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鐘：美國想坐等金融戰的紅利？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金鐘】
烏克蘭戰爭爆發以來，美國和歐洲已經對俄羅斯採取了好幾輪制裁，其中殺傷力最強的就是美歐對俄羅斯的金融制裁。
目前，美歐已經採取和即將採取的金融制裁措施包括以下幾類：將俄羅斯部分銀行放入“黑名單”，客觀上禁止被制裁的幾家俄羅斯銀行使用美元、歐元、英鎊、日元進行金融交易和商業活動；準備將部分俄羅斯銀行剔除出SWIFT網絡；凍結俄羅斯中央銀行在美歐國家持有的資產。
我們知道，世界主要貨幣的交易結算都或直接或者間接地掌控在本國中央銀行的手裏，全球90%以上的國際金融和國際貿易往來都使用美元、英鎊、歐元、日元這4種貨幣。通過制裁俄羅斯幾家主要銀行，會讓這幾家銀行不但不能和美國、歐洲、日本的銀行進行業務往來，而且其他國家的銀行也無法使用這些主要國際貨幣來和這幾家俄羅斯銀行進行業務往來。
由於美國喜歡使用長臂管轄權進行連帶制裁，為了保證自己可以繼續使用美元和歐元，即使不使用上述幾種貨幣，許多其他國家的銀行也往往會主動斷絕和被制裁的俄羅斯銀行之間的業務往來。這是美歐金融制裁的第一層殺傷力的來源。
第二層制裁就是將部分俄羅斯銀行剔除出SWIFT。目前很多新聞將SWIFT説成是一個支付網絡，其實這是一個錯誤的説法。SWIFT全稱是the Society for Worldwide Interbank Financial Telecommunications (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總部設在歐洲，是歐美銀行主導的、覆蓋到全球絕大多數銀行的一個信息交流網絡。
我們可以把SWIFT看成一個只有銀行能夠登陸的社交網絡平台，每一筆跨國的銀行間資金流動都需要參與的銀行在SWIFT上互通消息進行確認。因此將一個銀行剔除出SWIFT的結果，可以類比成平台將某個用户賬號刪除，並不允許再申請賬號。該銀行不能通過SWIFT和其他銀行傳遞交易信息，但是仍然可以通過電傳或者其他通訊網絡與其他銀行進行信息傳遞。
可以聯想的一個社交網絡平台的例子就是特朗普被推特和臉書封殺，雖然他後來又開發了自己的社交網絡軟件，但是和他當初在推特和臉書擁有的粉絲數量相比已經是天差地別。
2月26日，美國保守派政治行動大會上，特朗普表示：“我是21世紀唯一一個任內俄羅斯沒有入侵其他國家的美國總統。”（現場視頻截圖）
雖然SWIFT沒有清算資金的功能，但是作為覆蓋面最廣、使用最頻繁的金融信息網絡平台，大多數銀行都依賴這個平台來進行跨國資金流動業務。在這個網絡之外雖然業務也可以進行，但是成本更昂貴，可以選擇的商業合作對象也更少，銀行業務自然會受到嚴重打擊。
俄羅斯2014年以後建立的System for Transfer of Financial Messages（SPFS）是一個可以替代SWIFT的備選措施，可目前剛剛開始和其他國家的銀行聯通，在俄羅斯國內的市場份額還沒有過半，根據新聞報道目前只有23家俄羅斯以外的銀行加入這個網絡。
第三層金融制裁就是針對俄羅斯央行的外匯儲備。俄羅斯央行總共有價值6700億美元的外匯儲備，從2014年受到美國製裁開始，俄羅斯逐漸將外匯儲備從美國轉移出去，至今只有大約6.6%的外匯儲備還是美國金融資產，其他的主要包括：12.2%是法國債券，10%是日本債券，9.5%是德國債券，13.8%是中國債券，此外還有21.7%是存放在俄國內的黃金儲備。
互聯網時代，除了黃金以外，這些以外國債券和金融資產形式持有的外匯儲備都登記在對應國家央行的賬本上。因此當美國和歐洲國家決定要制裁俄羅斯央行的時候，這也就意味着要限制甚至禁止俄羅斯央行動用他們擁有的這些外匯。
有觀點認為把俄羅斯剔除出SWIFT，是歐美對俄羅斯扔下了“金融核彈”。事實上，不僅僅是單獨的SWIFT制裁，而是這三輪金融制裁加在一起才有一些符合“金融核彈”的稱呼，因為幾乎沒有比這些手段更加嚴厲的金融制裁措施了。
CNN報道截圖
金融核彈會對俄羅斯經濟造成多大的影響？
美國在2012年和2018年先後對伊朗的銀行採取了包括剔除出SWIFT的一系列金融制裁，其中2017年—2018年特朗普對於伊朗的制裁烈度更大，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數據，2012年伊朗實際GDP下跌10%，而2017年和2018年伊朗實際GDP連續下跌接近10%，直到2019年才勉強接近持平。
伊朗實際GDP增長率
2014年克里米亞危機的時候，俄羅斯官員曾經進行過分析，如果當時俄羅斯銀行遭受SWIFT制裁，俄羅斯GDP將會受到下跌5%的打擊。但是今天俄羅斯被金融制裁的力度恐怕遠遠大於2014年當時的壓力，考慮到俄羅斯的經濟基礎比伊朗更好一些，粗略類比一下，上述制裁措施如果全部落地將會給俄羅斯GDP造成減少接近10%的影響。
目前在新聞上看到的消息，西方世界在對俄經濟金融制裁方面的態度日益強硬，似乎有一種要額外加碼的感覺，比如歐盟還要推進對俄羅斯航班關閉領空的制裁決定。
歐盟作為一個整體和俄羅斯之間的經濟貿易往來，比其他國家地區更緊密，但這其中更多的是歐洲需要進口俄羅斯的能源產品。歐洲對俄羅斯出口最多的前五個國家（不包含白俄羅斯）在2020年總共向俄羅斯出口了近500億美元的商品，而中國同年對俄羅斯出口達到了近550億美元。在上述制裁措施之下，歐盟或許是認為失去500億美元出口市場的商業利益是他們可以承擔的政治代價。
此外，還有一個目前無法量化的風險就是那些和俄羅斯銀行往來密切的歐洲銀行在制裁生效之後，它們的貸款很可能會出現一些虧損。雖然目前不知道這個虧損風險有多大，但是俄羅斯銀行體系遠遠大於伊朗的銀行體系，制裁俄羅斯還是有一定概率造成歐洲金融市場的連帶反應。
雖然這幾輪金融制裁將會嚴重打擊俄羅斯的經濟，但是俄羅斯的支柱產業——石油天然氣行業卻需要另外考慮。多個歐洲國家，如德國、波蘭，都高度依賴俄羅斯的天然氣進口，甚至美國也因為俄羅斯的石油品質適合本土煉油設備而大量進口俄羅斯石油。而在通貨膨脹高漲的今天，如果通過禁運俄羅斯能源產品而導致世界市場能源價格猛漲，對於美歐各國自己的經濟也有極為不利的影響。
但是繼續保留進口俄羅斯的能源產品就意味着必須要保留一個向俄羅斯支付貨款的金融通道，這就是為什麼以上提到的幾輪金融制裁只覆蓋了部分俄羅斯金融機構，相當一部分俄羅斯銀行並不在被制裁之列。幾個主要歐洲國家短期內仍然需要俄羅斯的銀行來幫助他們處理購買俄羅斯大宗商品和油氣產品的貿易款項。
中長期間來看，歐洲或許可以找到替代俄羅斯能源的其他來源，但是這必然會增加歐洲的經濟成本和居民消費價格，對於歐洲經濟的競爭力影響不小。
雖然我認為國內自媒體經常提到的“美國通過烏克蘭戰爭來吸引歐洲資本”的説法並不準確，但美國在這一次制裁中確實獲利更大，既在政治上打擊了歐洲的親俄派，經濟上又為本國能源出口找到更多的市場，同時在今年的中期選舉時也可以把通貨膨脹的鍋甩給烏克蘭戰爭。
當然，在美歐之外，俄羅斯跟一些其他大國也還有着相當密切的經濟往來。中長期來看，美歐以外的一些主要國家還是會想辦法繞開金融制裁繼續保持甚至擴大和俄羅斯的貿易、金融交往，畢竟俄羅斯本身自然資源儲量極為豐富，在制裁大棒打擊之下，俄羅斯的自然資源產品和部分工業科技價格會更加低廉，對於資源進口國來説會更加具有吸引力。
中俄東線天然氣管道北段黑河首站場區局部（2019年11月19日攝）。新華社記者 王建威 攝
那麼，俄羅斯這一次被經濟制裁給我們帶來了什麼樣的啓示？
首先，俄羅斯短期內經濟信心恐怕會大幅度下滑，資本很可能會爭相出逃，被制裁的銀行為了防止擠兑，很可能會採取措施凍結存款。
國內和俄羅斯的投資、貿易往來比較頻繁，恐怕很多企業和個人都會受到嚴重的影響。如何在外界金融制裁的背景下設法幫助國內企業和個人在俄羅斯的資產找到安全的出路，那些和俄羅斯銀行有金融交易的中國的金融機構該如何處理制裁帶來的風險，這些問題應該受到國內金融監管和外交、金融政策制定者的重視。
而西方嚐到了甜頭，這些金融制裁措施在未來必然會繼續拿出來恐嚇其他國家。面對這樣的金融風險，我們需要繼續加大融入世界經濟體系的努力。只有和其他國家經濟和投資更深更廣的結合在一起，所謂的經濟制裁才會有“事倍功半”的效果。過去幾年貿易戰和最近的供應鏈重組風潮，都説明有人希望我們“脱鈎”，希望我們主動走上“閉關鎖國”的道路，而國內需要做的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完善商業環境，繼續擴大開放。
其次，俄羅斯也遭受到了與華為類似的科技和工業禁運制裁。國內芯片這個弱項已經討論過很多次了，我們必須繼續增加投入力度，儘早補上這個短板。
此外，中國在2012年也建立了一個自己的跨境銀行間支付系統（CIPS）。這個系統目前是否好用？如何才可以吸引新的成員加入？這些都需要加快推進和部署。
烏克蘭戰爭對於當地平民來説無疑是一個巨大悲劇。但是這場戰爭的進行過程，從戰場內的各方軍事行動和策略到戰場外信息戰、心理戰、宣傳戰、經濟戰都有大量的經驗和教訓值得深入分析和研究。尤其當今天各種新的科技手段如大數據和AI被廣泛應用的時候，我們可以從中得到非常寶貴的知識總結。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希望我們從這場戰爭中學到的東西可以幫助我們捍衞來之不易的和平和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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