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凱桓:澤連斯基對烏克蘭太冷漠了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薛凱桓】
“烏克蘭到底能不能加入北約,給個準信兒吧!”
在剛剛結束的第58屆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顯得有些氣急敗壞。直接挑明瞭立場:“如果不是聯盟的所有成員都想見我們,或者聯盟的所有成員都不想見我們,那就老實説吧。”
就在澤連斯基説出這番話之際,頓巴斯局勢空前惡化,烏克蘭武裝部隊開始炮擊盧甘斯克和頓涅茨克州,目前兩州已經報告了平民的傷亡,宣佈疏散婦女兒童並進行總動員。

烏克蘭東部密集交火
丘吉爾有一句經典格言,政治家和政客的區別在於前者考慮國家的命運,後者則考慮下次選舉。然而,並非所有國家公職人員都屬於這兩種類別中的任何一種,澤連斯基給我們展示的就是一種新的情況。很明顯,一個在慕尼黑講話的一國總統沒有考慮國家的命運,也沒有考慮自己的總統選舉,因為他所説的和所做的一切都非常矛盾。這種矛盾,其實更能體現烏克蘭如今進退維谷的窘境。
換取反俄製裁
擺在烏克蘭面前的是什麼局面?
眼下是美國及其最親密的盟友在不斷證明俄羅斯“入侵”的必然性,並強調這將導致烏克蘭的滅亡。不斷的拱火導致烏克蘭局勢持續緊張,但美西方卻一再表示他們不會為烏克蘭而戰,而是會用制裁來懲罰俄羅斯。同時,美西方又多次強調,他們不能保證這些制裁會使俄羅斯“取消軍事行動”,但制裁的清單會隨着緊張局勢的緩和而增加(比如美西方已多次威脅要將俄羅斯排除在SWIFT系統之外,而制裁的另一個關鍵問題是能否將能源制裁加入對俄製裁的清單中)。
因此,美國的基本情況似乎是進行“交換”,即以失去烏克蘭為“代價”,換取對俄羅斯新一輪制裁的合理性。
但這只是表面現象,事實上,筆者認為制裁是一種掩飾——美西方目前有一點以放棄烏克蘭為誘餌,來換取不同意俄羅斯安全保障協議的小心思,因為這種協議在某種程度上會束縛美國在東歐的佈局。
如果以美國全球主義者的利益為首位,那麼這種“交換”是有益的,但如果我們從維護烏克蘭國家利益的角度出發,那就太可怕了。聯繫到這裏是慕尼黑,澤連斯基和美西方在此討論烏克蘭前景,難道説“慕尼黑陰謀”的歷史又要再度重現?
讓筆者補充一下,西方在未來威脅要使俄羅斯經濟產生巨大損失,但他們的“拱火行為”目前卻已經對烏克蘭造成了巨大損失。西方主要國家呼籲其公民離開烏克蘭、駐烏大使館轉移至西部的利沃夫去、宣佈航班取消、炒作“烏克蘭已經被事實上禁飛”的輿論,這些現象實際是撤出各國在烏投資的信號。迄今為止,吸引外匯購買烏克蘭國債的有效機制已經被打破,即使後續什麼都沒有發生,恢復這一機制也將非常困難。由此可見“拱火”給烏克蘭帶來了多麼巨大的損失。

澤連斯基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圖自烏總統辦公室
西方就是這樣,而對俄羅斯而言,他們不可能不注意到,雖然緊張局勢的升級還沒有達到2014年夏天的情況,但仍然發生了一些過去沒有發生的事情。哪怕在2014年俄烏危機的最高峯段,頓巴斯地區的居民也沒有“史無前例”地撤離到俄羅斯境內。俄羅斯總統普京和俄國家杜馬議長維亞切斯拉夫·沃洛丁使用了“種族滅絕”和“人道主義災難”等概念來描述如今的頓巴斯局勢。
在那裏發生的事情,甚至讓統一俄羅斯黨破天荒地對俄羅斯共產黨的提議表示了支持——這一表態與所有的預測都相反。俄共向總統普京提出的關於承認盧甘斯克和頓涅茨克兩州作為國際法獨立主體的強硬提案,得到了俄執政黨統一俄羅斯黨的支持,其中傳遞的信息非常的不一般。
在筆者看來,統俄黨的表態提供了強有力的信號,表明俄羅斯即將以全新的方式捲入衝突。雖然不一定完全遵從美西方設定好的路線,但這對烏克蘭來説當然是需要嚴肅對待的。
儘管參與的形式仍然是一個謎,但俄羅斯正在進行明確的表態,即只有通過基輔與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兩州代表之間的直接談判才能解決危機。
但澤連斯基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所宣稱的“解決問題的路線”卻並沒有改變——他在會議上仍在竭力證明頓巴斯的衝突不會發生質的變化,同時強調,烏政府仍然不打算和頓巴斯兩州進行對話。
毫無疑問,面對危險時鎮定、不誇大、消除恐慌是政治領導人的寶貴品質。但似乎在澤連斯基身上,筆者看不到這種品質,而只能看到異常的冷漠——對國家生存問題的冷漠。
俄羅斯已經發出強硬信號,但澤連斯基仍然宣稱頓巴斯地區不會有衝突發生並拒絕對話,毫無疑問,這種態度對國家是相當的不負責和不謹慎的。
嚴峻的局勢
不管澤連斯基怎麼説,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道路上大量撤離的大巴車表明外交窗口期正在縮短,將這些東烏“逃難”的民眾從頓巴斯地區重新安置到羅斯托夫等俄羅斯西部地區,將成為俄羅斯社會眼中政府介入烏克蘭的藉口。俄政府當然也清楚這一點,民眾轉移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但只要做了,其政治意義就會蓋過實際意義。
事實上,烏克蘭東部的局勢已經轉變為武裝對抗。在這種危險的情況下,澤連斯基的做法是,通過電視頻道和所有烏克蘭的媒體資源,用俄語向頓巴斯居民發出呼籲不要離開烏克蘭(頓巴斯地區),並聲明烏克蘭武裝部隊不會發動襲擊。
澤連斯基還宣佈可以與控制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的人談判。注意,澤連斯基在這裏完全沒有使用頓盧兩州政府的稱呼,因為這些稱呼在烏克蘭是禁詞,而在頓巴斯兩州和俄羅斯一方的眼中,“控制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的人”這樣的稱呼是相當不禮貌的。
澤連斯基自認為這樣的呼籲可以很好地阻止衝突升級和頓巴斯的人口疏散。此外,他聲稱這樣的談判才是一種新的、有前途的形式。
但筆者必須指出的是,澤連斯基在慕尼黑安全會議前的2月17日發佈了一份採訪,完全無法體現出其“誠意”。他在採訪中聲稱,“沒有看到俄羅斯撤軍”。
這是一個比較危險的表態,因為這意味着需要的話,澤連斯基可以輕易將“俄羅斯尚未撤軍”轉化為採取軍事行動的理由。這也和烏克蘭後續的舉動相符:在頓巴斯地區,頓巴斯代表的和談請求被烏方拒絕,因為烏方説他們不能自主做任何決定而是與俄羅斯協調一切,因此沒有必要與之談判。然而,俄羅斯向來拒絕烏克蘭對頓巴斯地區的一些要求,如上文中的稱呼問題、烏方要求的頓巴斯問題“完全去俄化”等。
烏克蘭現在的理性選擇,是向俄羅斯提供一個合理的議程——以簽署協議保證不加入北約和北約不在烏克蘭境內部署打擊導彈系統作為交換條件,提供讓俄羅斯上桌談判的契機,促進和平解決該國東部的內戰問題,隨後逐步實施明斯克協議的政治部分。
從西方的角度來看,這當然是解決問題最困難的選擇,但從烏克蘭國家利益的角度來看,這是最正確的選擇。在這個選項下,烏克蘭保持了中立地位,澤連斯基也可以實現他的主要選舉承諾(澤連斯基因此能獲得該國70%以上的人口支持)——因為他將頓巴斯和平地帶回了烏克蘭。當然,這個選項會讓烏克蘭的親西方精英中有很多不滿,但在任何其他情況下,這樣的不滿並不會減少。
但澤連斯基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甚至沒有做出如此空洞的呼籲,無論是在會場內還是會場外,他的言論都是無視衝突黑天鵝的消極舉動,對頓巴斯發生的事情沒有任何反應。
相反,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的居民,無論是衝突當天還是衝突後的第二天,都得到了烏克蘭武裝部隊總司令瓦列裏·扎盧日尼維護和平的保證。要知道六個月前,從《烏克蘭真理報》到烏克蘭國家電視台在內,幾乎所有烏克蘭媒體都引用了他在第四屆志願者和退伍軍人論壇上的話:“烏克蘭武裝部隊必須發展、改進他們的戰術。為了儘量減少損失,主要是準備進行進攻行動以解放被佔領土(頓巴斯?)。”
談論和平不應該是烏克蘭武裝部隊總司令的事。和平是一個政治範疇,應該交給政治家來談。澤連斯基作為烏克蘭國家元首,有維護國家和平的義務,但他卻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大談威脅。
預防性制裁作為與頓巴斯地區談判的補償
如果烏克蘭沒有任何官員在頓巴斯衝突爆發時發表任何言論,也許情況會好一些。但在慕尼黑安全會議開幕後,澤倫斯基對整個頓巴斯説的一些“重要的事情”,卻使得整個局勢更加緊張。
慕尼黑年度安全會議本來是一個非常好的平台。在這個平台,烏克蘭完全有台階實現上文提到的與頓巴斯談判的提議。但是,烏克蘭的表態非常有意思:烏方説自己準備開始和平談判,但烏方不相信俄羅斯,因此要求與會各方採取對俄的“預防性制裁”,以增加談判成功的可能性。
無論是俄羅斯,還是頓涅茨克,或者盧甘斯克,都不會有人對這樣的想法感到高興。很明顯,澤連斯基這樣的表態是縫合的產物:局勢的愈發緊張使烏克蘭必須有談判的呼籲,西方的步步緊逼也讓烏克蘭必須有制裁俄羅斯的呼聲,於是便有了這個看上去自相矛盾的表態。
一年一度的慕尼黑安全會議通常被認為是表達新想法的好平台,因此外界在會前普遍期待着俄烏雙方有可能提出其他具有和平性質的新提議,從而使進一步解決烏國內衝突以及總體上政治解決歐洲安全危機走上正確的軌道。
但這次的慕尼黑安全會議讓人大失所望,俄羅斯聲稱會議越來越偏向西方並拒絕參會,這標誌着“東西方關係的崩壞”;澤連斯基19分鐘的演講也並沒有什麼新意,無非是自己早前幾周表態的重複,其發言總結起來就是:從戰略意義上講,俄羅斯是烏克蘭的敵人。烏克蘭希望加入北約和歐盟,但北約和歐盟都不接受,因此北約應該“給個準信”。但正是這種對北約的渴望,才是這場危機的導火索之一。這場危機現在已經席捲了歐洲,更廣泛地説,席捲了西方。
明斯克協議雖然在會議上被多次提及,但沒有任何發言提到頓巴斯地區的特殊地位,而這正是俄羅斯多次強調的頓巴斯地區問題談判的前提條件。
澤連斯基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談到頓巴斯的局勢時説,幾天前他本人就在分界線上——“這是和平領土和軍事領土的分界線。”澤連斯基説頓巴斯一方的子彈飛到學校,而附近有三十個孩子在上學——而且“這些孩子不是去北約,而是去上課。”他進一步説,孩子們明白他們正在“轟炸烏克蘭”,並在他們的遊樂場旁邊看到彈坑。
但他絲毫沒有提及烏克蘭武裝部隊首先向烏克蘭東部地區開火,也沒有提及烏軍的開火使烏東民眾大量疏散至俄羅斯境內的事。
西方與俄羅斯之間的激烈對抗,使得烏克蘭已成為西方與俄羅斯“鬥法”的中間地帶,而澤連斯基的演講,顯示着其仍在為西方做“拱火先鋒”。
北約成員國和俄羅斯的保證
但澤連斯基也並不是完全沒有新東西。比如他提到,烏克蘭需要安全保障,因為給烏克蘭提供核保證的布達佩斯備忘錄不起作用。也就是説,他需要的保證不是聲明性的,而是像布達佩斯備忘錄那樣的協議性文件。這話的含義,筆者解讀為用法律的形式綁定為烏克蘭提供保證的國家為烏克蘭而戰,就像1914年為比利時中立作保證的英國一樣,英國在德國向法國宣戰併入侵比利時後“挺身而出”,正式捲入了第一次世界大戰。
澤連斯基並沒有説得這麼清楚,但意思看起來還是很明確的。根據他的説法,聯合國安理會所有成員以及德國和土耳其都應該向烏克蘭提供保證。但是,筆者只是做個假設,如果俄羅斯加入了北約,那麼俄羅斯會不會給烏克蘭這樣的保證呢?

烏克蘭威脅放棄無核地位(今日俄羅斯截圖)
這個問題不難想出答案。事實證明,澤連斯基的想法有些天真,在核問題面前,任何國家都會慎之又慎,澤連斯基提出的這個提議從事實上講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從他的演講能看出這種天真:澤連斯基説烏克蘭的現狀不適用於布達佩斯備忘錄,因此烏方將考慮撤回其簽署。如果退出布達佩斯備忘錄,烏克蘭將重新獲得核大國的地位。
問題甚至不在於烏克蘭在科技和工業生產遭到嚴重破壞30年後,能否在技術上重新擁核。事實上,這就是某種意義上的要價,而其在核問題上的隨意發言也開了一個不好的頭,澤連斯基的此番表態對世界安全局勢構成的危險無疑是客觀存在的。
但與此同時,要價是無能為力的,因為只有真的擁有要價資本,而不是聲明想要創造這種資本的人,才能進行要價。
印度、巴基斯坦、以色列等事實擁核國家秘密地發展了他們的核武器,但這些國家保持低調,長期對外宣佈自己沒有操弄核問題的意圖。而烏克蘭既沒有資金,也沒有科學潛力,更沒有進行此類行動的技術能力。事實證明,這種説法是烏克蘭當局和澤連斯基能力不足的表現。
但澤連斯基也值得“全場掌聲”。首先,他完美地扮演了美西方分配給他的角色,表態拒絕與頓巴斯進行任何談判,再次打破了西方希望迫使烏克蘭遵守明斯克協議的流言。
當然,不履行明斯克協議和諸多的妥協方案,對於烏克蘭的國家利益來説是害處極大的。但如上所述,澤連斯基不是政治家——至少不是丘吉爾所理解的政治家。
最有可能的是,陷入“核狂熱”的澤連斯基已經為自己不會連任打下了“堅實基礎”,下屆總統選舉他已經輸了一半——烏民眾已經對美西方拱火導致的恐慌感到疲憊,更對總統的無所作為表示不滿,下屆烏克蘭總統大選,澤連斯基將舉步維艱。
事實證明,真正的“政治藝術家”澤連斯基在其總統生涯與其演員生涯看到的完全不同。在舞台上,他扮演一個政治家,但在現實中的烏克蘭,他連扮演政客都難以做到。從澤連斯基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的矛盾姿態中我們能得出結論,美西方操縱烏克蘭問題仍將會是一項“長期工作”,指望美西方妥協,在短期內沒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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