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雨瀟:為什麼不建議用“Taikonaut”翻譯中國航天員?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戴雨瀟】
4月16日,神舟十三號載人飛船完成全部既定任務。中國航天員翟志剛少將、王亞平大校和葉光富大校安全回到了祖國的懷抱。
中國航天取得了驕人的成績,自然引起了國內外媒體的關注。但是細看外媒,對中國“航天員”的翻譯卻不一而論。中國航天走向世界,隨之而來的宣傳問題也是我們不能忽視的,今天就藉此機會談談中國“航天員”的英語翻譯問題。

三名中國中國航天員順利出倉
一、星航人?宇航人?太空人?
從各大官媒的英文報道來看,用哪個詞翻譯“航天員”似乎沒有定論。例如新華社依然在使用英文中的"astronaut"一詞,CGTN和《中國日報》等媒體開始用“taikonaut”這個新造詞來形容航天員。

中國官方媒體用不同的英文詞彙形容“航天員”
“Taikonaut”由“太空”的漢語拼音“TàiKōng”和英文詞彙“宇航員”“astronaut”的後半部分結合而成,意思就是宇航員的通俗叫法——“太空人”。據説在20多年前由馬來西亞華人趙裏昱發明。
英文中的“航天員”“astronaut"一詞最早可以溯源到上世紀二十年代。當時法國科幻作家J.-H.羅尼考慮到“航空工程”是aeronautics(希臘語的aēr“空氣”加nautēs“水手”),那麼不如用astronautics(希臘語的astron“星星”加nautēs水手)一詞形容“太空工程”。
1930年,美國科幻作家尼爾·羅納德·瓊斯開始在自己的小説中使用“astronaut”一詞形容航天員。從希臘語詞根來看,這個詞的意思就是“在星星之間航行的水手”。
英文世界很早就出現了“航天員”一詞,但是一直沒能把人送上天空。直到1961年4月,蘇聯航天員尤里·加加林成為第一個真正飛上太空的人類。蘇聯沒有使用英文和法文的“astronaut“,而是另造了一個新詞cosmonaut(космонавт),由космос(同樣來自古希臘詞根kosmos意為“天下”或“宇宙”)和навт(nautēs“水手”)組成,即“在宇宙航行的水手”。

1961年4月13日《紐約時報》對“cosmonaut”一詞的報道《俄國人給他(加加林)造了一個新詞》
目前世界上只有蘇俄、美國和中國這三個國家有能力獨立完成載人航天。蘇俄和美國都各自用了不同的詞彙稱呼“航天員”,中國也理所應當單獨造一個詞。但我們是否應該接受“taikonaut”的説法並將其逐步推廣甚至定為規範,我認為還需再議。
俄語和英語作為同屬“印歐語系”的西方語言,一直存在大量借用希臘語和拉丁語詞根的現象,因此astronaut或cosmonaut這些新詞的創造符合這些語言內在邏輯。而中文從來就沒有使用什麼希臘語詞根的傳統,naut在漢語裏不知所云,如此一來taikonaut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倒還不如直接使用tai kong ren的漢語拼音。
實際上“太空人”的稱呼本來也是港澳台和海外華僑的口語叫法,一般不會出現在官方的報道和文件中,我國對乘坐航天器進入太空飛行的人員的正式稱謂就是“航天員”。
這個詞最早還是由中國航天事業的奠基人錢學森先生所造。在60年代前很多人用“宇航”一詞來形容大氣層外的航行活動。錢老認為人類在可見的未來只能在太陽系以內活動,“宇宙航行”有些誇大其詞,於是在1967年正式提出可以使用“航天”一詞形容大氣層以外的飛行,大氣層之內的飛行就是“航空”。駕駛載人航天器和從事與太空飛行任務的人就是“航天員”,延續了人民軍隊八大員的稱呼。
既然“航天員”有如此豐富的含義,那麼使用漢語拼音“hang tian yuan”來翻譯“航天員”一詞,也並不顯得突兀。
二、中國人要説中國話
很多國人不願意在英文中使用漢語拼音,歸根結底還是由於文化不自信。從1840年到今天,很多中國人並沒有從精神上站起來,他們從骨子裏還是認為中國的就是落後的,西洋的就是先進的。所以在語言上,一切中國的事物和思想都要從西方找到對應的表達之後才敢放心使用。這是一種文化自我殖民。
在使用拼音這方面,中國甚至還不如日本更自信。這點從海外日本餐館和中國餐館的菜單上就可見一斑。在美國,日料餐廳菜單上絕大部分的菜名都是用日語羅馬字直接轉寫(transliteration)的:蕎麥麪是“soba”(そば/蕎麥),燒雞是“yakitori”(焼き鳥),各類蓋飯是”don“(丼)或”ju“(重),餃子就是“gyoza”(餃子)等等。

筆者常去的一家日料店的菜單,絕大部分的菜名都是日語羅馬字
到了中國餐館,除了“宮保雞丁”(Kung Pao Chicken)、“麻婆豆腐”(Ma Po To fu)“左宗棠雞”(General Tso’s Chicken)和“擔擔麪”(Tan Tan noodle)等極個別的著名菜餚使用了各種五花八門的方言拼音,其他絕大部菜餚都是用英文詞彙翻譯(translation)的,例如“餅”成了“pancake”、“春捲”成了“springroll”,甚至連“餃子”都要寫成“dumpling”(這個詞本身在英文中指“蒸麪團/麪糊”,其實並不完全符合中國人所説的煮的或煎的帶餡的餃子)。

筆者常去的一家中餐店的菜單,絕大部分的菜名都是英文詞彙的蹩腳組合
除此之外,很多日本公司名稱中的“第一”,在英文中都會按照日語發音寫成"daiichi",例如上世紀曾經為全球最大銀行的“第一勸業銀行”(Dai-ichi Kangyo Bank)和現在日本第二大醫藥公司“第一三共”(Daiichi Sankyo Company)。

日本企業名稱中的“第一”直接轉寫為日語發音“dai-ichi”
而中國公司名稱中的“第一”基本都要翻譯成“first”,例如第一汽車集團(FAW First Automobile Works)、中建一局(China Construction First Group)等等。

中國企業名稱中的“第一”通常都要翻譯為“First”
我在美國遇到過很多國家的人在講英語的時候,都會不遺餘力地插入母語。例如墨西哥餐廳的服務員説謝謝經常使用“gracias",法國餐廳就會用“merci”,意大利教授發英文郵件開篇直接就用ciao問候等等。現在很多美國人都會説“nihao”“xiexie”,但是我還沒見過一箇中國人在英文對話中使用這些詞。

某法國餐廳的告示“請等候入座”,“merci”為法語“謝謝”的意思;某意大利人發送的郵件,“ciao”為意大利語“你好”或“再見”的意思(戴雨瀟攝)
事實上,很多中國人不僅不敢在英語裏用漢語詞,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要“去中國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中國人流行給自己起“英文名”。我記得以前上小學中學英語課的時候,英語老師會強行要求每個人給自己起一個英文名字,於是規範的班裏就是各種James、Michael、Jane、Mary,不規範的班裏就是各種蔬菜水果和電影角色,實在有些不倫不類。
還有一些中國人在出國之後開始用“英文名”,號稱是為了“方便外國人叫”。誠然,中文漢語拼音中存在一些外國人容易唸錯的音,例如我名字裏的x,還有j、q、r等。但是世界上有很多語言裏都有獨特的發音,例如法語、西班牙語、意大利語中的r,德語中的ö、ü,匈牙利語中的gy、sz,冰島語中的ll等等,這些發音英語母語者都很難講對。然而我在美國接觸過很多國家來的人,印象裏似乎只有中國人存在廣泛使用和自己中文名完全不相關的“英文名”的現象。
此外,中國人使用英文名還會導致另外一個問題。在海外的中國人由於怕被母語使用者嘲笑,一般不敢起太小眾的英文名,而中國人的姓大多比洋人大眾得多,結果就是“常見英文名+常見中國姓”造成大量的重名,我都數不清我見到多少個John Li和Lucy Wang。這就破壞了人名最主要的功能——區分彼此。
中國有悠久的歷史和源遠流長的文化,漢語和漢字是中國文化不可或缺的組成成分。每個中國人的名字都是一個優美的故事。很多父母用自己前半生的全部智慧甚至還要飽讀數日的經書,才努力找到幾個字給孩子做名字,我們應當尊重他們的努力,而不是上網查五分鐘隨便找個東西把它替換掉。
有些拼音外國人念不好,我們完全可以教他們怎麼念,主動地介紹自己的文化。漢語拼音的寫法和念法一一對應,而且遵循的規則數量很有限,如果認真學習用不了二十分鐘就能基本掌握個差不多的讀法。如果他們對此沒有任何瞭解的興趣,那隻能説他們對世界上五分之一的人漠不關心,這是他們的問題。
結語
中國現在有數億的英語學習者和數千萬的英語使用者。毫不誇張地説,英語水平在會話級別以上的中國人要比英國總人口數還多。如果中國人開始系統性地在英文中引入一些拼音詞彙或中式表達,我想用不了多久,這些用法就能進入英語口語甚至英語字典,fengshui(風水),wushu(武術),qi(氣)等詞彙就是很好的例子。

蘋果、三星、谷歌、小米和華為等多家手機廠商目前使用的無線充電標準“Qi”來自漢字“氣”,取“隔空打氣”的含義(Apple)
下次遇到需要向外國人介紹中國航天員的時候,希望大家可以自信地説“hang tian 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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