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金：俄烏戰爭只會在一種情況下爆發，那就是……-亞歷山大·盧金

當地時間2月21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向全國發表講話，承認了頓巴斯地區獨立，併發布總統令，指示俄武裝力量進入頓巴斯地區維和。圖自塔斯社

【採訪/觀察者網特派觀察員 黨浩楠，觀察者網 朱敏潔】

**觀察者網：**最近，美歐國家做出了一些舉動，比如撤回駐烏大使館部分人員、將大使館西遷（從基輔牽到利沃夫），包括美媒對俄羅斯2月16日入侵的預測，類似行為無疑令氛圍更為緊張，烏總統澤連斯基近日不點名指責這些行為，您怎麼看待美國等西方國家的這些舉動，這是對局勢的無法掌控、是推責，還是對俄方的極限施壓與“道德綁架”？

**盧金：**俄烏開戰是西方國家杜撰出的神話，而美國是在利用這個神話來團結自己的盟友，鞏固自己的地位。

同時美國也藉此證明了北約存在的必要性，畢竟一個軍事聯盟需要有假想敵。不過，既然蘇聯解體以後實際上北約的敵人已經不存在了，因此只好為它杜撰出一個來。

除此之外，造成現在的局面也有美國國內因素在起作用，比如美國共和黨以及前任總統特朗普已經在批評拜登過於軟弱的對外政策。

事實上，俄羅斯和烏克蘭都不想要戰爭，關於這一點普京總統和澤連斯基總統都提到過。對俄方來説，這會對俄羅斯的穩定發展帶來損害。對烏方而言，華盛頓對戰爭的歇斯底里會對烏克蘭造成經濟損失，外國投資人會逃離烏克蘭。

戰爭只會在一種情況下爆發，那就是烏克蘭開始進攻處於分離狀態的頓巴斯，這樣一來俄羅斯就不得不進行回擊。我很確定，俄羅斯在邊境集結部隊就是要預防這種情況的發生。俄羅斯想要烏克蘭政府明白，俄羅斯一定會保護頓巴斯。

我們甚至不需要什麼軍事專家就可以明白，大約十萬名俄軍集結邊境，不足以對擁有遠多於此兵力的整個烏克蘭發起進攻。戰術經驗告訴我們，軍事上的成功進攻必須要有對手三倍的兵力；烏克蘭的常備軍不會少於25萬人，那麼相應的，俄羅斯就需要75萬軍隊，這個數字已經快達到俄羅斯全部現役部隊人數了。不過，十萬俄軍足以對頓巴斯進行保護，目前這十萬左右的俄軍中的一部分已經被部署到永久陣地了。

2022年2月13日，衞星照片顯示，俄軍正在緊鄰烏克蘭的別爾哥羅德一帶移防。圖自美聯社

**觀察者網：**此前一週多以來，德法英領導人連續訪問俄羅斯或烏克蘭，也重新開啓“諾曼底會談”，但就結果來看進展甚微；從今年初，歐洲缺席美俄三場安全會談，到這一週陸續登場雙邊會談，如何解讀這種局勢的變化？德法英領導人的訪問，是斡旋，是歐洲主動尋求存在感，還是美歐“聯動”策略的下半場？

**盧金：**對於歐洲來説，法國德國不希望發生戰爭，因為他們明白戰爭會在歐盟邊境帶來一系列災難，比如新一批的難民潮。同時，還會使他們完全斷絕和俄羅斯的關係，而許多歐洲國家對進口俄羅斯的天然氣有着嚴重依賴。英國會選擇完全支持美國立場，因此英國外相稍早前訪問莫斯科一無所獲。

歐洲國家總體上想要調停這場衝突。不過，歐洲的政治家們都嚴重受“西方意識形態”影響，他們不希望雙方相互妥協，而是想要勸説俄羅斯單方面屈從於西方國家開出的條件。在“諾曼底模式”下開展的談判多年來沒有取得成果，這是因為烏克蘭方面拒絕執行明斯克協議，同時西方也對烏克蘭這種行為加油鼓氣。

按照明斯克協議，“頓涅茨克共和國”和“盧甘斯克共和國”確實應當向烏克蘭當局移交邊境控制權。但是，在此之前烏克蘭應當通過賦予頓巴斯特殊地位的法律，直接和不被承認的“共和國領導人”進行談判，並赦免之前參與對烏作戰的民間武裝組織。但是，這一切烏克蘭都不願意履行。在此情況下，問題自然不可能解決。不過，這並不意味着情況一定會惡化，大概率是維持原狀，僵持下去。

**觀察者網：**稍早前，白宮無視澤連斯基邀請拜登訪烏，隨後烏克蘭又要求48小時內與俄羅斯和歐安組織舉行會談；原本外界預測如果有望回到“諾曼底模式”就能緩解局勢，但似乎事與願違，這其中的關鍵癥結點在哪，怎麼解讀烏克蘭接連發出的這些消息？

**盧金：**我認為無論是在“諾曼底模式”下或是歐安組織框架內都不會有什麼談判，因為俄羅斯認為沒有談判的意義。烏克蘭利用這些談判拖延時間，並製造出一幅它正在就明斯克協議的細節進行溝通的表象。而事實上是烏克蘭故意不去執行協議。

其實，如果法國、德國會同美國強制要求烏克蘭履行協議，倒是可以取得一些成果的；但德法都沒有要求烏克蘭執行協議的意願，最主要的是他們也不可能這麼做，在他們看來，這等於是向俄羅斯讓步。美國更是公開挑唆烏克蘭不要執行明斯克協議，當然烏克蘭也就更加不會在意德法的意見——當然，這裏指的是如果德法確實要求烏克蘭執行明斯克協議。

因此，西方國家只能對此揣着明白裝糊塗，指責俄羅斯不遵守明斯克協議。儘管每個看過明斯克協議的正常人都能明白，是烏克蘭在拒絕執行該協議。

當地時間2月7日，法國總統馬克龍訪俄，俄法兩國首腦舉行會談。圖自克里姆林宮網站

**觀察者網：**關於烏克蘭方案，烏克蘭駐英大使最近一段採訪中表達的觀點很有意思——儘管事後有所修正，即烏克蘭有可能放棄加入北約。其實，就這段時期俄烏局勢變化來看，性質有所改變，上一段是聚焦俄烏，而這一段顯然已經變成美俄的核心關切討論，即北約東擴問題，烏克蘭彷彿是談判桌上的主角，但事實上與烏克蘭似乎無關了，它最終有可能只是接受美俄北約談判的結果。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説，您怎麼評價烏克蘭外交官對當前俄烏局勢的説法？能否預測一下烏克蘭問題的前景，各方能接受的底線及其前提大概在哪裏，例如馬克龍此前提出烏克蘭“芬蘭化”建議，具有有實操性嗎？

**盧金：**烏克蘭駐英國大使的聲明已經被基輔方面公開駁斥了，烏克蘭沒有任何放棄加入北約的計劃。烏克蘭當局唯一的計劃就是——迫使西方和俄羅斯接受明斯克協議沒有落實的既定事實，從東部頓涅茨克共和國和盧甘斯克共和國手中奪回（與俄羅斯）邊境控制權。隨後，它就會對東部分離勢力施加軍事壓力。

至於您提到的“芬蘭化”問題，確實是個不錯的例子。但“芬蘭化”的方案是芬蘭國家的自主選擇，而不是外力強加的結果。因此一旦時局有變，芬蘭就會改變對外政策，比如現在芬蘭就在和北約合作，並且在未來芬蘭完全有可能加入北約。烏克蘭政府現在不會考慮採取這個方案，更何況加入北約已經寫入烏克蘭憲法。

我這裏舉一個更恰當的例子， 1955年的奧地利。那時，同盟國軍隊撤出了在二戰中被分割佔領的奧地利領土。但是奧地利作為中立國家的地位被寫入其憲法中，同時蘇聯、美國、英國、法國對這種中立地位給予承認和保障。時至今日，奧地利仍是一箇中立國家。這種中立地位也沒有影響奧地利加入歐盟，所以烏克蘭也應當採取書面方式確立自己的中立地位。

**觀察者網：**當然，現在外界對俄烏局勢的另一個猜測是，俄羅斯可能會趁機拿下烏東、與克里米亞連成一線，拿下通往黑海的出海口就可以了，而無意於整個烏克蘭；以烏東現狀與俄羅斯與烏東之間的關係，您覺得存在這種可能性嗎？

**盧金：**正如您所提到的，這是一種乘人之危。俄羅斯沒有任何佔領烏克蘭領土的計劃，但是如果烏克蘭挑起對頓巴斯的戰爭，那麼只能説，一切皆有可能。

頓巴斯地區示意圖/圖片來自亞洲週刊

**觀察者網：**如何評價這一輪的俄美博弈？從三場安全會談，兩份重要文書的“公開”（俄方草案和美方書面答覆），俄美首腦的幾輪通話（中間還穿插了中俄對話），俄美對對方表現各有説法，截至目前，更多的主動權掌握在哪方？此前有評價稱，俄羅斯利用中美競爭戰略期、歐洲對拜登重回執政的過高期待，準確判斷時機，調整中俄關系，轉換這場俄烏局勢的焦點，直指安全關切的最上層——北約東擴，您怎麼評價這種觀點？

**盧金：**俄羅斯和烏克蘭之間現在不存在衝突，目前衝突的是主體烏克蘭政府和烏東分離勢力。美俄關係的惡化早在這次衝突之前就開始了。蘇聯末期以來，俄羅斯的所有領導人戈爾巴喬夫、葉利欽、普京都試圖過與西方達成協議——在維持與西方友好合作的同時，維護俄羅斯利益。但是西方無視俄羅斯的利益訴求，甚至不願意就這些問題進行談判。他們背棄了對戈爾巴喬夫的許諾，美國在蘇聯解體後開始北約東擴，並試圖遏制俄羅斯和中國。美國將軍隊部署在俄羅斯的鄰國領土上，俄羅斯當然視之為安全威脅，並採取了相應措施。這一切都和烏克蘭本身無關。

至於您提到的俄羅斯與中國逐漸走近，這個過程早在戈爾巴喬夫執政時期開始。這是由客觀因素決定的：俄羅斯和中國都是世界上最大國家，他們是鄰居他們的經濟結構也有互補性。不過當然也要承認，美國同時和俄羅斯以及中國發生衝突，極大地促進了中俄關系提升。

另外，中國方面對加強與俄羅斯合作同樣充滿興趣，這一點中國的專家和國家領導人都經常提到。

**觀察者網：**去年是蘇聯解體30年，俄方不少學者專家、智庫人員在探討俄羅斯與其近鄰的關係——當然近鄰指的是前蘇聯國家，剖析了俄羅斯應如何處理地緣關係、歷史淵源及其“特殊歷史情感”；尤其是第三點，西方國家應對此有所理解，但這恰恰也成為西方世界“詬病”及部分近鄰“擔憂”的事，您怎麼看待這組矛盾關係可能迸發的張力？

**盧金：**俄羅斯的確與前蘇聯加盟國有着千絲萬縷的特殊關係，我們統稱這些國家為“近鄰國家”。這是因為俄羅斯和這些國家還存在着政治、經濟、文化以及語言聯繫。不過，莫斯科早就承認了這些國家的主權，同時也不想影響他們的國內政治選舉，只要這樣的選舉不會威脅俄羅斯的安全，比如在這些國家領土上出現明顯的進攻型武器裝備。

這裏有必要提一下歷史責任問題。蘇聯乃至俄羅斯都是多民族國家，前蘇聯加盟國也是一些多民族國家，它們擁有自己的民族自治區。而這種聯盟內部的少數民族自治區經常是由莫斯科中央政權進行保障的。蘇聯解體後，在其中一些前加盟共和國，例如格魯吉亞、摩爾多瓦、阿塞拜疆等共和國，極端民族主義政權上台，並開始侵犯本國少數民族的權利。這種衝突甚至發展到內戰和屠殺的地步，而遭受壓迫的少數羣體開始在歷史記憶的作用下向莫斯科尋求幫助。這些少數民族裏面不僅有俄羅斯族，還有在格魯吉亞的奧賽梯人、阿布哈茲人，在卡拉巴赫的亞美尼亞人，以及在摩爾多瓦的烏克蘭人、加告茲人。俄羅斯不得不對他們施以援手。這種援助不是西方人想象的侵略擴張，而是希望防範種族屠殺於未然。

在烏克蘭也存在類似情況，2014年通過政變上台的民族主義政府奉行反俄政策，烏克蘭剝奪俄語地區人民的權利。俄羅斯不得不加以干涉，以防發生針對俄語族羣的種族屠殺。

事實上，許多西方國家也奉行這種對外政策。比如，法國就多次向非洲前殖民地國家派兵，英國為了福克蘭羣島上少得可憐的居民開戰，等等。然而，一旦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俄羅斯身上，西方國家就將此發揮解釋為俄羅斯想要恢復“蘇聯帝國”。

我認為，採取類似政策，保護身處這些近鄰國家的平民，是俄羅斯的國家利益所在，西方必須對此加以承認。否則，民族和宗教衝突可能會蔓延到俄羅斯境內，從而破壞俄羅斯自身的內部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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