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能源產業密碼，藏在中國農村

今年兩會，雙碳目標及其進程依然是社會關注和熱議的焦點。全國人大代表、通威集團董事局主席劉漢元表示，從發電成本、減少碳排放、能源的投入產出和國家能源戰略安全等角度考慮，以光伏、風能為代表的可再生能源已成為助力雙碳目標實現的主力軍。他提議：進一步推動可再生能源持續健康發展，助力雙碳目標有效落地。

全國政協常委、全國工商聯副主席、正泰集團董事長南存輝建議，國家發改委、國家能源局建立並完善户用光伏參與交易的長效管理機制；借鑑推廣樂清分佈式光伏碳資產聚合試點，由電網公司組織整合分散的户用光伏電站，形成規模效應，加快推進户用光伏納入綠電、綠證、碳排放權交易三類市場，從而提高農户收益，推動分佈式户用光伏發展。

2月28日，圍繞中國光伏產業發展現狀等話題，觀察者網和深圳創維光伏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金鑫進行了對話。金鑫表示，近年來中國光伏產業發展態勢整體向好，且廣大中西部地區和農村仍有廣闊的發展空間。目前中國農村的用電潛力有待挖掘，農村電網等基建工作值得進一步推進，這將顯著地提升中國農村的電動化和電氣化水平。

2月22日，中央一號文件提出，通過持續推進農村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大力發展縣域富民產業、加強縣域商業體系建設、促進農民就地就近就業創業、推進農業農村綠色發展來聚焦產業促進農村發展。“讓農民吃上增產增收的放心丸。”

觀察者網在同金鑫的對話中瞭解到，户用光伏產業和農村電網的發展高度契合農村振興和共同富裕的國家戰略：一方面，光伏發電可以帶來可觀的收益，豐富農民的收入渠道；另外一方面，農村發電—儲電—送電能力的整體提升，將有助於農村人口迴流和產業迴歸，助力實現百業興旺、村民安居樂業。

電動汽車，在中國為何適合農村？

伴隨着我國電動汽車市場的快速發展，充電需求水漲船高。中國電動汽車充電基礎設施促進聯盟（EVCIPA）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底，全國充電樁保有量達261.7萬台，較2020 年新增94萬台，同比增長56%。2017-2021年，全國充電樁保有量從44.6萬台增加至261.7萬台，5年複合增長率達56%。

如火如荼的充電樁建設，折射的是電動汽車背後的里程交流和充電焦慮。

 

近年來全國充電樁保有量變化圖 東莞證券研報截圖

總的來説，中國城市人口密集、車流量大、電動汽車充電設施供不應求，車輛停靠和充電儲能需求面臨壓力，客觀上這也是近年來電動汽車“換電”模式風行的一個重要原因。金鑫表示，其實在城市充電樁、充電站難求的同時，城市電網也面臨着極大的壓力。假設一個小區裏幾千台都是電動車，晚上大家一起充電，變壓器是根本負載不了的。

相比之下，中國農村的充電壓力就會小很多。

金鑫指出，中國農村很多地區都是獨立屋佈局，不會出現城市裏的車位緊缺問題。村民自家院子裏就可以停車、充電。而且相比於商用電的價格，民用電的價格在夜間約為每度0.3-0.4元人民幣，白天也不過每度0.5-0.6元，對於老百姓而言是非常划得來的。因此農村電動化是未來中國電動化一個極具期望的市場。

 

目前中國已有農村住房建設方案兼顧了光伏發電和停車需求 資料圖

2020年，工業和信息化部等三部門啓動新能源汽車下鄉全國推廣工作。工業和信息化部相關負責人表示，在農村市場，居民用車電動化率不到1%，僅為城鎮居民的1/3，巨大的消費潛力沒有得到有效釋放。

中汽協數據顯示，2021年新能源汽車下鄉車型累計銷售量為106.8萬輛，同比增長169.2%。此外，2021年新能源汽車下鄉的66款車型中，車輛以售價10萬元以下、續航里程300公里以下的小微型車為主。業內普遍認為，新能源車小微車型下鄉將取代“老頭樂”等低速電動車，在農村市場有較好前景。

金鑫估計，中國農村電動化的滲透率未來甚至可能要比城市高得多，這同時也會帶來充電樁和變壓器的大基建需求。農村電網的新基建，對於我國光伏發電和農村用電意義重大。

農村電網，對中國光伏產業為什麼重要？

據金鑫介紹，從過去兩年來看，中國國內光伏分為大型地面電站、户用和工商業屋頂這三種類型。去年全國光伏發電的新增裝機量市場規模約為2000億元。按照行業最樂觀的估計，今年全國新增裝機量可能要在去年基礎上翻倍，達到130吉瓦，即約4500億元左右規模。

長遠來看，中國光伏市場巨大，發展空間廣闊。

一方面，廣大中西部地區目前還有很多光伏發電未利用地，伴隨着國家近年大量的基建投資，現在西電東送的能力已經大大改善，很多荒灘、荒漠、荒山都可以開發起來；另外一方面，東部地區户用市場過去三年年年翻番。去年户用市場佔全國新增裝機量的1/3，今年行業預判它仍將保持在此規模。在全國今年新增裝機量或將達到130吉瓦的行情下，這意味着今年户用光伏發電新增裝機量依然要翻倍。

金鑫在採訪中提到，我國户用光伏發電增長態勢喜人，但整體來看近80%的市場集中在山東、河北和河南三省。因為光伏電站的收益取決於光照時間和標杆電價（電網收購的標準價，即脱硫燃煤電價），而這三個省份的光照好、電價高，自然受到青睞。

不過現實中也存在一些問題，值得關注和思考。

比如在山東省的某些村子，村民户用光伏發電量已經超過了村子的用電總量。一個200户村民的村子，實際只能建設十幾二十户的户用光伏發電站。白天的發電量超過了全村的用電量，最後只能將消耗不了的電力資源輸送給城市。問題便出現了。

在過去，由於城市居民聚集、用電量高，電網建設質量相對更好；但是農村居民分散、用電量小，電網就相對比較脆弱，線路損耗就會大一些，因此農村用電的經濟成本其實是更高的。2007年，我國實現了城市電網和農村電網同價，讓老百姓用上了一樣的電價。但如今農村用不完的電返送給城市，相當於讓電網承擔雙倍的線損。更何況還有約90%的農村屋頂沒有開發利用，非常可惜。

金鑫提出，我國今後可以提高農村電網的強度，並進行一些大型的電網改造，甚至農村電網建設可以“超前”些：假設1個村子1天的用電量是1萬度。以前的建設方案是按照1萬度電對應的容量來準備變壓器、建設電網，等用電量上漲了再進行擴容。在金鑫看來：那麼現在是否能按照遠高於1萬度電對應的容量標準（如10萬度）去準備變壓器和輸電線路？

金鑫認為，結合農村户用光伏產業的發展，如果中國農村電網強度增加、質量提升，中國農村將不再是一個“用電的點”，而將成為一個“發電的電站”，省內農村還可以直接向省內城市輸電，這是很有價值的。與此同時，與農村光伏“發電站”相得益彰，農村電網大基建將有望進一步發掘農村用電潛力。

保障能源安全，助力中國農村煥發“第二春”

金鑫向觀察者網提到，用電問題要結合中國經濟基本面來觀察。多年來，中國國內生產總值和居民收入都有了質的飛躍，但是我們的人均用電量和西方發達國家還存在不小差距，在這個維度上，我國居民的人均用電水平和經濟發展水平是不匹配的，電氣化（工農業生產和城鄉人民生活普遍使用電力）還有很大發力的空間。

總的來看，我國居民人均用電量只有加拿大和美國等發達國家的1/5。站在全國範圍來看，東部地區用電量較大，而且依然在逐步上行，同時城市居民用電量也會更高一些。相較之下，中國農村居民的用電量可能更少，跟歐美發達國家的差距可能會更大。

 

圖源“電網頭條”

近年來伴隨着農村振興，越來越多的人口和產業開始向農村迴流，農村家庭作坊和小工廠再度興起，越來越多的產業湧現、萌發，以滿足人們日益多元的消費需求。農村百業興旺，這反過來會促進農村居民的增加，推動農村生產生活用電繼續上升，朝着國內城市、乃至西方國家的用電水平發展。光伏發電和農村電網有望進一步釋放農村活力。

金鑫表示，如果農村的光伏發電站更多、變壓器和電網系統更強大，那麼百姓收入就會更多，用電需求也會增加。越來越多的村民會捨得開暖氣、使用空調，那麼農村光伏發電的自用比例也會升高。這是強化農村電網的另一大優勢，對於能源結構的調整也有積極意義。

基於中國富煤缺油少氣的現狀，目前國內天然自產不足以滿足消費。在煤改氣、碳達峯等需求刺激下，中國天然氣消費增速較快，進口需求同步增加。海關總署統計數據顯示，2021年1-12月，中國天然氣進口量12135.6萬噸，與2020年同期相比增長19.9%。

金鑫提到，雖然有俄羅斯的天然氣輸入，但是國內天然氣供應不足及其衍生的問題仍是客觀存在的。以華北地區的“煤改氣”工程為例，近年來實際操作層面湧現了不少問題。這背後一個重要原因是中國整體上來説依然缺乏天然氣。

 

央廣網報道截圖

金鑫認為，在這樣的情況下“煤改電”反而是一個方向。尤其是在中國農村地區，光伏發熱、發電，與此同時農村變壓器變大、電網強度增強，那麼到了冬季村民們就可以用電器取暖，安全清潔。國家在這方面完全可以把它當做戰略性投資來佈局。

在金鑫看來，光伏產業和農村電網建設還有另外一層重要意義：實現農村的（能源）自我循環和商業價值。金鑫表示，從城市化的時代進程來講，天然形成的自然村落確實是在逐漸消失的。但作為一個社會主義國家，中國對農村地區進行了長達數十年的不懈投資和改造。包括商業價值在內，農村地區的綜合價值正在不斷延申。

金鑫提到，在農村振興戰略下，伴隨着新農村建設的遍地開花，可以讓村民們開始小範圍地、區域性地集中居住，並展開生產生活活動。在現在中國農村村村通電、通水、通路、通網的前提下，老百姓不僅僅可以從事農業，還可以展開其他產業的經營活動，這會帶動農村消費能力的提升。消費的提升會讓之前國家對農村的基建投資物盡其用，這也會幫助中國農村實現良性的自我循環，充分表達自身價值。

金融等系統性風險需防範，中國光伏大有可為

長期以來，户用光伏的商業模式備受爭議，由於設備初始投入高，回本慢，能否讓農户真正賺到錢，是影響户用光伏推廣的關鍵問題。

據金鑫介紹，目前中國光伏行業主要存在兩種商業模式：一種是以浙江正泰為代表的屋頂租賃模式；另一種是深圳創維等企業選擇的融資模式。放在行業層面上來看，兩者各有利弊。

屋頂租賃模式相當於企業從銀行處貸款，去租賃百姓的屋頂。這對老百姓比較友好，風險較低、旱澇保收，但對於投資方而言，商務運營風險和資產安全風險會比較明顯；融資模式由老百姓自己持有光伏電站，收益更高，但是風險也會更高。

金鑫認為，無論哪種模式，其中的金融風險都需要重視。金融機構應該具備鑑定電站等資產優劣的能力並履行相關義務。只有重視風控，重視企業篩查和項目監督，才能推動多方共贏格局的形成。他同時建議國家可酌情推出企業認證體系等一系列政策，以進一步規範市場，同時進一步控制包括金融在內的各類風險。

而在金鑫眼中，分佈式光伏“整縣推進”中出現的部分亂象，也值得警惕。

2021年6月，國家能源局下發文件，擬在全國組織開展整縣（市、區）推進屋頂分佈式光伏開發試點工作。在外界看來，“整縣推進”試點政策的最大特點，就是以縣域為單位進行統籌開發，有點類似“打包捆售”的意思，打破了現有市場化節奏，有利有弊。

 

 中國網報道截圖

據金鑫介紹，當年山東省某縣就曾出現過一個問題，引人深思。山東省某能源企業“打包”了當地的分佈式光伏產業，租金不菲；但同時該集團需要向該縣引入產業投資和税收等資源，從現實層面上來看，實際操作難度是不小的。

無奈之下，該集團只好選擇從收益（電費）裏面撥取一部分資金給當地政府。老百姓的錢被降為原先的1/5，只有0.03元。相當於原來用户一塊光伏板能拿到60-70元，最低也能拿到50元，現在卻只能拿到15元。金鑫看來，該企業的“與民爭利”是不合理的，會挫傷羣眾的積極性。它不但沒有產生很大的效益，反而層層傳遞了經營風險，悖離了國家政策初衷。

當年7月9日，國家能源局官網便就各界質疑給予答覆，明確強調：自願不強制、試點不審批、到位不越位、競爭不壟斷、工作不暫停。

儘管我國光伏行業仍然存在不少困難，但前景是樂觀的。數據顯示，2021年，我國光伏發電新增裝機54.88吉瓦（GW），其中分佈式光伏新增29.28吉瓦、佔比歷史上首次突破50%；光伏發電量3259億千瓦時，同比增長25.1%。金鑫在採訪中表示，目前行業對中國光伏的未來充滿信心。相信伴隨着國家政策的出台，未來工商業屋頂的市場價值也將陸續得到釋放，其潛力幾乎是無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