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楓:烏克蘭國際軍團,怎麼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晨楓】
經常有人將當前烏克蘭的國際軍團與西班牙內戰時代的國際縱隊相比。兩者確實有很多相似之處,也有關鍵的不同之處。
在西方媒體裏,前往烏克蘭參加作戰的外國人被稱為“志願者”(volunteers);在中國媒體裏,他們被稱為“僱傭軍”(mercenaries)。兩種不同的稱呼常常引起歧義和爭執,其實兩種説法都對。
在西方語境裏,volunteer指自願的,是相對於被徵召或者被命令而言的。違抗徵召和命令是犯法的,要被軍法從事的。美軍被稱為all volunteer military,是因為美國已經取消徵兵制,所有軍人都是自願參軍的。世界上很多國家都取消了徵兵制,轉為募兵制,不過在法律上保留在戰時轉回徵兵制的權利。在戰鬥中,軍官也在特別危險的行動前,問一遍有誰volunteer,也就是自願報名參加行動,自願的人不夠,接下來就要指名了。
在中文語境裏,志願者(volunteer)是沒有報償的。但在西方語境裏,volunteer與有無報償是脱鈎的。既可以有報償,也可以沒有,完全看情況。比如美軍作為all volunteer army,當然是有償的,還是世界上軍餉較高的。如果特別危險的任務有重賞,但參加的人是自願的(不管是看在覺悟份上,還是看在報償份上),不是被指派的,他們依然是volunteer。

1936年,西班牙國際縱隊(@Gamma-Keystone / Getty Images)
另一方面,僱傭軍在中外語境裏倒是一致:為錢打仗的。在日內瓦公約的1977年增補條款裏,僱傭軍有明確定義:
1.僱傭軍不享有戰鬥人員和戰俘的權利
2.僱傭軍指:
a.專門在本地或者外國招募來的戰鬥人員
b.直接參與作戰行動
c.為個人受益(private gain)而參加戰鬥,被許諾或者有人(組織)代表交戰方許諾報酬,報酬明顯超過交戰方自己對等人員所享有的
d.既非交戰方公民,也非交戰方控制地區的居民
e.非交戰方武裝部隊成員
f.沒有作為武裝部隊成員受到非交戰方的任何國家的正式委派
所以在西方語境裏,僱傭軍一定是volunteer,因為必然是自願的,而不是被徵召或者指派的。但在中國語境裏,只有為錢而且自願的才是僱傭軍。在烏克蘭,這其實無所謂,這些外國人都是既自願又拿錢的,叫志願者或者僱傭軍都沒錯。
僱傭軍身份的確認依然需要通過一定的法律程序,但一旦確認,就可由相關國家按照當地法律作為普通刑事罪犯處理。比如説,對在戰鬥中造成對方傷亡的僱傭軍按照殺人犯處理。在1976年安哥拉內戰後,法庭就是這樣把3名英國僱傭軍和1名美國僱傭軍判處死刑,執行槍決。美國對阿富汗和伊拉克抓住的基地、塔利班戰鬥人員定性為“非法戰鬥人員”後,也是照此辦理的,只有這樣才能長期關在關塔那摩。
按照日內瓦公約,非戰鬥人員不算僱傭軍,作為平民處理。但1989年的聯合國《反僱傭軍招募、使用、資助、訓練國際公約》裏,僱傭軍的定義擴大到以獲利為目的的推翻合法政府或者國家秩序的參與人員。換句話説,參與策劃、支援的非戰鬥人員也認作僱傭軍。
比較複雜的是私人安保公司人員。在伊拉克,大量美國前軍警加入私人安保公司,受到美國政府委派後,與美軍混編,作為基地、車隊、要塞、設施的警衞力量。他們是非政府但受政府僱傭的戰鬥人員,參加作戰行動,美軍是交戰方,所以最後是在法律的灰色地帶裏過關的。美軍結束戰鬥行動、轉入維和、政權移交伊拉克後,他們受到交戰方委派的地位沒有了(伊拉克政府沒有僱傭過他們),以後是靠法律上的馬虎眼繼續存在了一段時間,後來全部撤出了。
但作為國家武裝力量一部分的外籍軍團不作為僱傭軍處理,他們只是由外籍人員組成,但在待遇、作戰、效忠方面與本國軍人沒有差別。法國外籍軍團、英軍廓爾喀部隊就是這樣的特例。
另一個問題是:為錢打仗的肯定是僱傭軍,只給很少的錢但為信仰或者理念打仗的,到底是不是算日內瓦公約和聯合國公約裏的private gain,有時不大好界定。西班牙內戰時代的國際縱隊如此,在某種程度上,現在的烏克蘭國際軍團也是如此。
這些到烏克蘭的外國武裝人員應該算作僱傭軍。在理論上,烏克蘭國際軍團是按照澤連斯基的命令組建的,作為烏克蘭國土防衞部隊的一部分,相當於內衞的民兵,但非正規軍。他們只是為烏克蘭作戰,並不向烏克蘭效忠。儘管烏克蘭給的錢不多,還是比直接徵召的烏克蘭人高多了。
他們的僱傭軍身份使得國際軍團人員未來在烏克蘭戰場上的法律地位不好辦,被俄軍俘虜後,理論上按照俄羅斯法律統統槍斃也無話可説,或者送到西伯利亞服終身苦役。至少俄羅斯是這樣解釋他們的法律地位的。

3月14日,俄羅斯國防部發布聲明稱,鼓勵本國公民在烏克蘭應徵入伍的西方政府要為這些人的死亡負責,俄羅斯對外國僱傭軍不會手下留情(“今日俄羅斯”報道截圖)
法律地位不是主要問題,這些國際軍團的戰鬥力才是主要問題。
這些人魚龍混雜,什麼背景的都有。有身經百戰的頂級狙擊手,更有連殺雞都沒有親眼見過的普通平民。
狙擊手到了烏克蘭,真是馬上可以投入戰鬥、發揮作用的。狙擊手本來就是孤狼,頂多需要一個副射手,就可以出動了。
前特種部隊人員也可以很快派用場。在西方軍隊條令裏,特種部隊最小單位是4人遠程巡邏小組,不過這4人都是有經驗的老兵、士官和軍官,常年在一起訓練,配合嫺熟。到烏克蘭的前特種部隊人員要是能拉上老搭檔一起前往,可以很快形成戰鬥力,否則還是需要磨合時間的。要是拉郎配,搭配上一些不給力的搭檔,戰鬥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國際軍團人員裏有很多有過從軍經歷,但這些從軍經歷的作用不好説。在軍內的時間更長,經驗更多,價值更大;離開軍隊的時間離現在越近,軍內經驗越新鮮,價值越大。但在哪國軍隊服役,什麼軍種,什麼資質,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烏軍還有濃厚的蘇軍影響。西方軍隊的組織和運作有很大區別,尤其是下級軍官和士官。蘇軍體系裏,下級軍官才是連隊的靈魂;但在西方體系裏,士官才是連隊的靈魂。在某種意義上,烏國際軍團要是能招到一批歐美軍隊的資深士官,是有可能相對迅速地形成戰鬥力的,否則沒戲。另一方面,國際軍官裏士官非常稀少。士官在西方軍隊裏本來就稀缺。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軍官也是一樣,升遷的升遷,退役的退役。只有士官長期服役,他們才是營盤裏真正鐵打的部分,到老了、幹不動了才退役。除了少數特例,現役軍人是不能前往烏克蘭參加國際軍團的,退役士官則幹不動了,去也沒用。
兵種也有很大的關係。烏軍有裝甲力量,但在烏克蘭戰爭裏,烏軍打的基本上是步兵戰爭,到了巷戰階段,更是步兵為主。如果國際軍團裏的前軍人是步兵背景,這還有點用。不過歐美除了傘兵、陸戰隊等精鋭步兵,一般步兵素質平平,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機械化步兵在烏克蘭更是“專業不對口”,因為烏軍機械化步兵根本不作為機械化步兵使用,都鑽工事、打陣地戰去了。
炮兵專業在烏克蘭用處不大。俄軍反炮兵力量很強,烏軍炮兵則與西方炮兵在裝備、條令方面都不一樣,前炮兵實際上上不了手。裝甲兵基本沒用,因為烏軍根本放棄打坦克戰了。通信兵等技術兵種也差不多,裝備差別太大,訓練和條令完全不一樣,上不了手。
工兵倒是有用,多面手就是多面手。巷戰階段,爆破、佈雷、架橋、破障的活少不了。工兵也以小分隊出動為多,較少大兵團行動。
衞生兵在理論上可以派大用場,戰場上永遠不嫌衞生兵太多。問題是西方衞生兵的訓練、器材、條令都不一樣,不見得能與烏軍衞生系統很快融合。語言也是一個問題。打仗還可以比比劃劃,跟着衝、跟着朝哪個方向放槍就行了,衞生兵要是語言不通,很多時候就沒法幹了。
有點準軍事素養的平民其實很尷尬。一方面,他們的射擊技術和槍械知識可能比普通步兵都強;另一方面,平民畢竟是平民,在玩票時玩過近戰、巷戰、叢林戰、山地戰訓練的依然只是平民。戰爭是有組織的軍事力量之間的對抗,平民最缺的不是單兵技巧,而是組織性、紀律性、戰術意識和團隊意識。這就像踢野球和正規球隊的差別一樣。正規球員的個人技術或許不比踢野球的個別人更好,但少犯、不犯低級錯誤。一羣踢野球的人和正規球隊對陣,後者的團隊意識和戰術意識更是碾壓野球黨。
警察背景的作用也有限。他們的訓練和經驗是執法作戰,與正規的野戰或巷戰是完全兩回事。

前巴西士兵Thiago Rossi:“謝天謝地我逃出來了”
國際軍團裏更多的是看到殺雞可能都會暈過去的平民。他們只在電視、電影、電腦遊戲裏見識過戰爭,但真正的戰爭完全不是那回事。事實上,國際軍團裏那些前軍人都未必見識過真正的大規模戰爭。
他們中可能有些人有實戰經驗,見識過反恐戰爭,甚至前南斯拉夫內戰、海灣戰爭,聽到過槍聲、炮聲、炸彈聲。但在這些西方佔碾壓性優勢的戰爭裏,炮彈、炸彈是砸向對方的,心理優勢是壓倒性的,在烏克蘭可能就是反過來了。重炮炮彈和重磅炸彈在身邊炸響時,敵人坦克在大地的顫抖中隆隆碾壓過來時,有經驗的老兵都可能失態,沒經驗的“平民戰士”嚇傻了還是好的,就怕還沒有等到大浪淘沙,已經直接淹死了。
據説在美軍內部的大國對抗演習中,在反恐戰爭中富有戰鬥經驗的軍官對演習中一天報銷兩三個戰鬥旅震驚不已。他們對戰爭的認知侷限在營連級行動,每天傷亡是以個位數計算的,兩位數就是驚天大傷亡了。但大國對抗的烈度要高几個數量級,這是國際軍團裏西方前軍人也沒有見識過的。如果他們還在西方軍內,依託體系的力量,這種震撼還能承受,但在烏克蘭,他們就是一團散沙,只有靠個人力量自己承受了。
在對面,俄軍在烏克蘭沒有出動全部力量,有各種考慮,但考慮之一應該是主要出動精鋭部隊,其他部隊留守邊境的俄羅斯一側,也作為北約下場時的預備隊。這是有組織、有經驗、有體系依託的軍事集團,一團散沙的國際軍團凶多吉少,單兵素質都不是最重要的問題了。
另一個問題是指揮控制。從新聞報導來看,外國人裏很少軍官和士官,國際軍團估計能由烏軍派遣軍官指揮。這些烏軍軍官是把手下的外國武裝人員當作異族兄弟,還是夷蠻炮灰,對國際軍團的戰鬥力會有很大影響。
國際軍團掛在國土防衞部隊下。據報道,外國人抵達後,接受簡單訓練後,就被派往基輔前線。在30年代,普通人接受簡單訓練後,就可以在流水線上上手。現代工業已經很難有這樣的事了,實際上全員技工化了。戰爭也是一樣。在西班牙內戰時代,一隊人一人發一支槍、幾發子彈,只要對着敵人的方向摟火,就能打仗了。現在不僅裝備技術複雜多了,戰術也複雜多了,沒有良好的訓練,尤其是面對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敵人,低級錯誤就足以輕易送命,甚至葬送自己的團隊。多用合同兵,少用義務兵,也是限制俄軍實際兵力投入的重要原因。
基輔實際上只是可見度最高的戰線,但不是戰鬥最激烈、最需要增援的戰線,哈爾科夫和馬裏烏波爾才是。俄軍對基輔還是圍而不打,國際軍團除了在西部的亞沃洛夫訓練基地被炸外,還沒有見識多少重大作戰行動。但這些外國人滿腔熱情來到烏克蘭,要是戰爭在不斷的敗退和損失中進行,最初的士氣和熱情很快就會磨耗。西班牙國際縱隊就是這樣,最終在節節敗退中作鳥獸散的。

亞沃洛夫斯基訓練場佔地面積360平方公里,是烏克蘭西部最大的軍事訓練場,同時也是該國最大的軍事訓練場之一
烏克蘭國際軍團與西班牙國際縱隊有很多相像之處,但很大的不同是戰爭的軍事特點。西班牙內戰在二戰前夜,但打的還是一戰水平的步兵戰爭,戰術簡單,也沒有多少機動。在烏克蘭戰爭裏,俄軍雖然在2022年打了一場80年代的戰爭,畢竟還是高度機械化、適度數字化的現代戰爭。國際軍團還用國際縱隊年代的思維,就刻舟求劍了。
這不是配發幾套“標槍”反坦克導彈、“毒刺”防空導彈就行的。國際縱隊很大的問題在於拘泥於城市,要麼強攻(如托萊多),要麼死守(如馬德里)。戰爭是靠消滅敵人有生力量來贏得勝利的,解放軍在裝備水平上不超過國際縱隊,國民黨軍隊的機械化程度還高一點,但在廣闊原野上,解放軍堅持運動殲敵,最後才攻打大城市,取得全國勝利,這就是本質的差別。
烏軍(可能包括國際軍團)現在主要是小分隊作戰,零打碎敲地摸掉一些俄軍車輛、人員,但在更大的層面上既不能阻止俄軍的進軍,又不發動強有力的反突擊,這對消耗俄軍實力有用,但對改變戰爭進程、把俄軍消耗到被迫撤軍,還差得太遠。
與蔣介石的消極抗戰相比,烏軍在戰術上積極一點,但戰略上更加消極,連台兒莊、長沙會戰都沒有,只有逐城死守。蘇聯紅軍死守莫斯科、斯大林格勒是為了在反突擊中大量消滅德軍,否則是不會有反攻柏林的那一天的。
坊間對烏軍的不作為多有猜測。烏軍不僅沒有在野戰中發動任何成規模的阻擊戰或者反突擊,連向西烏克蘭撤退和保存實力的機動都沒有。俄軍一方面深遠穿插,另一方面猛攻馬裏烏波爾、哈爾科夫等城市,與主要由新納粹武裝組成的國民警衞軍激戰,但並沒有對烏軍集結地帶發動實質性的殲滅戰。甚至有猜測,俄軍與烏軍達成某種默契:烏軍不動,俄軍不打。其中奧妙,可能要等水落才能石出。但這對國際軍團是大大的壞消息,他們在為誰而戰?
烏克蘭要是以芬蘭為榜樣的話,想用游擊戰“耗走”俄軍,那就要記住,芬蘭在冬季戰爭中“勝利”之後,被迫割讓東卡累利亞地區,佔國土面積9%,而且是芬蘭“最好”的南方國土。失地在二戰中一度靠納粹德軍的幫助奪回,但在戰後永久失去了。芬蘭在戰後也被迫長期恪守中立原則,不光不加入北約,還在主要軍事裝備方面購買蘇制裝備以示友好,如米格-21戰鬥機、T-55坦克,芬軍制式突擊步槍瓦爾梅特M76是AK-47的本土化改進版,深度改進的薩科RK95被譽為“世界上最精工製作的AK47”,依然使用7.62x39毫米的蘇式中等威力子彈。同時芬蘭為蘇聯造船(破冰船、客船、渡船)作為戰爭賠款,一直到80年代才完結。
蘇聯也對芬蘭另眼看待,遠比對其他歐洲國家更為友好。米格-29第一次在境外亮相不是在巴黎航展,而是在1986年7月2日訪問芬蘭中,那時蘇聯還沒有解體。芬蘭對俄羅斯“翹起來”是蘇聯解體和北約東擴之後的事。
另一方面,據説蘇聯紅軍在芬蘭的表現使得希特勒確信蘇聯一推就倒,但最後攻到柏林城下的蘇聯紅軍,使得希特勒確信他的第三帝國已經夢碎。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國際軍團和國際縱隊還是很相像的。歐美人踴躍參加,據説已有2萬人加入國際軍團了。與西班牙國際縱隊59000人的高峯相比還有差距,但也是戰後從未見過的。有意思的是,當前歐美的經濟社會與國際縱隊時代有神似之處。
在西班牙內戰時代,歐美正是各種思潮激烈衝撞的時代,這也是歐美剛剛受到大蕭條重創後的時代,但一戰的慘痛似乎遠去了。人們在“咆哮的20年代”的繁榮和大蕭條的當頭棒喝後,陷入惶恐、迷失。惶恐、迷失的人民需要的不僅是好日子,更需要使命感和歸屬感,需要“有奔頭”。西班牙內戰中,共和派的反法西斯號召像一盞明燈,把歐美惶恐、迷失的人們吸引了過來,加入國際縱隊,與保皇派作殊死抗爭。

法國僱傭兵Sciacca Mickael在直播視頻中直接被嚇出了哭腔,隨後用不到27個小時的時間從波蘭逃到了瑞典
在烏克蘭戰爭中,“保衞民主、自由”具有類似的號召力,烏克蘭的新納粹和反民主反而被有意無意地視而不見。今天歐美的人們比30年代更加惶恐、更加迷失。這一次,惶恐、迷失來自“歷史的終結”式的制度自信被顛覆了,外因是中國,內因是越來越深重的政治經濟社會危機。
“不民主、不自由”的中國不僅拒不崩潰,還蒸蒸日上。在經濟上坐二望一,民眾高度認可政府,在政治上日益自信,在軍事上迅速彌補差距甚至局部領先。這完全是“拿錯劇本”,不可理喻。
反觀歐美,經濟上浮腫,政治上內耗,族羣撕裂,政治正確當道,民意對政府的不滿和失望日益刷新認知,人們看不到出路。通貨膨脹,經濟呆滯,中產階級萎縮,“好工作”的就業前景暗淡,抗疫失敗,族羣衝突,英國脱歐,美國國會山暴亂,從卡車司機示威開始但一直在繼續的以抗議“疫政”為名、實際上對一切現狀不滿的抗議,這些反映的都遠不止表層的問題。最重要的是,歐美自詡的“制度優勢”不管用了,傳統生活方式和認知越來越難以為繼,民主的矯正機制越來越虛幻,無奈、絕望反而越來越實在。
失落中的人們最需要稻草,需要希望,需要歸屬感,需要存在的意義。到烏克蘭去反對“獨裁、暴政和侵略”,成為一些人自我營造正義感和使命感的必須,這是很多人到烏克蘭去當“志願者”或者“僱傭軍”的動力。問題是,這在本質上是逃避不如意的現實,而烏克蘭新現實的破滅將增加幻滅感。
烏克蘭也根本沒有把他們當回事。不管有無軍事背景,不管有無專業背景,大雜燴短訓幾天,發一支槍,籤一個無限期合約(到戰爭結束才解約,但什麼才算戰爭結束是烏克蘭單方面解讀的),就上基輔去“保衞基輔”了。這就是炮灰。
烏克蘭正在進行的是奇怪的戰爭。戰爭是政治的延續,但烏克蘭的戰爭是披上戰爭外衣的政治。烏軍作為烏方的戰爭主體不作為,這成了新納粹民兵、拿起武器的平民的戰爭。美國和北約一方面堅決支持,另一方面堅決不下場。美國和北約只肯出錢出槍,絕不出人出血。
在經濟上,美歐制裁再全面再嚴厲,就算沒有中國因素,也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對俄羅斯這樣的大國產生效果,如果不是遙遙無期的話。南非不是被制裁得“活不下去”了才放棄種族隔離政策的,古巴、伊朗和朝鮮現在還在被制裁中。
對於滿腔熱情的外國“志願者”或者“僱傭軍”來説,這是一場無望的戰爭。為了逃避幻滅而陷入新的幻滅,這是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
烏克蘭好像對自己的處境有所認識,願意與俄羅斯坐下談判和平解決衝突的問題,在永久中立和不加入北約問題上,已經與俄羅斯取得很大程度上的一致。這當然是第一步,離最後的和平協議還有距離,但烏克蘭把和平進程掌握在自己手裏,這才是真正堅實的和平。
這對現代西方也是絕無僅有的和平進程:對世界和平至關重要,但西方根本使不上勁,西方把自己制裁出了烏克蘭的和平進程。在以色列-阿拉伯和平進程中,美國一直是關鍵角色;在伊朗核協議裏,美國退出後急着重新加入,歐盟一直在其中;在明斯克協議裏,法德是調停人。但在俄烏和平談判裏,沒有西方的位置。
西方當然對烏克蘭當局有很大的影響,但影響只是影響,木偶還有失控的時候。英國尤其焦急,前首相布朗和梅傑夥同一批政客,要張羅一個紐倫堡一樣的國際法庭,審判普京的戰爭罪。現首相約翰遜則直接呼籲,不要在戰後與普京恢復正常關係,“普京必須失敗!”
西方已經在擔心用力過猛後下不來台的問題了,外國“志願者”或者“僱傭軍”的問題更大。俄羅斯已經聲明不承認他們受到日內瓦公約的保護,被俘後如何處置就看俄羅斯的心情了。由於俄羅斯與美歐互相斷航,到時候要遣返都不容易。
西班牙國際縱隊沒有實現保衞共和的理想,但國際反法西斯戰爭最後取得了勝利。烏克蘭國際軍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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