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燕菁:危機為何發生在烏克蘭,而不是台海?
【演講/趙燕菁】
感謝王文院長的邀請,也祝賀《大圍剿:俄烏衝突以來美國對華政策的進展評估與中國應對》報告的發表,國際關係領域我是外行,我藉此機會講一點個人意見供大家參考。

廈門大學經濟學院與土木學院教授趙燕菁
在我看來,國際關係就是要確定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是制定外交策略的首要問題。
我們傳統的分析會把美國當做一個利益無差異的整體,如果用這個方法,就區分不了特朗普和拜登的差別,會將兩者的決策認為是美國的意志。如果這樣,中國就無法預測美國外交行為的內在邏輯,我們就無法識別,美國有中國的朋友也有中國的敵人,世界有中國的朋友也有中國的敵人。
米爾斯海默的冷戰框架、格雷厄姆的修昔底德陷阱等都是目前國際政治關係的經典模型,特點是建立在主權國家競爭關係基礎之上。但這個框架已經不能夠解釋全球化時代的大國關係了,全球化以來,冷戰思路基於主權國家已經過時,全球化時代需要一個新的分析框架,有了框架才能夠識別中國在全球化世界中的利益。所以第一點是怎樣建立這個框架。
佈雷頓森林體系解體是一個分水嶺,美元與黃金脱鈎,資本大量擴張,資本和勞動在空間開始分離,資本推動勞動價格不斷上升。資本拋開了美國的勞動力,通過全球化尋找欠發達地區更便宜的勞動力,通過全球化分工,一個主權國家的資本與另外一個主權國家的勞動間進行分工,獲得了巨大的利益。
我們知道全球化一定是反冷戰,冷戰的前提就是建立在主權國家基礎之上。但是,美國的勞動階層或者説製造業、實體經濟在全球化過程中其實是受害的,因為全球市場使得它的要價降低了,美國工會要價高,企業乾脆把工廠搬到亞洲或其他地區了,這些利益羣體是反全球化的,這時候美國利益出現了分離,一個利益是資本,另一個利益是勞動,這是全球化時代特有的。
由於中國的勞動和美國的資本結合,在全球化過程中不斷獲益,中國被視作美國資本的朋友,是美國勞動的敵人,但美國資本的敵人一定是歐洲。
在俄烏衝突大框架下,俄烏衝突是代表華爾街利益的人去拆解歐洲和俄羅斯的聯盟,因為如果他倆一旦結盟就會對美國資本構成挑戰,我們可以看到其利益集團華爾街、硅谷、民主黨、拜登、基辛格、CNN一路都是這樣,美國的工會、軍工集團、特朗普、米爾斯海默代表另一派,包括普京、莫迪、巴西的博索納羅、法國的勒龐都是反全球化的。
把他們放在全球化框架裏,就會明白誰是一夥的。我們可以判斷,如果特朗普執政,那麼中國與美國的矛盾是頭號問題,但如果拜登上台,頭號問題一定是歐洲和美國的矛盾。所以,危機沒有發生在台海,而在此時發生在俄烏是有其道理的。
第二點,中美之間是兩種不同的矛盾。中國和華爾街之間是全球化條件下的主權之爭,全球化是我們的共識。美國為了徵求主導權,培養印度和越南作為中國的平衡,減少中國在“G2”結構中的話語權。但華爾街主要的對手一定是歐洲,因為只有歐元才能挑戰美元,所以,對於華爾街來講烏克蘭一定是主要戰場。
中國和美國製造之爭是根本性的,美國不會把企業轉到印度和越南,而是轉回到美國國內,這是最重要的差別。在特朗普看來,中國一定是最主要的敵人,因為中國是世界經濟的二號,台灣一定會成為主要戰場。這是兩者的差別。
如果我們識別出全球化下不同的利益羣體,我們就可以理解美國在國際上的優先,就能識別出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我們就能理解布林肯講話和蓬佩奧最近講話的差別,把他們當成唱雙簧是錯誤的,布林肯在為中美關係解套,蓬佩奧反對美國製裁俄羅斯,他們完全是對立的。理解了他們之間的差異,就可以理解拜登、耶倫、戴琪公開講話的觀點。

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資料圖
布林肯説不希望看到中美冷戰,這就意味着我們還要全球化,在這個大條件下,中國和美國是一致的。中國和美國是國際秩序最大的受益者。過去十年,全世界18萬億美元財富的新增量,中國佔了8萬億,美國佔了6萬億,剩下所有國家分4萬億。中國和美國是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布林肯説得沒錯,但長遠看,中國會威脅美國。更迫在眉睫的是,歐洲會威脅到美國的資本,所以美國想方設法使資本從歐洲迴流,這一點都不矛盾。因此美國近期重點一定在歐洲,遠期重點一定在中國。
最後談一下中國的選擇。中國外交策略的選擇不應該是無差異、孤立的,而是根據美國的執政者情況決定我們的策略。拜登以合作為主,千萬不要把拜登當作敵人,在維護美元主導的全球化下,中國和美國的利益是一致的,我們在中間是獲利的,美國對中國的影響力來自於美國的順差,中國影響力來自於對東盟國家和東亞國家的順差。所以美國現在要做的是直接把東南亞等國的順差轉為美國對其的逆差,從而減少影響力,這是美國現在的目標和做法。
因此,布林肯講話不是戰略欺騙,而是“G2”的另一種説法,布林肯代表的利益集團和中國有深層聯繫,表面是競爭關係。中國和美國都參加奧運會,中國和美國的製造業爭奪金牌,但奧運會本身是美國資本所控制的,所以既需要中國的勞動,又怕中國獨大,這才是美國的問題。美國給中國加税不是為了懲罰中國,而是為了讓東南亞的製造業能夠更有競爭力。
實際上,美國的另一個階級,代表勞工利益的特朗普,他們的聲音並沒有消亡,很可能兩年後會捲土重來,中國現在必須要做好準備。
如果特朗普上台,一定是主權國家和主權國家之間冷戰形式的競爭,米爾斯海默的模式又會回來了,大國關係一定是老大和老二之間的競爭,就會回到修昔底德陷阱,中國要做好硬脱鈎的準備,美國的重心一定會從歐洲轉回中國,中國重新成為美國的目標。
可能台海危機出現的時候,我猜俄羅斯有可能袖手旁觀,因為特朗普和普京歷來眉來眼去。中國要充分利用美國資本和勞動之間的矛盾,美國和歐洲、俄羅斯之間的矛盾,選擇對中國利益最大化的行為,中國也要做好和俄羅斯金磚國家建立平行全球化的準備,來替代美國退出的全球化。在平行的全球化過程中,假設俄羅斯、中國、中亞、金磚國家中,中國要扮演美國現在的角色,而不是現在全球化體系中所扮演的勞動角色。在全球化時代我們需要一個新的框架來分析。請大家多多指正,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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