大涼山》,還有東京奧運會、華為等等主題的各種各樣的紀錄片,一共有20多個片子。沒想到《走近大涼山》是反響最好的,在我們的平台上,點擊量大概500萬左右。
日本的人口只有1億,能達到500萬的點擊量,是很高了。而且除了我們的平台,還有日本最大的電視台NHK也播出了《走近大涼山》。我真的沒想到,日本人對中國農村的故事這麼感興趣,有500多萬人看。我真的很驚訝!
**觀察者網:**您覺得為什麼日本的觀眾會對這個片子這麼感興趣?
**竹內亮:**一個原因是我們這次拍了彝族的生活,日本人比較喜歡看各種各樣的少數民族文化。第二個原因是大涼山的風景特別好,而且很壯觀。
其實,日本人在媒體上很少能看到這樣的片子。在日本能看到的中國的信息,基本上以政治、經濟,還有社會問題為主。大家很少能看到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而且還是一個風景那麼漂亮的地方,一個少數民族的真實生活。估計這個片子對他們來講很新鮮。
對日本人來説,中國是一個鄰居,但是他們並不一定了解鄰居的真實狀態,所以基本就是通過我們的片子,更深度地瞭解鄰居的生活,這樣一種感覺吧。

走進懸崖村村民的新家
**觀察者網:**在去往大涼山的火車上,賣葡萄的小哥説日本人很壞,您當時回答説:“不能這麼説,每個國家都有好人和壞人,不是所有日本人都壞。”您也瞭解基於歷史原因,有些中國人對日本的印象並不好。在採訪拍攝中,您是否也會遇到誤解?遇到誤解時,您是怎麼和受訪人解釋“日本人”這個身份的?
**竹內亮:**我經常去中國的內陸地區,還有偏遠山區拍攝。不僅是大涼山,我去年還去了貴州的農村、內蒙古的農村、東北的農村,每次都會遇到這樣的情況。
一些人知道了我是日本人,就會想説日本人是壞人,然後什麼“小日本”、“日本鬼子”之類的,基本就是抗日劇裏那種日本人的壞角色的感覺。這個,我已經習慣了。
我更想大家通過我的作品,而不是我的身份,來了解我。希望大家通過我們的作品來了解一下,也有這樣的日本人。因為誤解是很難去掉的,有時候不管我怎麼跟對方説,他也不聽或者也不能理解。所以,更重要的還是通過精彩的作品,來給他們展示一下真實的日本人的個體是怎樣的。
**觀察者網:**您曾經説過,自己的作品有一個基本原則就是不能搞“雙標”,“不能在中國放誇中國的內容,在日本放罵中國的內容”。在具體的拍攝、製作中,您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另外,一些中國人覺得是自己發展成就的東西,可能日本人未必會有共鳴。您在作品中,是如何處理這種矛盾的?給我們舉個例子,分享一下吧。
**竹內亮:**不能雙標是我們一直堅持的一個原則,有時候找平衡點其實挺難的,但是我們堅持一定要同一個作品,在中國國內和國外同時播出。《走近大涼山》也是在中國國內播出的內容,和國外播出的內容一模一樣的。
舉一個例子,我們最近拍了北京冬奧村。我進入了冬奧村,進行了各種各樣的體驗。然後我拍了好多無障礙的設施,因為殘奧會也會同時進行,所以為了方便這些運動員的生活,冬奧村有很多無障礙的基礎設施。當時我覺得這個蠻有意思的,所以拍了很多。畢竟之前沒太在中國看到過這麼周到的無障礙基礎設施。
然後我給日本的同事看了,他們説這個沒啥意思,因為無障礙設施在日本特別普遍。所以後續就把這個片段剪短了。
同時,我拍了一個VR遊戲廳,本來我覺得這個沒什麼意思,因為中國現在高科技比較發達,到哪兒都有VR,沒什麼特別的,所以剪出來了一個幾秒的片段而已。但是日本的同事説這個很有意思,因為日本沒有太多VR的體驗。於是,原本是幾秒鐘的一個VR的介紹,最後變成了一分鐘。
所以我們平時做視頻的時候都是這麼做的,中國的同事和日本的同事一起看,這樣做平衡。
**觀察者網:**日本觀眾看了這個關於冬奧村的視頻後,有什麼反應?
**竹內亮:**他們的反應是中國有錢!還有人説,沒想到防疫這麼嚴格,就比東京奧運會還嚴格。也有人説這太嚴格了,沒有自由。

竹內亮在自己的頻道介紹冬奧村紀錄片播出後的故事
**觀察者網:**從2020年開始,您拍攝了反映南京、武漢抗疫的系列紀錄片。我們知道海外媒體在報道中國抗疫的時候,往往會加上灰黑濾鏡。在海外有不少質疑甚至污名化中國的聲音時,您是如何頂着壓力,講述中國抗疫故事的?
**竹內亮:**其實沒有什麼壓力,這個跟他們説什麼無所謂。拍攝南京抗疫現場,我的目的就是把中國的各種防疫措施給日本人看。我是想把看到的東西作為一個參考,介紹給日本人。南京是這麼做防疫的,你們參考一下,或許可以借鑑,就這種感覺。
然後武漢的話,當時確實有好多來自歐美的質疑和指責,很多人都在罵武漢。因為我去過武漢,認識好多武漢人,所以我想把真實的武漢介紹給外國人,帶着這樣的目的去拍。
我其實沒有帶特別宏大的目標(比如為了中日友好、為了世界和平)去拍這些片子,很多時候就是出於好奇,我個人想去看而已。武漢解封了,現在情況怎麼樣?我很好奇,我想去看看,然後給大家分享一下真實的情況。就這麼簡單。
**觀察者網:**所以您其實在作品中,更注重表達的是一種個人視角和情緒的流露。這確實也讓您這幾部片子顯得很日常,很有煙火氣。
**竹內亮:**確實,目的性、引導性太強的話,大家都不想看,所以我的片子裏沒有什麼引導性的東西,我想看什麼就播什麼,就這種感覺。至於大家怎麼看是大家的事情。看完我們的片子之後,或許有人會説“武漢好厲害!”,或者説“我還是不喜歡武漢!”,這都無所謂。我就把真實的情況展現給他們就行了,他們怎麼看是他們的問題。
我的片子每次都是這樣子的,沒有什麼引導性,我沒想刻意引導一個方向。所以好多人最近好多日本人也跟我説:“你是中日友好的橋樑。”其實我覺得不是,我想我是特別“自私”的人,出發點還是個人的好奇,我想看什麼就拍什麼而已,並沒有那麼宏大的意識。
比如説前段時間,很多中國網友跟我建議説:“導演,你去拍拍新疆!”因為現在好多國外人對新疆有一些偏見。但我目前對新疆沒有那麼大的興趣,所以暫時就不去拍了,這完全是以個人的興趣來作為出發點的。
**觀察者網:**能不能預告一下,您下一步想拍哪裏?
**竹內亮:**今年最大的計劃是想拍長江系列,6300公里的風土人情都要拍下來,所以蠻花時間的。其實第一集,長江的源頭,已經拍完了,預計下個月播出。
第二個的話,因為今年是中日建交50週年,雖然我剛才説自己沒有促進中日友好的宏大目標,但我還是想把日本的文化也介紹給中國人,所以可能會回到日本拍攝環遊日本的系列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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