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言：日元匯率其實三十年未變，為何人們仍覺得貶值了？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陳言】
進入2022年以後，1月4日，1美元兑換日元的比率為114.44日元；到了4月20日，美元增值，日元貶值，這天匯率達到了1：128.43。
在不到四個月的時間裏，日元看上去貶值了將近11%。
其實，緊盯着2022年4月以來的匯率變化，不如將眼光放遠一些，看看三十年來日元匯率的走勢。
筆者查閲了近三十年的匯率變化情況，1美元兑換日元匯率分別如下：1992年126.65日元，2002年125.38日元，2012年79.79日元，2022年4月26日又回到了127.54日元。
當然，按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對2022年的預測，比率應該在116.19日元，上面説的日元年匯率是一年平均下來的數值，2022年到底會在哪個價位上落定，目前還難説。
1980年至今，美元兑換日元的比率
我們的疑問點在於，三十年日元匯率總體沒有太大浮動，但現實生活中又讓人感覺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原因在哪裏？是不是日本的勞動生產率下滑，讓人感覺日元的匯率實際下調了許多？如何看待今天的日元匯率問題？這樣的日元匯率會給中日經濟帶來何種影響？等等。
麥當勞價格與人均勞動生產率
匯率問題純粹用數字來看的話，很難了解其真正的內涵，好在英國雜誌《經濟學人》有個麥當勞指數，可以作為一個直觀可感的參考（The Big Mac index ）。
《經濟學人》假定麥當勞連鎖店的漢堡包絕對按美國總公司的標準制作，讓世界有了一個可以在價格上作出比較的對象。
在《經濟學人》2022年2月統計的57個國家和地區中，瑞士麥當勞價格為6.98美元，美國5.81美元，英國4.82美元，中國3.83美元，韓國3.82美元，日本3.38美元，中國香港2.82美元，俄羅斯1.74美元（俄羅斯對烏克蘭發動特別軍事行動後，麥當勞已從這裏退出）。
57個國家中，日本排在中國、韓國的後面，列第33位。這説明日本的麥當勞和其他國家比，屬於較為便宜的食品。換句話説，如果中國人去日本吃麥當勞，該會感到比較便宜。
順便看了一下2010年的數字。那年日本麥當勞漢堡3.91美元，同一時期的美國為3.71美元，英國3.63美元，日本要高於美國、英國；那時韓國為3.03美元，比日本要低不少。
如果再往前看的話，2000年日本在麥當勞指數中排第5位，那時排在日本之前的國家僅有以色列、瑞士、丹麥及英國。
作為世界上最為普通的大眾食品之一，麥當勞漢堡的價格該是判斷一個國家富有程度的較為簡便的標尺。
俄羅斯的麥當勞1.74美元聽起來很便宜，但其背後顯示的是俄羅斯經濟相對落後，而且一旦國際局勢發生了變化，便會讓企業毫不猶豫地從那裏退出。
日本麥當勞價格從2000年的世界第5位退到今天的第33位，説明日本經濟二十多年發展停滯了，而停滯的原因在於勞動生產率的下滑，在於技術革新的枯竭。
筆者查閲了IMF給出的相關數字。從日本泡沫經濟崩潰前後的1992年的人均GDP的情況看，日本在當年的人均GDP為32069美元，比美國、韓國都要高出很多。但十年後的2002年，日本幾乎沒有發展，在民主黨執政的2012年前後，小有進步，但到了最近這十年，日本再度進入停滯。
以1992年為起點，日本到了2022年人均GDP只增加了22.37%，而同一個時期美國增加199.41%，韓國也增加了330.64%，中國更是增加了3256.19%。在人均GDP的發展速度上，日本與美韓等國拉開巨大差距後，表面上的日元匯率並未發生變化，但實際上日元本身的價值和美韓比收縮了很多，讓人感覺日元貶值了。
日美韓中四國的人均GDP變化（單位：美元）（筆者根據IMF資料製表，2022年為預測值）
這裏還有一個問題，人均GDP增加緩慢，給國家GDP帶來了何種影響？
如果看GDP本身的話，日本從1992年的3.98萬億美元增加到了2022年的4.91萬億美元，增加了23.36%。但同時期美國增加了288.03%，韓國增加414.28%，中國3963.26%。總量上的增加，與人均GDP的增加基本保持了同步。
日本經濟沒有實現增長，這必然最終會讓貨幣換取的商品內涵減少，哪怕是匯率不變，在感覺上也會出現貶值的現象。
日美韓中四國的GDP變化（單位：萬億美元）
原地踏步的日本工資收入
日本消費者購買麥當勞的價格在世界排位中不斷後撤，應該不是麥當勞公司對日本消費者情有獨鍾，該是市場競爭中，企業利潤最大化與消費者能夠承受的價格壓力最後妥協的結果。
在日本大部分消費者囊中羞澀時，麥當勞公司自然不能提價；但其他國家的勞動生產率在提升，消費者的收入在不斷增加，麥當勞公司有了讓利潤最大化的新空間，提升了商品價格。此時價格在原地踏步的國家，自然在世界麥當勞價格排位中名次不斷降低。
我們具體看一下日本國民的收入狀況。
世界沒有哪個國家在勞動生產率沒有提升的情況下，實現了工資的提升。在GDP及人均GDP和其他國家比不斷下滑後，日本人的工資水準也出現了很大的變化。
2022年4月25日，日本財經網站NewsPicks刊登了一篇原創新聞，談日本人的工資變化。從該文章列出的表格來看，根據大通摩根的統計，2000年日本人的平均工資收入為464萬日元，排在瑞士、冰島之後，位列世界第三。但到了2020年，瑞士、冰島依舊在世界第一和第二的位置上，日本下滑到了世界第20位，為440萬日元。
資料來源：NewsPicks，2022年4月25日
首先在平均工資的金額上，原本和瑞士相差無幾的日本，現在差不多隻有瑞士的三分之一多一點了。
其次在總金額上，日本和20年前比也差了24萬日元，出現了工資絕對額下滑的罕見情況。
最後，我們還是看本文給出的第一張統計圖。2000年美元日元的外匯比價為107.76日元，到了2020年則是106.77日元，匯率幾乎沒有變化，這裏能夠排除匯率的影響因素。
筆者要説的是，表面上的匯率沒有變化，但其他國家的GDP、人均GDP、平均工資的增加，讓消費者購買能力增加，實際生活得以提升。日本GDP、人均GDP、平均工資原地踏步，讓日本人的生活質量實際上出現了後退。也因此，儘管匯率沒有發生變化，但感覺日元貶值了。
為什麼在七國集團（G7）國家中，只有日本出現了嚴重的倒退？為什麼只有日本會在過去的十年時間裏堅定地選擇讓日元貶值的政策，在今天依舊不能從日元貶值的政策中走出來？這需要我們看一下表面上的日元貶值給日本帶來了哪些利益。
安倍經濟學中的日元匯率
安倍晉三是在2012年12月當選為日本內閣首相，之後到2020年因沒有信心應對新冠疫情才突然要求辭職的。安倍在任期間執行的經濟政策，日本稱之為“安倍經濟學”。這套政策的最重要的內容是，通過超發貨幣等方式（積極的財政政策），讓“過高”的日元匯率降下來，認為只要日元匯率走出“過高”狀況，日本其他經濟上的問題就能夠迎刃而解。
於是，日元匯率開始從2012年的1美元兑換79.79日元，下調到了安倍辭職的2020年的106.77日元，下調了25.26%。日元匯率“過高”問題在安倍的強烈干涉下，基本得以解決。
匯率問題得以解決後，市場給安倍經濟學報以非常豐厚的回報。2012年日本的平均股價只有10395日元，至2020年已提升到了27444日元。264.01%的增長率擺在那裏，誰能説安倍經濟學不成功？
日經平均股價的推移
為什麼下調一下匯率，就能出現如此好的結果？實際生活中，產品的生產能夠帶來新的價值，但匯率的調整能給國家經濟帶來哪些影響？
4月25日的NewsPicks描繪了這樣一張圖。
日本出口到美國的最大宗商品便是轎車。假定出口到美國的一輛轎車，在美國售價為3萬美元，價格在過去的10年時間裏沒有發生變化。但隨着美元兑換日元的匯率不斷調整，在1美元兑換80日元的時候，日本企業賣出一輛轎車獲得240萬日元，但匯率調整到100日元后，就變成了300萬日元，等下調到120日元時，竟然增加到了360萬日元。
對於企業來説，在美國（外國）銷售的產品價格並沒有變化，但匯率在80日元與120日元，相差了120萬日元，多出了50%。
股市的異常繁榮、出口企業超乎尋常的獲益，這些都來自安倍經濟學對匯率的調整。如果把眼光侷限在幾個月或者幾年的時間段上，人們能夠看到安倍經濟學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簡言之，安倍能在一年換一次首相的國家連做8年首相，玩的魔術實際上非常簡單，就是下調日元匯率。
日本國力的衰微
股市繁榮後，至少日本企業不缺錢。2021年日本企業手頭保有的現金就達到了484萬億日元（約25萬億人民幣），因此即便是新冠疫情兩年讓日本企業幾乎沒有正式工作，但也沒有聽説大企業裁人的情況，工資滿額髮放，今後依舊能發數年，日本社會極度穩定。
日本的出口企業在日元匯率不斷下調的過程中，差不多每3個月就會對未來預期做一些向上的調整，激發股市對企業的進一步預期。
那麼，日元的這輪調整，對日本經濟來説具有哪些影響？
日本銀行總裁黑田東彥認為，這次調整的原因在於日美兩國的存款利率的不同。由於美國為了打壓通貨膨脹，提升了利率，將貨幣轉換成美元后，拿到美國存款比存在日本要有利，大量日元擠兑美元，帶來了日元貶值、美元升值的現象。因為這只是利率造成的問題，日本銀行本身不想通過提高日本利率來阻止日元的貶值。
本文反覆強調，日元與美元的匯率在過去三十年時間裏幾乎沒有變動，只是日本GDP規模、人均GDP數值沒有增加，相比之下日本經濟在世界的地位變得更加弱了，今後可持續發展的空間小了，日元不再受到追捧，至少日元不再會因為戰爭、經濟危機而成為其他國家貨幣的避風港。
比如，2022年2月24日俄烏衝突爆發後，日元與美元的比率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裏減少了11.9%，俄盧布與美元的匯兑比率反而提升了，這成為一個極為異常的現象。
日本對外貿易中，戰後大部分時間處於盈餘狀態，但俄烏衝突後，能源、糧食的漲價，讓日本出現了鉅額貿易赤字。日元匯率的貶值，將進一步擴大日本的貿易赤字。
此時日本需要增加出口，利用貶值的機會出口大宗商品。但是查閲日本的對外貿易，除了汽車外，能出口的商品不多，增加出口的產品非常的少。通過出口來獲得貿易盈餘，這在今天的日本已經非常的困難。
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一旦陷入停滯狀態，國家不再注重技術革新，而把精力放在金融、匯率調整上，那麼即便獲得了金融上的繁榮，讓出口企業賺得盆滿缽滿，就算是維持了匯率在三十年時間內的不變，但民眾收入的相對減少、消費中出現的嚴重不足等，最終會以實質匯率的降低，而讓國力衰微的情況顯露出來。
日本銀行將2010年的日本匯率設定為100%後，比較了1975年到2022年2月日本實質匯率的變化情況。1973年2月，日本進入浮動匯率制時，實質匯率只有2010年的72.8%，但2022年2月日本的實質匯率反而已經降到了66.5%。從實質匯率上看，日本差不多回到了50年前。
日本國力的衰微，從實質匯率上能夠明顯地看出來。造成日本迅速衰微的原因和安倍經濟學有很大的關聯，技術革新、經營革命等等，在今天的日本已經被高漲的財政政策、日元貶值有益論所淹沒。
而今天的日本仍在強調經濟安保，輿論、政界有種極為猛烈的厭華情緒，這將讓日本更加難以從失落中掙脱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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