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川出海研究:大學畢業的我,選擇出海就業
【文/鄭鵬飛】
2019年夏天,Cindy和同學們在青島的五四廣場拍照留念之後,第二天登上飛機踏上了漫漫長途。
Cindy的最終目的地,是非洲的贊比亞——她接受了一家基建企業的海外崗位,將在那裏開啓自己的第一份工作;而在早前,她拒絕了另一家建築行業公司在國內的工作機會。
Cindy之所以在畢業後選擇去海外就業,除了自身熱愛冒險的性格使然之外,也有着現實因素的考量。出海崗位的到手收入,通常是國內同類崗位的2到3倍,這是一個具有吸引力的待遇。
在這背後,則是中國企業出海催生的人才需求。
伴隨着中國對外直接投資連續四年穩居全球前三,中貿國際智庫平台與領英中國共同調研發現,僅在2019年,領英平台海外職位的發佈數,就比前一年翻了近5倍。
雖然目前受疫情等因素影響,有4%~5%的出海企業有意裁員,但同時仍有23%的企業表示,將會在疫情期間繼續擴大招聘。
而與此同時,國內卻在迎來新一輪“最難畢業季”。一方面,2022年高校畢業生規模達到了1076萬,首次突破千萬大關;另一方面,房地產、互聯網、教培這些就業“蓄水池”的收縮,也進一步加劇了應屆畢業生的求職難度。
那麼就在國內求職、考研和考編競爭壓力與日俱增的背景下,我們邀請到了3位在畢業之後選擇出海就業的青年人,一起來聊聊——
出海就業究竟是不是一條值得選擇的道路?出海就業,又會是怎樣的一番經歷?
1.到廣闊天地中去
林琳在2016年本科畢業時,選擇了一份在西非國家安哥拉的政府公關工作。
用人單位是一家基建行業的國企。而林琳在接下這份offer之後,就沒再考慮過其他的選擇。
一方面,她就讀的是葡萄牙語國際新聞方向,其中絕大多數同學都走向了兩條就業道路,一是老師,二是翻譯;但這並不是林琳所想要的。
或許是受到家庭從商氛圍的影響,她更期待的是市場開發類的工作。彼時正值“一帶一路”計劃正式推出的第三年,大量的海外基建項目帶來了一系列的新崗位,政府關係維護就在其列。
這份能夠參與公司在安哥拉業務從無到有,並且還可以和安哥拉國家部門直接對接的工作,自然對剛畢業的林琳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另一方面,每個月可以到手2萬元左右的薪酬,也成為了她選擇這份工作的另一個理由。在2016年,即便是已經站上風口的互聯網大廠應屆程序員,也未必拿得到這個數字。

2017年中企在安哥拉承接的某公路項目
在3年之後,土木專業畢業生Cindy也踏上了非洲的土地。
作為造價工程師,她前往的是地處東南非洲的贊比亞,參與在當地水務項目的建設。
其實在海外,中企招募的多數畢業生,都是像Cindy一樣的工程技術人才。根據領英提供的數據,在海外有87%左右的海外中企,都對技術類人才有需求。
在畢業之前,Cindy一早就想好了自己的職業規劃:一條路是可以留在格子間工作,那就是去造價所或者是設計院;另一條路則是下工地——當一名造價員。
不過在一輪輪面試過後,她收到的兩個offer最終都是需要下工地的造價工作,只不過一份在國內,另一份則在贊比亞。
“那時我心想,留國內要去工地,去國外也是要去工地,那我還不如去體驗更新鮮的生活。”再加上外派工資確實比在國內高得不止一星半點,於是Cindy果斷選擇了出海。

贊比亞工地旁的本地兒童
實際上,在出海發展的中國企業中,基建企業只是一部分;隨着中國在產業鏈條上的攀升,以手機品牌為首的不少科技企業,同樣開始在海外佈局。
我們的另外一位主人公小D,就乘上了這一波國產手機出海的東風。
2020年本科畢業的他,在2021年被外派到了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參與負責海外營銷和廣告投放業務。
小D最開始的職業規劃,其實並不是市場營銷。他校園時期的兩份實習,都屬於媒體行業。只不過親身的經歷讓他意識到:自己不喜歡傳統媒體的工作氛圍,但也不能接受自媒體廠牌前景的不確定性。
於是他將視線拉回了自己就讀的市場營銷專業,並在畢業時收穫了3份offer。在排除了對營銷並不看重的一個家化企業和一家稍顯僵化的家電公司之後,小D最後選擇進入了這家手機廠商。
而公司的外派計劃,則是在入職前就已經説明了的,只不過具體抽中哪個國家進行外派,具有一定的隨機性。最終,公司選擇將小D外派到了拉美地區的墨西哥城。
他認為這是一個還算不錯的安排。因為在拉美,各個手機廠商之間的競爭還沒有完全充分,無論是對於公司業務還是員工自身,都還有着很大的成長空間。
在完成了退租和行李打包之後,小D戴着防護面罩和口罩,登上了飛往地球另一邊的航班。雖然小D一度有些心神不定,但是距離墨西哥越近,他卻也對於各種未知越來越坦然。

地處高原的墨西哥城
2.出海,痛並快樂着
如果用“痛並快樂着”來概括出海工作的狀態,雖然有些老套,但卻也不失為一句精準的註腳。
在6年之前,林琳第一次降落在安哥拉時,就被眼前的落後驚呆了,心中默喊了一句,“這也太破了!”

飛機俯瞰安哥拉南部
不過,當預期被大大壓低之後,好處就是現實總是要比想象中更好一些。由於林琳他們要接觸當地政府比較多,結果她發現公司不管是住的地方還是辦公環境,其實總體都不錯。

安哥拉城市街景(來源:公眾號“故鄉與世界”)
再加上安哥拉是一個石油資源型國家,出口創匯也帶動了一定的消費。以至於進入部分餐廳時,林琳會一度忘記自己還在非洲,反而以為會是在歐洲或是什麼地方。
而在工作上,林琳一開始進展得並不順利,因為她不僅要參與政府關係維護,有時候也得幫忙處理市場招投標,這就超出了她最初的能力範圍。
不過好在有領導的傳幫帶,林琳也逐漸能夠從做一些基礎會議記錄工作起步,摸到了政府關係搭建的門道,最後自己就可以跑下政府部門。
在踏上非洲大陸之前,造價員Cindy對於贊比亞的印象,大多是類似短視頻裏流傳的落後畫面。
但到了當地之後,她才發現這裏不算缺水,也不會少吃少穿。像餐館、超市、商場這些日常的基本需求,也都能一應滿足。

在贊比亞的韓國超市
伴隨着中非貿易和交流的蓬勃發展,Cindy在贊比亞甚至還能找到中國人開的KTV。除此之外,在西方傳統的影響下,這裏還有不少的西餐廳。
一些國內社交媒體上的“打卡拔草”的生活方式,在贊比亞也能完成所謂的“平替”。

贊比亞當地“網紅”餐廳
但是在非洲,始終難以擺脱的就是當地的治安問題。
Cindy在贊比亞期間,基本沒有在夜間出過門。而安哥拉的問題更甚,林琳從來不敢一個人上街走,因為很容易被搶,出門也都是坐的防彈車。

安哥拉當地安保公司(來源:公眾號“故鄉與世界”)
但即便防範嚴密,林琳還是在安哥拉遭遇了一次搶劫。在一次組織去海灘釣魚的活動中,她就被搶走了手機。但通過手機的報失定位,以及小費加持下的警察協助,最終她居然順藤摸瓜把手機找了回來。
面對如此罕見的失而復得,林琳的領導也直言説,自己在安哥拉這麼多年,已經目睹了無數次手機被搶,但是能找回來的僅此一次。
除了安全問題之外,在海外的醫療問題也是另一個隱患。
林琳就曾在安哥拉本地的牙科診所出過岔子。當時她找了當地一位熱情的女牙醫做根管治療,結果在第三次診療的時候,這位女牙醫突然開口説:
“很不好意思林琳,管子好像掉在你牙隙裏拔不出來了,可能是因為非洲人和中國人的牙管粗細有區別。”“不過,在裏面應該也沒有關係。”
林琳只能無奈地説“OK,OK”。
但即便在經濟社會更加發達的墨西哥,那裏的小D同樣也會為如何看病而焦慮。
“這裏的醫療能力很多時候是不到位的。即使有時候能獲得這裏的醫療支持了,也會出現和醫生溝通不暢的問題。因為有很多醫院是不接受説英文的。”
所以對於小D而言,出海最糟糕的時刻,莫過於疫情大流行時期,很多同事都感染新冠的階段。在那段時間,很多同事都只能居家隔離,小D愛莫能助。
一直伴隨着小D的,還有高強度工作帶來的壓力。
因為在海外市場需要向本地和國內雙向溝通,這已經加大了工作量;再加上時差的因素,就導致小D除了睡覺之外,都處於對接工作或者回復消息的狀態。
而時差還帶走了小D的幾乎每一個週日下午,因為這個時間對應的正是國內的週一早晨。所以小D的週日晚上,基本上都是在和國內對接開會中度過,“這一點還是蠻痛苦的”。
但是異域的生活,也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散發出浪漫的瞬間。
墨西哥城讓小D着迷的一個點,就是她的夜景。“你知道墨西哥是一個高原,城市周圍就是連綿不絕的山。很多平民會選擇住在山上,燈火也會因此而密集。”
“所以每到晚上,尤其我們開車出去的時候,就會看到遠處山上的萬家燈火編織成了一個燈帶,山上就像圍繞了一圈星河,搭建出了一個璀璨的舞台,真的非常漂亮。”

墨西哥城遠處山上的“燈帶”
還有一天,小D突然在腦海中冒出了想去看海的想法,但是墨西哥城本身離海比較遠。於是他就打了個車,花了3000多人民幣從市中心一路趕到了海邊。
他獨自在海邊住了兩晚,然後週一又如同往常一般,繼續照常工作。這次突然之間決定的旅行,是小D覺得在海外做過最有趣的一件事情。
“我覺得出海最有意思的事情,就是出海就業這個過程本身。”林琳是這麼説的。
3.拒絕“温水煮青蛙”
但是新鮮感總有消逝的那天。出海就業的畢業生們,最終都要面臨同樣現實的問題:
那就是,要不要跳出海外按部就班的舒適圈,以及是否選擇回國?
在墨西哥做營銷的小D,眼下就在擔心在海外工作,會讓自己和國內的營銷產生脱節。他認為國內的營銷手段更加先進多樣,而自己在海外市場卻必須帶着本地員工,從最基礎的4P分析開始做起。
不過,小D也覺得這未必是壞事。因為這樣的流程也意味着,他需要把每個項目都要從頭拎一遍才會着手去做,而這實際上也有利於提升自己的邏輯思考能力以及溝通能力。

拉美地區城市廣告牌
對於是否回國的問題,小D的答案是肯定的。只不過在回國之前,他也希望去到其他海外市場,交叉驗證自己對於海外市場的洞察。
“如果每個市場待的時間都比較短的話,説實話沉澱不下什麼東西。所以未來希望能在兩到三個市場裏面,都能有一定的時間讓自己去沉澱,最後才會對海外市場得到一個比較全面的體悟或者認識。”
在安哥拉的林琳則在海外的第三年,感受到自己已經在按部就班的日子裏遭遇了瓶頸期,最終決定回國考研究生。
“那裏的工農業畢竟還是比較落後的,如果在那個地方待太久了,很可能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樣,再也跳不出來了。所以我決定用一個新的生活來刺激自己繼續往前走。”

安哥拉街景(來源:公眾號“故鄉與世界”)
而在安哥拉少有娛樂的環境,也為林琳備考提供了充分的空間,最終她成功考取了復旦大學的MBA學位。目前她已經完成學業,就職於一家諮詢公司。
往日在安哥拉的經歷,已然成為了林琳介紹自己時一段精彩的“story”。
畢業後前往贊比亞做項目造價的Cindy,也是在第三個年頭離開了贊比亞,過於艱苦的工地環境最終讓她萌生了退意。

Cindy所在工地環境
不過Cindy沒有選擇回國,而是出於對中東的好奇,前往了卡塔爾的一家製造業企業從事銷售工作。
不過,這並不是一次成功的選擇。中東的沙漠氣候和人文環境讓Cindy感到有些壓抑,再加上剋扣工資情況的發生,讓Cindy決定再次跳槽。

卡塔爾公路一景
這一次,在做足了對新工作的篩選工作之後,她最終還是決定回到非洲,選擇前往一個新國家坦桑尼亞,並轉行到了物流行業。
她同時也做好了在新的行業從頭開始的心理建設。“我告訴自己可以從零開始,從基層開始,從螺絲釘開始;這樣我轉行的話,才不會有很大的挫敗感和心理落差。”
所幸這一次的選擇是符合預期的,無論是充足的假期、還是緊靠海濱的環境,亦或是因中非商貿激增而堪稱朝陽賽道的物流行業,都讓Cindy決定在這個崗位上繼續工作幾年。

Cindy在塞倫蓋蒂國家公園
而Cindy還有一個隱藏身份,那就是一名擁有十幾萬粉絲的微博博主。
因此也會時常有人向她請教,自己應不應該出海求職?經歷了海外三份工作的Cindy,總結了自己的海外求職心得:
第一,不要意氣用事、草草就作出決定,應該廣開言路,多聽聽周圍人的意見。
第二,就是需要對潛在的機會進行充分的調研,以避免風險。
4.後記
總的來説,受訪者們都很難用一句話來定義出海就業究竟是好還是壞。但毫無疑問的是,所有人都認為出海就業讓自己收穫了迅速的成長以及面對世界的更廣闊的視野。
而在眼下,過去被認為是競爭低窪地帶的海外崗位,逐漸迎來了更充分的競爭。有受訪者就觀察到,他們身邊外派員工們的學歷水平,近些年正在不斷地水漲船高。
在工作類型上,領英數據也顯示,在海外角色更為初階的語言類人才,在2020年需求開始下降;更高階的管理類人才,則在同比上升。
或許“內卷”在未來終有一天會“卷”到海外,但是機會總是會留給更有勇氣的開拓者。就像筆者感嘆於Cindy斑斕多彩的海外經歷時,她所説的:
“其實我也只是海外的一個小透明,只不過給了自己試錯的機會,和一些及時止損的勇氣。”
【引用】
[1]中國對外貿易雜誌|《中國企業海外人才發展白皮書》
[2]來咖智庫|2022畢業生首破千萬:嘴上反內卷,身體很實誠
(本文原載於微信公眾號“遠川出海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